1
從精神病院出來的那一天,我神情恍惚。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
我吃了數不清的藥,挨了無數次打,被抽了上百鞭子。
身上看不到的地方,留下了一道又一道丑陋的傷疤。
我懦弱的躲在精神病院的門口,小心的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
寒風呼嘯,我衣衫單薄,凍得瑟瑟發抖。
很多人對我指指點點,我卻毫無反應。
曾經那個光鮮亮麗,肆意任性的我被一道又一道無情的鞭子抽斷了脊梁,拔去了傲骨,現在只能干枯又懦弱的勉強活著……
不知過了多久,精神病院門口緩緩的停了一輛炫黑邁巴赫。
那是獨屬于江堯的座駕,若是曾經,我可能早早的就奔了過去對著他撒嬌索抱,可是現在,我只能小心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不敢跨過去一步。
江堯下了車走了過來。
三年未見,他越發成熟了,頭發似乎剪短了一些,五官更顯的凌厲,一襲墨色高定的西裝外加羊絨大衣讓他整個人顯得禁欲又冷情。
只敢看了一眼,我便慌張的低下了頭。
我對他,現在只剩下了恐懼。
零下十幾度的天氣,我就穿了一件破洞的毛衣,雙腳凍得發疼也不敢動作。
江堯看到我這幅模樣,眉心狠狠的皺起,緊接著嗤笑一聲,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三年不見,你的手段倒是高明了。”
“把自己弄成這副慘樣,不就是想博取我的關注?”
他說我是為了博取他的關注,才把自己搞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也對,比起三年前的死纏爛打,我如今的樣子更像是苦肉計,也難怪他會說我手段高明。
我低頭捏著襤褸破舊的衣角,沒有說話。
要怎么告訴他,在他從來沒有看過我的三年里。
我所有的衣服,都被那些瘋子搶的搶,燒的燒。
我被逼吃吐了唾沫的飯,摻了尿液的水,好幾次被人捂著頭憋醒。
和一群瘋子生活在一起,我白天不敢出門,晚上不敢睡覺。
那種環境,讓我時時感到窒息。
若是以前,我肯定會拉著他著急解釋,可現在的我卻只會顫抖著討饒。
我小心翼翼的拉開和他的距離,努力不讓自己臟了他身邊的空氣。
“對不起,以前是我錯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會纏著你了,讓我回家吧……”
不等我說完,江堯便厲聲打斷我,眸中帶著深深的戾氣。
“還沒演夠嗎!”
“裝出這副下賤的模樣想給誰看?”
他的聲音毫無溫度,語氣里的嫌惡明明晃晃,我被嚇的往后退。
“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我低著頭求饒。
他臉色因為我這句話,似乎更加不耐。
“以后別再做出那些不知廉恥的事!你依舊是江家的大小姐!”
他冷聲警告完,便抬步離開。
我的頭始終低垂著,不敢看他。
我現在連直視他的勇氣都沒有,還怎么敢,再去接近他。
這一次,我一定會離他遠遠的。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冷冽的寒意穿過毛衣刺入我的骨髓,讓我整個人都蒼白起來。
我抬起凍得毫無知覺的雙腳上了車。
車子緩緩啟動的時候,我透過窗戶,看到精神病院門口站了一個人,她微笑著朝著我揮了揮手。
那是時言。
我現在的主治醫生。
2
回到江家,父親和蕭姨已經站在門口了,旁邊還有一個長發女人。
我認識她,她就是送我進精神病院的女人,也是江堯的得力助手加學妹,顧盼。
原來我不在的時候,她已經近一步的來到了我的家,看樣子還征服了他們。
我自覺的開口:“爸,媽。”
以前我從來看不上蕭姨的,對她趾高氣揚,都是把她當一個傭人看。
可現在,風水輪流轉,我只能卑微的對著她招呼。
蕭姨的表現像極了一個合格的長輩,像是完全不記恨我曾經的所作所為,對著我噓寒問暖道,“語兒回來了,你看看怎么瘦成這個樣子,小姑娘家家的可不能這樣減肥啊。”
她的手在我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握上了我的胳膊,我想要掙脫,可無果。
父親看著我枯瘦又站不住的模樣,大罵:“你看看你現在什么鬼樣子!簡直丟盡了我的人!”
“就這樣站在精神病院門口,生怕別人認不出你是不是!要不是阿堯及時封鎖了消息,你是還想讓江氏陷入丑聞!”
“真該讓你在那繼續待著!”
丟人,丑聞,繼續待著…………
一個又一個冷血的詞語從我的親生父親口中吐出,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麻木了。
“你說你,非要把她接出來干什么!周年慶典糊弄過去就行了,把她接出來丟人現眼!”
最后一句話是對蕭姨說的,蕭姨沒有反駁,只是扯著我的胳膊把我按在了餐桌上,她坐在了我的身邊。
“哎呀,老江,語兒剛回來,你別那么苛刻。”她精致的臉龐停留在我的面前,妖艷的紅唇一啟一張。
如果忽視了她那狠狠陷入我肉里又拔出來的指甲,以及她眼睛里的不屑,我可能會真的以為她在關心我。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是為了羞辱我?還是報復我呢?
我的腦子現在不太靈光,怎么都想不出來。
尤其是面前的餐桌上,距離我最近的是一盤魚,像是被活活拔了皮一樣,露出森森白肉,以及排列整齊的銳刺,像極了那一排又一排的長針。
我忍不住開始有些恍惚,想要逃離。
江堯坐在了我的對面,他明明沒有什么動作,我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顧盼貼心的開口寬慰:“伯父,知道您刀子嘴豆腐心,您之前還那么擔心小語妹妹,現在她回來了,就別罵她了,更何況她現在已經好了。”
“小語,你就別任性了,快給伯父道個歉,我知道你生氣伯父把你送進哪里去,可那不是之前你的病情已經十分嚴重了嗎?現在皆大歡喜,你已經‘好了’不是嗎。”好字被她特意說了出來。
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方才還沒那么僵的氛圍瞬時變得寂靜。
擔心?會有人擔心我嗎?
他們可是巴不得我死在那里。
明明是他們一家把我送進去,可現在卻是他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將所有的一切推在了我的頭上。
我成了一個罪該萬死的人。
他們幾個站在一個方向,像極了一家人。
我完全沒有可以插足的地方。
我低垂著眼睛道歉。
“對不起,爸爸,我錯了。”
“一點規矩都沒有,和你那個早死的媽一個模樣!”
父親應該是看到我沒有站起來,所以開口就是斥責,甚至辱罵了他曾經跪著求娶來的妻子。
可我卻實在站不起來,我的腳已經被凍爛了,鞋里面已經化膿,每動一下都鉆心的疼:“對不起。”
3
父親終于開始動筷,我小心的扒著自己的碗,筷子只敢在自己的碗里動作。
米香味傳來,終于不再是摻雜著各種奇怪的大米飯。
我吃得小心又急迫。
就在這時,一雙锃亮的墨黑色鐘表和一截白嫩的胳膊映入我的眼前,“小語,別光吃飯,吃這個魚,這是江堯哥哥親自吩咐傭人給你燉的。”
她像是一個女主人一樣,接待我這個不速之客。
只不過,她的話說得太不高明了。
江堯怎么可能會為我留心呢,他厭惡我還來不及。
從他看到我和一個不認識的男人躺在他床上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開始厭惡我了。
就像那只墨色鉆石手表,那是三年前我花了五千萬送給他的,現在戴在了顧盼的手上。
和我相關的東西,他向來是避之若浼。
顧盼看著我動也不動那塊魚,臉色微紅有些委屈。
父親剛想開口,江堯卻率先放下筷子:“不想吃就倒掉。”
聽著他語氣里的冷凝,我想,他應該是覺著我讓顧盼難堪了,他不高興了。
我慌張的拿起碗:“我馬上,我馬上吃。”
我強忍著心里突然涌上來的不適,努力讓自己忽略那魚肉中夾雜著的尖銳的針刺。
可還是沒用,那些記憶就像那些無時無刻都扎在我身上的針一樣,時時刻刻提醒著我。
就在我放在嘴邊的那一秒,我的身子開始發抖,控制不住地抖。
我手里的碗,不小心打落了下來。
啪的一聲,清脆又刺耳。
江堯站了起來,壓迫感瞬間朝著我襲來。
“我會收拾干凈的,對不起,對不起……”
我慌亂的爬到桌子底下,躲到里面,著急和恐慌中我撞上了冰涼的椅子棱角,那噬心的疼痛讓我瞬間想起來在里面,我不吃飯時那些瘋子拿暖水壺扔我的腦袋,用衣服蒙住我的頭,拿板凳砸我的背,用滾燙的針扎我的腳心和脊背。
我哭著喊著要給江堯,父親打電話,可沒有一個人接,沒有一個人管我。
他們放任和縱容那些人欺辱我。
江氏大小姐和野男人在小叔的床上鬼混這個新聞,讓他們徹底放棄了我。
盡管,我那是被人陷害的,可沒有人相信……
4.
江堯的臉色鐵青一片。
父親把手里的筷子一把扔到餐桌上,他一腳踢開椅子,怒意十足。
“不想吃就滾出去!別再遮誤人胃口!”
“江語,你太讓我失望了!三年了你都學不乖!”
江堯看著父親叱責我,沒有一絲反應。
小時候,明明父親很寵愛我,江堯雖然是爺爺抱養的,但是也是對我充滿了耐心,以至于我以為他曾經是喜歡過我的。
怎么就這樣了呢,是母親去世后,父親開始逐漸吞沒母親的股份,還是蕭姨進門,江堯將江氏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亦或是我被設計和男人鬼混在江堯的床上被發現的時候呢?
我的手被碎碗劃破了,血跡橫流,和那些被凍上化膿摻雜在一起。
無比的丑陋。
“阿堯,明天慶典一結束,就把她送回去!”
這句話就判了我的死刑,或許,我一輩子都在那個地方出不來了。
“還有,今天晚上教教她規矩,明天要是在老爺子面前失了分寸,那就讓她知道后果!”
父親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
餐桌上和諧的氛圍被我打散,大家該散的都散了。
我在桌子底下坐了很久,久到身體開始發麻,久到我聽不到外面有任何的聲音,我才抱著自己滿是油漬的衣服從桌子下面爬出來。
可我沒想到江堯竟然一直沒有離開,他就站在樓梯口靜靜的望著我。
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他的嘴角緊抿,就像是在嘲諷我。
“做戲做了全套,還真是長進了不少!”
我沒想到他會這么認為,慌張的搖頭,干枯沒有光澤的頭發隨著我的晃動變得凌亂起來,眼看著他還要走近,我忍著剜心的疼痛退到樓梯的另外一邊,顫抖著開口:“我,我沒有……”
“故意把自己折磨成這樣,故意裝的瘋瘋傻傻,江語,這次你又為了什么?”
“和男人鬼混,給我下藥不夠,現在是又想走博取同情這一套?”
“還是說,你為了報復我?報復你爸,讓外界都知道江氏有個瘋子?”
“江語,別做夢了!”
他的話冷冽又無情,漆黑的眼睛幽深看不透底,短短的一時間,像是簇了層層的冰霜。
“我沒有,不是我……”
為什么沒有人聽我解釋,不是我做的……
光影渙散,眼前冰冷的質問和精神病院那些醫生的話似乎重合在了一起。
“你就是故意的,你看,這傷是你自己弄的。”
“江小姐,你是不是精神又錯亂了。”
“江小姐,你是不是又拿針扎自己了。”
身上那些無法磨滅的傷疤無端的疼了起來。
我的視線內只剩下這幾個顏色。
黑色,血色,白色。
漆黑的房間里,血琳琳的手印,白色長裙吊死的女人。
破碎,疼痛,難以隱忍的痛苦從四肢傳回大腦。
我崩潰的捂住自己針扎一樣的腦袋,急促的呼吸著。
“啊……我沒有!”
江堯似乎沒有想到我會突然這樣,他皺眉,眉宇間似乎多了一抹厭煩。
“江語,你……”
“不是我,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
我執著的反復的重復這句話,江堯這才察覺到我的狀態不對,想要走過來。
“別動我,求求你, 不要碰我……”
因為掙扎,我身上油漬亂飛,傳來了難聞得令人作嘔的味道。
我看著他眉宇間沒散去的煩躁以及眼底的那一抹嫌棄,忙不地的往后退去。
“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會纏著你了,求求你們,放過我……”
他的手在我的眼里像極了那些可怕的藥品,我胡亂的撞開他,像狗一樣飛快的爬出他的范圍內。
他一瞬間頓住。
“你的傷?”
語氣愕然。
看到他的視線,我驚恐的捂住自己藏不住的傷疤,可我實在太瘦了,晃蕩的衣角和袖子處,一些青痕刀疤,針孔全部露了出來。
5
我嗚咽出聲,窒息的感覺再次傳來,我慌張的就想往外跑,可江堯卻飛快上前兩步抓住了我的胳膊。
像是被烙鐵燙到一般,我用力的揮開,江堯的胳膊撞上了椅背,他的臉色十分難堪。
可我還是控制不住地發抖和恐懼,甚至發出刺耳的聲音:“救命……救命啊,救救我,放開,放開我!不要過來。”
江堯看著我依舊平靜不下來的模樣,他用力的抓住我,聲音夾雜了一絲怒意,威脅我冷靜下來。
“江語,你要是還冷靜不下來,我現在就再把你送進去!”
“不,不要…我不要進去…”我懦懦的往后退。
送進去這三個字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我混亂的腦海有了一絲清明,察覺到我剛才做了什么,我條件反射的朝著江堯跪了下去。
這是我在精神病院被逼出來的,那些人壓著我給他們磕頭,踢我的膝蓋,砸我的腦袋。
沒有思考的時間,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
額頭磕在地板上,咚咚響,不一會,我的額前便紅腫一片。
可這點疼痛在精神病院的時候相比,幾乎沒有可比性。
我邊磕頭邊反復的求饒。
“求求你,別把我送進去,我離開,永遠離開這里,永遠不出現在你的面前。”
“求你,別把我送那里去,我這就離開,不會礙你的眼……”
我想我現在的樣子應該是糟糕極了,披頭散發又臟又臭,手上被凍傷的地方流出來血,猙獰的,難堪的,像是一個垃圾堆里出來的瘋子。
任誰看到,估計都會嫌棄的給我一腳。
我看不到江堯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必然是十分嫌惡的。
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緊,已經將我抓的生疼,他一把將我拉了起來,眉間掩不住的錯愕:“你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這時,顧盼帶了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過來,我連滾帶爬的躲到樓梯的拐角,顧盼看著我的樣子,卻是十分的鎮定。
“江堯哥哥,給小語打鎮定劑吧,她現在這個狀態明天不適合出席。”
“江小姐的主治醫生之前和我發消息說,江小姐因為過度臆想導致……不能被刺激,她還是比較適合一個人待著。”
江堯靜靜的聽著顧盼說完,神色復雜的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嗯。”
我捂著自己的腦袋,縮在角落里,驚恐的望著走近的家庭醫生,那針尖在燈光下,更顯的銳利。
“不要,不要,不要給我打針……”
我開始覺著渾身都在疼。
針尖距離我越來越近,身后是墻,我退無可退,終于,我再也撐不住的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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