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參加書法比賽,被我媽用刀剁掉中指。
我用那只沒了中指的手拿回縣狀元牌匾時,媽媽卻把牌匾狠狠踩在腳下。
最終,我還是考上了清華,媽媽卻笑了。
她笑著將劇毒拌在我的飯食里。
再睜眼,我重生回被我媽剁手指這天。
01
身體傳來搖晃感。
我猛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手里的豬食被人接去,姐姐眼含興奮地看向我。
“妹妹,咱媽叫你過去一趟。”
瀕死的感覺緩過去,我抬眼看向面容稚嫩不少的姐姐,終于意識到自己重生了。
我重生回到了五年前。
上輩子,就是在這一天,我媽親手拿刀剁掉了我的中指。
姐姐在一旁捂著嘴笑,一臉無辜:“妹妹,為了我之后的前途,你就忍一下,這點小痛不算什么的不是嗎?”
放她娘的屁。
這個時候買不起麻醉藥,我媽那個顛婆直接硬生生砍斷我的手指。
簡直疼得要死。
姐姐見我還是不動,眼里劃過一絲焦急。
她當然著急。
因為明天我就要代表縣里去參加全國中學生書法大賽了。
我自幼能寫一手好字。
這次在學校聯賽中脫穎而出,出盡風頭。
姐姐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因為我和她同時得到了書法大賽的邀請。
只不過我是順位,她是繼位,而名額只有一個。
上輩子我媽想要我姐姐去參加,于是剁了我的手。
現在眼看著比賽時間迫在眉睫。
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02
我媽正在廚房里磨刀。
自從我爸死后,村里來向我媽提親的男人踏破了門檻。
因為我媽長得很美,就連此時磨刀的樣子也不損她分毫風姿。
這樣的女人,很難讓人想象到她內里裝的是一副蛇蝎心腸。
“李老師要帶你去城里參加比賽,聽說你答應了?”
我媽一邊磨刀一邊問我。
我搖了搖頭,走過去把手指遞到我媽眼前。
上面正汩汩冒著血。
“剛剛喂豬時不小心被豬草割傷了,哪還能去參加比賽,”
“這次參賽的名額就讓給姐姐吧。”
“反正我和姐姐都是你的女兒,誰去都一樣的。”
我媽放下了手中的刀,從兜里掏著什么。
是要給我包扎嗎?
她是村醫,身上帶點包扎的東西也是可能的。
我滿懷期待地看向我媽。
她從兜里掏出了一張紙。
“這是自愿退賽書,你把名簽了。”
“省得到時候你姐姐拿獎的話,還要遭人口舌。”
“筆在案臺上,你自己拿,我去告訴你姐姐這個好消息。”
期待的心重重落回原地。
看吧,即便我放棄比賽,我媽最關心的還是我姐姐。
她的心眼簡直要偏到門縫里了。
我真懷疑我到底是不是我媽的親生女兒。
都說老幺是媽媽的寶。
我看姐姐才是媽媽真正的寶。
求人不如求己。
這輩子,我要活出自己的人生。
03
姐姐輸了比賽,悶在房間里不出來。
我媽心疼得直掉眼淚。
她把兩張皺巴巴的一元錢放在我手里。
“你姐姐愛喝學校門口賣的橘子汽水,你去買回來。”
“要冰的,現在天氣熱,你回來快一點。”
外面將近四十度高溫,雞蛋打在地上能瞬間成為荷包蛋。
門口豬圈里面的豬都被熱得喘粗氣。
我沒接,坐在椅子上自己搖著蒲扇:
“媽,這天兒太熱了,我晚點再去。”
我媽冷下臉,一把擰住我的耳朵。
“我現在說的話不好使了是吧?”
“快點去,別讓我拿掃帚抽你。”
耳朵被揪得生疼。
我拿著兩元錢出了門。
村頭的張嫂看到我,招呼道。
“小二,飯吃了嗎?”
我點了點頭。
“大中午的,你出村要干啥?”
我如實說了要去給姐姐買汽水的事情。
張嫂眉頭一皺:“你媽也真是,這么熱的天讓個孩子跑腿,也不心疼。”
“小二,你別去。”
“我兒子貪嘴,我買了不少橘子汽水屯冰箱里,你進來歇一會。”
“走的時候帶一瓶回去。”
我看向張嫂,此時她還未經歷喪子之痛,對生活還充滿善意與希望。
張旭是張嫂的獨生子。
上輩子,他被貨車撞后當場身亡。
沒過多久,村里就傳來張嫂自殺的噩耗。
從我家走到村頭需要經過十八戶人家。
張嫂是最后一家,卻是第一個跟我搭話,讓我進屋子里歇歇的。
冥冥之中,上天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是否也在啟示我給張旭一次機會?
04
屋里陰涼,電扇吹得人身上熱意消散。
張嫂遞給我三顆巧克力:“你張叔單位發的,你嘗嘗。”
巧克力在農村是個稀罕物什。
張嫂家庭條件不錯,自己開了個種子站。
張叔又能干,家里一年不少掙錢。
我剝了一顆巧克力放進嘴里。
甜絲絲的,連帶著胸膛下的那顆心臟都浸了蜜一樣。
“張嫂,怎么沒看見張旭?”
“他去補習班上課了。”
“你張叔對旭旭學習抓得嚴,眼看著明年就要中考了。”
“我和你張叔合計,給旭旭報了個補習班。”
“電視上說:要想學習好,基礎要打牢,小二,你成績好,覺得這話說得有道理嗎?”
在這個讀書無用論的時代,張嫂的觀念已經贏了很大一部分農村女性。
我點了點頭:“以后很多企業都會設立文憑門檻,書讀好總歸是好的。”
張嫂笑笑:“小大人,說得跟你見識過一樣,”
我笑而不語。
再過幾年,國家新規就會出現。
企業開始設立學歷門檻。
文憑會成為進入好公司的那張通行證。
我要得到那張通行證。
頂著大太陽,我抱著那瓶橘子汽水慢悠悠地走回家。
姐姐躺在躺椅上,我媽在一旁給她扇著風。
看到我手里的汽水,姐姐眼睛一亮。
她將那瓶橘子汽水奪過去,撬開瓶蓋,嘩啦啦地往嘴里灌。
我媽在一旁看著,眼神憐愛:“喝慢點,沒人跟你搶。”
一瓶橘子汽水很快見底,姐姐埋怨地看了媽媽一眼:“為什么不讓妹妹多買幾瓶,一瓶都不夠解渴的。”
我媽好脾氣地繼續給她扇風:“最近看病的人少了,家里剩的錢要給你們開學用,等過幾天我攢到錢再給你買。”
姐姐還是生氣:“都怪妹妹,妹妹要是不上學,家里就能有錢給我買汽水喝了。”
我的內心是大寫的無語。
姐姐上的私立初中,學費一年一百塊,我上的普通初中,學費一年就十塊錢。
她怎么好意思說讓我別上學的。
沒想到我媽看向我:“小二,你上學也沒用,不如去把學退了,幫我在家喂豬。”
“過年殺了豬,我給你買糖吃。”
上輩子也是這樣,因為姐姐不讓我上學。
我媽就PUA我,讓我退學,讓我為家里賣命。
可是后來,姐姐被學校辭退,我媽四處求人,賣了房子也要送她繼續念書。
對她來說,不是上學沒用。
而是我上學沒用。
后來我一邊喂豬,一邊繼續用斷手寫書法。
無數的獎杯被我捧回家里時。
我媽又嫌我搶我姐風頭,把我活活毒死。
但是今天,我一字一句:“我不要退學,我要上學。”
這輩子,書法可以放棄,但是上學,我肯定是要上的。
05
“家里給你吃給你喝,還讓我供你上學,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你要想上學,那你自己掙學費。”
我跑了出去,日暮斜陽,村子里卻寂靜得可怕。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稻田邊。
麥穗已經開始豐盈,被風吹得彎下了腰。
十塊錢不算多。
但我媽的意思是以后我高中三年的學費生活費她也不會支持。
我必須得想辦法攢到足夠的錢,然后離開這個家。
有什么辦法呢?
上輩子我一直活在我媽和姐姐的陰影下,消息閉塞,什么有用的東西都沒記住。
怎么辦?
好不容易有一次重來的機會,我要繼續走向既定的命運嗎?
不,我不信命。
突然,
我想到了一個人。
張旭。
上輩子他死之后,市里媒體還專門報道了他的事情。
他開創了家政服務的先河。
當然,現在十五歲的張旭只會偶爾接接縣里有錢人跑腿的單子。
以后的路任重而道遠。
我要拉張旭合伙。
借著月光的照耀,有人順著梧桐樹往稻田的方向走。
我回頭。
張旭笑了笑。
“宋二。”
06
我和張旭聊了很久。
確定好后期的掙錢大計后,我們各回各家。
今夜有些格外靜,我悄悄地進了堂屋。
這個時候,大家應該都睡了。
姐姐的房間虛掩著,我躡手躡腳地準備給她關上。
卻沒有想到會看到此生讓我毀掉三觀的事情。
有個人正俯下身,在親姐姐的胸。
用一種迷戀的、病態的表情,含姐姐的胸。
姐姐熟睡,對此毫無反應。
付費截點
我的大腦差點宕機。
趁那人沒發現之前,我摸黑躲進了自己房間,心如擂鼓。
一直以來,我一直堅信她對姐姐好,是因為她只把姐姐當作自己的孩子。
可原來,她竟然“愛”姐姐嗎?
這實在有違倫理。
我突然想到我死那年。
姐姐第一次帶著男朋友回家里的時候。
我媽反常地對姐姐發了脾氣。
她說姐姐談戀愛這么大的事情居然瞞了她。
然后她又問姐姐,有沒有丟了清白。
姐姐點了點頭后,媽媽的眼神變了。
是一種失落、嫉妒、悔恨的眼神。
可是姐姐,她呢?
她是真的沒有察覺嗎?
07
餐桌上,我媽將那瓶橘子汽水遞到姐姐面前:“特意給你買的。”
姐姐高興地站起來,然后“吧唧”親了我媽一口。
我媽臉有些紅,看著姐姐:“都多大的人了,穩重一點。”
我看著姐姐裸露的脖子后面,有著幾粒斑斑點點。
像是什么東西吸吮后留下的痕跡。
胃里反酸,我“哇”地吐了出來。
姐姐一臉嫌棄地捂住鼻子:“搞什么啊,臟死了。”
我媽拉著姐姐跟我拉開距離:“你昨天什么時候回來的?”
“學費有著落了嗎?”
“提前說好,有錢你就上,沒錢你就退學。”
我用袖子擦了擦嘴:“街上有個雜活,我等會兒過去,學費我自己掙。”
我媽出去看診了。
姐姐踢踢我的腳:“何必那么拼命,上學有什么好。”
“值得嗎?”
我沒說話。
臨走之前,我看著姐姐那張純真的臉,忍不住問了一句:“昨天晚上你什么時候睡的?”
姐姐眼里迅速閃過一絲慌亂:“很早就睡了啊。”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不是要去街上,還不趕緊去?”
原來姐姐,她是知道的。
我永遠沒辦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姐姐選擇這樣的生活,那么后果姐姐就自己承擔。
08
一個假期不見,同學們的實力都變強了。
學期初第一次月考,我的成績從全校第一跌到全校第五。
而我的目標是要考上二高精英班。
這意味著我必須得保持全校前三的位置。
我申請了住校。
我媽看到那張住校申請書時,難得對我和顏悅色:“早說讓你住校,你不同意。”
“看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住校審批通過后,我開始瘋狂地學習。
宿舍每晚十點關燈,我就將所有的書本搬到走廊。
人來人往,我自巋然不動。
中考的前一個月。
夜寒風大。
我只能穿著厚重但其實并不保暖的衣服在走廊來回走動。
“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于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吏……”。
走廊原本昏暗的燈不知何時換了個白熾燈。
常年不開的飲水機開始有免費的熱水喝。
宿舍阿姨查寢的時候動作也放輕了些。
它們似乎都在以自己的微小舉動來照亮我前行的路。
中考成績新鮮出爐。
我考了縣狀元。
二高精英班任我挑選。
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發言的時候,張旭在臺下朝我招手。
“恭喜宋二,重回巔峰。”
他在臺下大聲吶喊,下面傳來善意的哄笑。
我朝著張旭遙遙做了個舉杯的手勢。
原來努力是真的不會被辜負。
原來上輩子我錯過的初三生活其實這么波瀾壯闊。
原來我也可以成為所有人眼中的奇跡。
09
我考狀元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村里。
村里的人褒貶不一。
“宋二學習這么厲害啊,沒想到。”
“書念得好有什么用,能賺錢才是硬道理。”
我媽皮笑肉不笑地拉著我回到自己家。
她把縣里給的狀元牌匾狠狠踩在腳下。
“誰讓你考那么好的,啊,你讓你姐姐在村里怎么做人。”
“宋二,你太自私了。”
是了,姐姐落榜了。
她的分數只能上職業高中。
可我自私嗎?
那些藏著血和淚的日子都是我一步步挺過來的。
我只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自私的是我媽才對。
為了自己心里的那點齷齪念想,對我百般冷眼。
姐姐在一旁添油加醋:“妹妹真的太自私了,只顧自己風光,不管家里人死活。”
“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我一出門大家都在打聽我的成績,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
我媽將姐姐攬在懷里,踢了踢腳下的碎片,一錘定音:“二高你不要去了,你跟你姐姐一起去上職高。”
我第一次敢直視我媽的眼睛:“媽,我是你的女兒嗎?”
我媽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
“既然都是你的女兒,那我拿到狀元你不應該開心嗎?”
“從小到大,姐姐有的,我沒有。”
“我有的,要讓給姐姐。”
“媽,我是人,不是沒有感情的機器。”
“你如果堅持讓我上職高的話,那我離開這個家好了。”
10
我媽抄起掃帚要打我,姐姐沉默不語。
我四處躲避。
僵持之下,我媽的諾基亞響了。
是村主任打來的電話。
讓我媽去領取獎金。
我因為摘得桂冠,縣政府獎勵一萬元作為助學基金。
我媽和姐姐的眼睛都亮了。
一萬塊錢,這在12年完全是一筆巨款。
我媽放下了掃帚,興沖沖地帶著姐姐跑過去領獎了。
張旭隔著墻跟叫我。
“宋二,你出來一趟。”
張旭找我是為了補課的事情。
他也考上了二高,不過是普通班。
二高有個慣例。
入學當日普通班進行學業測評,挑選種子選手送進精英班。
張旭想跟我一個班。
我們在榕樹根下補課。
張旭照常完成我布置的任務后,從懷里掏出一沓紙錢以及一大把酒心巧克力。
“我媽知道你這段時間給我補課,讓我帶給你的。”
我接了巧克力,沒要錢。
張旭有些猶豫:“那會兒我叫你的時候,聽到你媽媽跟你姐姐說不會給你交學費。”
我點點頭。
對于這種結果,我早就估到了。
獎金其實有兩萬。
但我提前從村長那里預支了一萬,并讓他幫忙保密。
所以我媽和姐姐只能領到一半罷了。
張旭樂不可支:“宋二,還是你牛,看一步走十步。”
“自從上次用了你的法子,找我跑腿的單子多了不少,”
“說好了啊,年底給你分紅。”
我點了點頭。
張旭繼續說:“你媽和你姐姐也是奇葩,這么費盡心思不想讓你好。”
“我頭一回見。”
可不是嘛。
兩人都是奇葩。
可血濃于水,我能做的,只有盡力保全自己罷了。
11
我選擇了住校。
我媽用那一萬塊錢給我姐姐報了個藝術班。
打算讓她通過藝考考個好大學。
我沒說話。
姐姐文化課一塌糊涂,如果她肯吃苦。
考大學說不定還有希望。
但姐姐,她能忍受一日復一日同難題作斗爭嗎?
不太可能。
住校之后,我沒再費心思管家里的事情。
高考。
輕輕松松兩個字,意味著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倒是張旭成了我的同桌。
冬去春來,梔子花開了又謝。
轉眼已至高三。
我和張旭基本穩定在年級前十的位置。
我們也在長久的學習互助中,建立了革命友誼。
純潔的友誼落在同學眼里卻變了味。
我正在給張旭講題。
“啪”的一聲,籃球砸到我桌上。
王超沒什么歉意地道:“打擾你們情投意合了,不好意思啊。”
“你什么意思啊,陰陽什么呢。”
張旭站起來要和王超理論,我拉住他。
“和狗爭個什么勁,狗說要吃屎,我們還能當真嗎?”
班級哈哈大笑,王超臉色青白一片。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叮~”上課鈴響,王超憋屈地回到座位。
第二天,老師找我跟張旭談話。
王超告訴老師我們早戀。
“老師,我跟張旭絕對沒有早戀,我們純友誼。”
劉老師將兩張試卷放在我跟張旭面前。
數學試卷。
我147。
張旭143。
上個月我和他成績還在130左右徘徊。
“老師知道,你跟張旭這段時間進步很大,繼續加油,班里的流言蜚語不用擔心,”
“快要高考了,老師還想著你們替學校多拿兩個清華大學的入場券呢。”
“你們穩定好心態,加油。”
在踏向王冠的荊棘路上,我們遇到很多冷眼旁觀的人,很多冷嘲熱諷的人。
但我們也遇到了很多雪中送炭的人。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報之以歌。
12
高考那天。
萬里無云,長空浩蕩。
我孤身進了戰場。
客觀題穩住,主觀題謹慎。
最后一場英語考試結束的時候,我笑著走了出來。
外面熙熙攘攘,擠滿了捧著鮮花等待孩子過來的家長。
我回頭看了一眼考場,莊嚴肅穆。
有一種任爾東西南北風的架勢。
上輩子,我到死都沒有體會過待在考場的感覺。
這輩子,我相信我會有一個好的人生結果。
“宋二。”
人潮中有人喊我。
我回過頭。
張旭正費力地擠在最前方我一眼能看見的位置。
他的旁邊,是捧著兩束鮮花對我微笑的張嫂。
我在這天光大亮中仰了仰頭,忍住了眼角的淚。
我回了村。
告別張旭,我從村頭往村尾走。
圍在一起嘮閑嗑的女人們看見我。
眼里有嫉妒,好奇,譏諷。
我自信地迎著他們的目光往前走。
王大媽吐出嘴里的瓜子殼,小聲嘀咕:“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到最后不還是要嫁給爺們生孩子。”
“我女兒現在懷孕了,男家寶貝著呢。”
“還不趁著自己年輕,提前找好下家。”
“學歷高了,不見得有男人要哦。”
我笑而不語。
無知的人是沒有辦法跟她講道理的。
女人嫁給男人,生兒育女,一輩子過著黃臉婆的日子。
這樣的生活,對女人來說真的是好歸宿嗎?
我,
所有的女人,
我們都可以做高山,做流水,做星辰,做大海。
我們其實是有享受自由的權利的。
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你選擇你的人生。
13
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中午。
我家門口圍滿了人。
王大媽也來了,還帶著她懷孕了的女兒。
“小二今天出成績對吧,大家伙都來了。”
“我讓我女兒也看看,讀書多年能不能換來一個好結果。”
我媽沒出來,因為姐姐考試不理想。
只能上專科。
她們在屋子里唉聲嘆氣。
根本來不及管我。
我借張嫂的手機撥通了班主任電話。
屏氣凝神中,話筒里傳來的聲音無比清晰。
“巧了,宋二,我剛準備給你打電話呢。”
“你的成績出來了。”
“語文130,”
“數學147,”
“英語141,”
“理綜267”。
“總分685,全校第一,省第三”。
“祝賀啊,清華北大任你挑嘍。”
血和淚,終于在今天結出了勝利的果實。
人群里靜止了大概十秒。
王大媽嘴巴張得大大的。
“我沒聽錯吧,宋二能上清華?”
“那可是清華哎。”
她女兒在一旁羞紅了臉,拽著她媽回去了。
張旭在一旁咧個大牙笑:“宋二牛批,以后跟著我宋姐混,不愁沒飯吃。”
張嫂給他一布栗子:“別說臟話。”
人群里發出笑聲,我真心實意地對著上天比了個敬禮的手勢。
地獄失火,人間失格,我的神明這次卻青睞于我。
14
姐姐生氣跑出了門,幾日未曾歸家。
我媽卻對我和顏悅色起來。
早上熱乎的雞蛋羹,中午帶著肉末的咸飯,晚上甜蜜的紅薯粥。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開始謹慎起來。
第三天的中午,我媽端過來一碗鮮香的豬肉餃子。
逢年過節才會出現在桌子上的稀罕物,我媽給我盛了一大碗。
“好好吃吧。”
她意味深長。
我笑著接過,用筷子夾起一個放進嘴里。
鮮香滑膩,回味無窮。
我朝我媽比了個棒的手勢。
我媽回了我一個笑。
只是緊握的手泄露了她的情緒。
她在緊張。
她當然要緊張。
我嘴角的笑意加深。
餃子的餡料可是用敵敵畏的藥劑拌勻的。
只可惜,我媽不知道。
敵敵畏早被我換成了礦泉水。
反正除了瓶子,單論液體根本看不出區別來。
上輩子,也是這樣一個中午。
我拿了國內的一個書法大獎,姐姐嫉妒地哭了。
我媽為了討姐姐歡心,竟直接將敵敵畏拌在我的飯里。
她就這樣冷眼看著我死去。
這輩子,故事重演。
她依舊站在旁邊期待我死去。
失去一個女兒,對她來說,并不是什么要緊事。
既然這樣。
我將最后一個餃子放進嘴里。
我們母女的緣分從今天起也該盡了。
我安然無恙地站起身。
我媽大驚失色。
“媽,怎么了?”我一臉單純。
我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事,你坐著,我去洗碗。”
我沒坐,而是去后山給父親上墳。
我對父親的印象很模糊,他死得太早。
我只記得幼年他抱我轉圈時候的笑。
寵溺而又溫柔。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唯一對我好的親人已經不在了。
從此以后,我將沒有親人。
15
穿過村尾的稻草垛。
我打開了家里的大門。
姐姐帶了個男人回來。
好巧,是上輩子見過的熟面孔。
專接“職業男友”的單子。
我媽拉著個臉在洗菜。
“我回來了。”
我媽點頭算是應了,姐姐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在房間里整理衣服的時候,姐姐推門而入。
門鎖傳來“咔”的一聲。
我看著她脖頸后面愈發濃重的痕跡。
心下了然。
姐姐“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妹妹,你聰明,肯定看出來那是我假男朋友,”
“姐姐實在是沒辦法了,你幫姐姐想想辦法。”
“媽媽她太可怕了,我受不了了。”
“她怎么能對我做這樣的事情呢?”
她將衣服全部脫下。
我看著她身上成片的痕跡,心里愈發沉重。
姐姐帶著哭腔繼續訴苦:“自從你高中在學校里面住宿,媽媽她越來越過分了,”
“我是她的女兒啊。”
“前段時間,她差點要毀了我的清白。”
姐姐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我的小腿,求我救她一次。
我蹲下來,同樣握住姐姐的手。
“三年前甚至是更早的時候,我就問過你,”
“確定要一直過現在的生活嗎?”
“你說確定,”
“姐姐,你明知道我媽對你圖謀不軌,你卻因為舍不得她給你帶來的舒服生活而不反抗。”
“我沒辦法幫你,你得自己救自己。”
“畢竟那也是我親媽。”
姐姐捕捉到了我話里的重點,脫口而出道:“宋二,她不是你親媽。”
門口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16
我和姐姐對視一眼,打開了門。
我媽滿臉無措地看著我們。
腳下是破碎的熱水瓶殘骸。
姐姐的“男朋友”正要去收拾。
我媽突然像發了瘋一樣,拿過來一把斧子,指向姐姐的男朋友:“都怪你來我家,不然她能夠一直保守秘密的。”
“滾,你給我滾。”
“男朋友”灰溜溜地被攆跑了。
姐姐紅著眼睛看向我媽,以一種不管不顧的架勢沖她喊道:“來啊,有什么你沖著我來。”
“你這些年做的齷齪事敢讓大家知道嗎?”
“陳麗鳳,你不是個好東西。”
我媽氣得直流眼淚,卻不想對姐姐動手。
她拿著木棍朝我走來。
“肯定是這個賤妮子,說了我壞話。”
她揚起棍子,沖著我大腦直來。
“陳麗鳳,你在干什么。”
木棍被趕過來的村長一把攔下。
街坊鄰居們都在門口張望。
我媽在地上撒潑打滾,嘴里叫嚷著:“這日子沒法過了,”
“我辛辛苦苦把你們姐妹倆拉扯大,”
“你倆倒好,一個個翅膀硬了,要往外飛了,”
“都走了好啊,走了我死在家里都沒人知道。”
我媽倒打一耙的本事確實牛。
街坊鄰居開始說教我和我姐:“你們兩姊妹怎么回事?”
“好歹是自己親媽,有必要跟她吵成這樣嗎?”
“宋二,還不快拉著你姐給你媽下跪道歉。”
我姐在旁邊氣得渾身顫抖,卻礙于臉皮薄,講不出那些腌臜事。
我媽嘴角勾起,像個得勝的大公雞。
這一次,她似乎占據了上風。
人群中的王大媽眼光閃爍,嘴唇緊咬,似是在糾結什么。
姐姐顫抖著要向我媽下跪。
王大媽眼一閉,大聲說:“陳麗鳳,兩個孩子不敢說,”
“我可是親眼瞧見的,”
“仗著兩孩子都不是你親生的,你到底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
石破天驚。
我媽癱倒在地。
我姐驚愕地愣在原地。
17
村長將所有吃瓜群眾趕了回去。
院子里沁涼的石板桌上,村主任和王大媽說清了所有事情的原委。
二十三年前。
我媽愛上了同村的不良少女劉錦華。
也就是姐姐的親生母親。
在古代,女同是要被送去浸豬籠的。
家里怕鬧出笑話,匆匆把我媽嫁給身體不好的我爸。
我媽是個石女。
不能生育。
三年后,劉錦華和丈夫出車禍死了。
只留下唯一的女兒,也就是姐姐。
我媽把姐姐帶回了家。
我爸可憐姐姐身世,視如己出。
后來為了貼補家用,我爸去大山采蘑菇。
回來時,帶回了被生生父母遺棄的我。
姐姐和我從此成為“我媽”和“我爸”的女兒。
我爸死后,我媽獨立撫養我和姐姐長大。
隨著姐姐年齡增長,我媽看著姐姐那張愈發像她愛人劉錦華的臉。
對姐姐動了心。
她知道這樣不對,但生病的種子埋下,很快就長成參天大樹。
我在我媽眼里,不過是個討人厭,阻礙姐姐前途的路人甲。
一切都真相大白。
上輩子我死前的不解終于有了答案。
原來,竟是這樣。
怪不得,我媽會不愛我。
怪不得,她對姐姐那么好。
村主任和王大媽走了。
我媽坐在石板椅上良久都沒有動。
我姐又哭又笑地回到了自己房間。
18
我離開村里那日,姐姐來送我。
她是從電子廠里趕過來的。
我媽自那天之后不知所蹤,姐姐去了電子廠打工。
脫離了我媽,她瘦了很多。
精神看起來卻很好。
人來人往的車站里。
她將她的存錢罐遞給我,
“妹妹,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
“夢到你死得很悲慘。”
“這段時間回想起來,我對你做了太多的錯事。”
“對不起,妹妹。”
“祝你一路順風,奔赴大好前程。”
我沒接她手里的存錢罐,而是將包里厚厚的文件袋塞到她手里。
那里面,裝著的是兩萬塊錢和高考復習資料。
姐姐淚流滿面地目送我上了車。
她有什么錯呢,她也只不過是在我媽扭曲的育兒觀下短暫地失去了自我而已。
畢竟,
很多年前,我的姐姐也是個扎著麻花辮給我抓蛐蛐玩的好姐姐呢。
我去了北京。
從車站出來后,我看著車來車往的大街。
碩大的LED電子屏。
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背著電視上才會出現的大牌包包進入公司的白領們。
相比較狹小閉塞的村鎮。
這里大得多,也繁華太多。
“宋二,這里。”
張旭推著行李箱向我招手。
這輩子,我提前幫張旭避開車禍日期,他并沒有死。
真好。
我笑了笑。
堅定地往我的路走去。
19
我跟張旭一邊上學一邊創業。
他開發他的家政軟件。
我開始用某博嘗試拍日志。
偶爾參加書法比賽。
北京每天創業失敗的人不計其數。
然而賞識千里馬的伯樂也常有。
北京有錢人太多。
張旭的軟件上線僅一天,單子已經達到了上額。
一個月后,張旭賺到了第一個百萬
我的vlog收入僅僅三千,僅僅到達我拿書法大獎的零頭。
張旭拿錢過來給我分紅的時候,笑得樂不可支:“宋二,還在搗鼓著啥自媒體呢,”
“你有這功夫還不如多寫兩幅字。”
我搖了搖頭:“持之以恒才能看出效果。”
這個時代,人們往往追求速成。
然而成功如果真的有捷徑,這個世上就不會有窮人了。
2016年。
我跟張旭各自進入自己心儀的公司上班。
短視頻的風口初現。
我在短短一段時間內成為網絡紅人。
三個月后,我靠自媒體的副業超過了張旭的全副身家。
20
我捐了一筆款給村里修公路,建學校,換路燈。
大年三十那一天晚上,我開著小汽車回了村里。
村主任帶著一大群人出來迎接。
來串門的隔壁村人有些驚奇:“這誰啊,這么大排場?”
王大媽牽著她外孫,一臉自豪:“我就說你那諾基亞手機是老古董吧,我們村的宋二,”
“人考上清華,畢業了進入大公司不算,”
“還用副業賺的錢造福家鄉,”
“讀書讀出來的大學生,有出息的嘞。”
回答完問題,王大媽牽著她的小外孫走到我面前:
“宋二,我外孫今年兩歲,你說我什么時候給他送幼兒園合適?”
我蹲下來逗逗小孩:“三歲之后,上學講究循序漸進,慢慢來。”
王大媽心滿意足地走了。
其他人圍到我面前:“宋二,我孩子十二歲,英語不好怎么辦?”
“宋二,我女兒想退學…”
看吧,一旦你親身證明讀書有用后,那么無數人愿意趨之若鶩。
腐朽的思想并不是不可能改變。
缺少的,不過是一個成功的利器罷了。
21
姐姐早早地煮好了晚飯在等我。
她考上了一本。
明年就要開始實習了。
家里只有她一個。
我媽從那年一走了之。
從此再無音訊。
“從聽到你要回來后,家里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都是求你辦事的,”
“一路奔波,累了吧?”
我搖了搖頭:“還好。”
確實還好。
相比較從前吃的苦,現在算不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們在堂屋里邊吃飯邊平靜地聊了很多事。
深更半夜,張旭爬墻根站在我院子前那棵大榕樹上。
他用石子砸我的窗戶。
“宋二,出來看煙花了。”
我推開窗。
風雪之下,煙花絢爛。
輕舟已過萬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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