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形容農夫山泉近日的遭遇？是歐洲中世紀的獵巫，還是清朝中葉的叫魂案，甚至西漢的巫蠱之禍？

通常認為，人類文明會螺旋式精進，但如影隨形的，是人類的反智。無知和暴戾往往會在不經意的剎那間，充溢我們的日常，狂暴篡改人們的生活，就像病毒一樣同化、毒害社會機體。

在農夫山泉風波中，涉事的兩家“浙商”所在的浙江省，官方和官媒多次發聲，呼吁“市場那么大，容得下兩瓶水”，提醒國人警惕一些暴虐的網絡輿論正借愛國之名，無端挑起內斗內耗。

這也激起了央媒的積極回應。在3月初的敏感時刻，社會輿論被一些荒謬極端的觀點和臆想裹挾，于國于民，都絕非幸事。

所幸風波正在褪去，理性平和的聲音終將繼續占據主流。然而復盤這起風波我們發現，針對相關企業和企業家的網暴，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的噪音，但在一些社交媒體平臺的縱容與加持下，最終登堂入室，匯成輿論的泥石流，瘋狂沖撞網絡輿論規則和共識底線。

微博熱搜再次成為重災區。

流量禿鷲盯上“農夫”

春節后，自宗慶后病逝后，他與自己創辦的娃哈哈，競品農夫山泉以及創始人鐘睒睒就不斷熱搜。截至3月8日，據不完全統計，“兩瓶水”共上了16次熱搜，閱讀量超過13.5億。

從這些詞條，我們也大致可以梳理出時間軸：宗老先生去世——與農夫山泉恩怨被重提——有人夸娃哈哈踩農夫山泉——鐘睒睒回應——農夫山泉被指媚日——群起抵制。

其實，鐘睒睒的第一次回應已經說得很清楚，他與宗老是有過共事，不過花開兩朵后各棲一枝，做得都不錯，還惺惺相惜，所謂“農夫山泉第一桶金來自娃哈哈“以及”鐘睒睒背叛宗慶后“等都是無稽之談。

可惜的是，流量爆點一旦在熱搜上形成勢能，就如離弦之箭，不得不發。真相？流量禿鷲們根本不在乎。如果越背離真相就越有流量，他們將毫不猶豫選擇與真相為敵。

事實正是如此，2月28日，宗慶后葬禮的微博熱搜#鐘睒睒向宗慶后敬送花圈#，詞條文本看似正常，但為宗老敬送花圈的名人顯貴多了去，單提鐘睒睒用意如何，看客們自然心領神會。

如上圖，熱評開始挑剔鐘睒睒并未現身追思會。關于“兩瓶水”對立的傳言沒有止息，反而愈演愈烈。

尤其是3月1日，微博推送熱搜#農夫山泉 娃哈哈#，將兩個品牌并列，55家媒體轉發詞條并跟進。注意，這條無具體事件和由頭的詞條，并沒有主持人，不排除是為了迎合網絡情緒而立。

夸贊娃哈哈的一條微博，僅僅描述包裝規格，便斬獲3.4億閱讀量。

一場互聯網獵巫運動開始，而微博熱搜是始發站。

挖地三尺刨墳算舊賬，是網暴的一大特點。在“東方樹葉“被不知名網友指控包裝媚日后，傳統媒體和其他平臺熱搜尚無跟進時，3月7日上午，#東方樹葉#（無主持人）、#男子稱農夫山泉產品包裝媚日#先后登上熱搜。

這些控訴開始走癲狂魔幻路線，上述兩熱搜的后一條中，來源居然是一男子拍了一段短視頻，憤怒聲討茶π的“茶”字，跟靖國神社前門的輪廓吻合.........

“茶”上中下結構，又對稱，這樣的結體在漢字中頗為常見，而東亞的古建筑絕大多數又以對稱為美。如果該男子的邏輯成立，那么中國的古跡和廟宇就很少有不媚日的。

這種純屬羅織的指控，因為迎合足夠極端的群體情緒，只要社交媒體平臺稍稍縱容，半個小時內就會成為“流量爆品”。那個男子如果沒有上熱搜，就不會有多少人知悉并助推他的奇談怪論。

問題就出來了，微博真的不知道上這種熱搜，會有風險嗎？

當然知道。

愛國主義=打人棍子？

我們從一個叫“貓頭鷹視頻”的微博內容中，發現了端倪。

該賬號參與推送了#男子稱農夫山泉產品包裝媚日#的熱搜，而這條內容下被微博站方加了一條標注——一位軍事博主大V為東方樹葉澄清，認為網上指控不實。

主博文的視頻超過63萬次播放，跟帖1300多條，點贊破萬。而澄清的“補充說明”,只有4條跟帖，2個點贊。

這位“種花守護神”的粉絲多達61.6萬，但他的澄清顯然不為微博網民喜聞，也不被熱搜榜樂見。

這就形成了中國網絡輿論并不常見的一幕：一個社交媒體平臺及其憤怒暴躁的用戶，公開以謠言以極端情緒，試圖格式化掉主流價值觀，重寫全社會的認知系統。

這激起了精英階層和官方的警惕。中國最著名的（前）總編輯胡錫進發文，質疑一些人正在向企業發射“政治毒箭”，不但不是愛國主義，更是在羞辱愛國主義。

跟老胡的其他評論比，這篇得到了更多媒體同行的贊同。想想確實也滑稽，日本靖國神社還巋然不動呢，中國人卻大搞窩里斗，斗得雞飛狗跳。倘若知道這些，靖國神社里的戰犯們豈不笑掉大牙？

就像歷史上任何一次獵巫一樣，這次針對農夫山泉的獵巫也一樣扛著愛國主義的大旗。如不加制止，長此以往，愛國主義無疑會淪為一個笑柄。

早在胡錫進發聲前，3月5日，浙江省委宣傳部官方公眾號“浙江宣傳”發文《愛國情懷豈能這樣浪費》，痛斥道：

“愛國情懷是神圣的，不應被動機不純者當作護身符，也不能任其泛濫，什么事情都往上‘扣帽子’、借題發揮，讓片面和極端的言論盛行。我們要堅決剎住這股歪風邪氣，對那些人為制造對立、攪亂輿論場的劣行，平臺方要更加果斷地出手，該封禁的要及時封禁，出現嚴重后果的還要追究責任，不能讓其侵蝕網絡輿論生態。”

“浙江宣傳”認為，“平臺方要更加果斷地出手”。拿微博熱搜為例，互聯網是有痕跡的，在這場極其荒誕又極端敗壞的風波中，微博是如何出手的？

世界上所有的詐騙和煽動，都利用的是人們的無知、貪婪和敵意。一個家喻戶曉的快消企業，一個好端端的企業家，還曾被稱為“中國首富“，改革開放40多年來的模范人物，一旦被流量號、網絡推手盯上，再上幾十次微博熱搜，就是跳進錢塘江也洗不清。

有很多人同情農夫山泉和鐘睒睒，但他們的聲音沒法登上熱搜。可能還有更多人正憂心忡忡：

下一次被熱搜祭天的企業和企業家，又會是誰？

6.5億流量告訴年輕人“人間不值得

農夫山泉風波是很極端，不過根據我們對微博熱搜四個多月的觀察，上面提及的操作并不讓我們意外。反而可以說，這是微博熱搜機制遇到農夫山泉輿情后的必然。

因為，渲染極端情緒，煽惑對立，一直在熱搜流量的法寶。而熱搜又占據新浪微博一半的流量。

從3月1日到8日一周內，微博共推送了3311條熱搜，經我們篩選，發現明顯存在社會不良導向、不實信息擴散的問題熱搜30條。跟過去十幾周比，無主持人的熱搜話題明顯減少，已不足2成，不知這是否與在北京正召開的會議有關。

誰都知道，特殊時段，熱搜的主要任務是提供一個良好的政策討論輿論空間。也可能是這個原因，上周娛樂類熱搜占比為24.4%，4個多月來最低。

以宣傳正能量為號召的暖新聞熱搜，上周占比回升至5%，雖不及去年大部分時段的10%，跟上幾周比也提升不少，但我們發現，其中有超過一半（2.7%）存在摻水充數的嫌疑。

微博要不要持續暖新聞熱搜，如何做，我們將持續觀察。從目前來看，定位和操作都有些飄忽。

在上周的30條問題微博中，煽動極端情緒（刻意渲染消極負面、焦慮怨憤情緒）的有24條，占比80%。

臨近畢業季，就業焦慮熱搜突出，方向主打上班摧殘年輕人的生活，除了熱搜網友已熟悉的工作使人患病患癌，變丑變禿，精神失常外，本周又有新發現，如#上班后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原來大家的青春都被工作吸走了#、#上班哪有不瘋的#、#你身上的班味其實是慢性疲勞#。

還有一條熱搜甚至不工作也恐慌，只要歲數到了#二十多歲選擇人生 恐怖#。

看起來很喪，讀起來更喪，但這24條熱搜，共斬獲6.5億流量。

春節已經過完，但斷親還有后續。#決定斷親后媽媽好像有點慌了# 斬獲1821萬流量。

看來在熱搜里，媽媽早已成為中國年輕人的仇敵，斷親讓她們慌，人們就會喜大普奔。

這條熱搜的主持人是一個“搞笑”分類的流量號，而來源呢，又是一張截圖，這個宣稱斷親的年輕人和媽媽是否真正存在，只有天知道。

上周，污名化特定群體、煽動地域對立（還包括性別對立、階級對立）的問題熱搜一共4條，占比13.3%，為觀察以來最低水平。

這4條是： #句句不提人句句不離人#，#彩禮是對女性的生育補償嗎#，#30歲單身女性不想結婚只想買房#，#為啥體制內女性找對象越來越難#。第一條渲染勞資矛盾，后3條還是老習慣，鼓吹恐婚不生育。

#句句不提人句句不離人#，以“世界上最完美的牲口”影射中國人的生存，目前已“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該話題內容未予顯示”，最熱的時候，該熱搜高居榜6。

這是不是在誤導年輕人，留給讀者判斷。上周30條問題熱搜中，卻有一條實實在在的誤導信息，那就是#HPV感染就像生殖道經歷一場感冒#，真要相信的話，會給女生帶來生命危險。

目前，這條主持人為微博官方號“頭條新聞”的話題已經被刪，推送時被科普大V和網友們群毆，質疑其疑科學性。

為啥沒頭沒腦來這么一條呢？就在“頭條新聞”推送博文前，網上曝出rapper滿舒克與多位女性交往，將高危hpv病毒傳染給女方一事。

這是要為女同胞解憂，還是為那人洗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