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舊時指稱南嶺之南的廣闊地帶。談起“嶺南”,膾炙人口的詩句不計其數。1094年,蘇軾再度遭到貶謫,一路南下至嶺南一帶,留下了千古傳誦的名句——“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東坡居士展現出的豁達開闊的人生態度為后世所贊譽;而他“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的笑談,亦為“嶺南”二字增添了一抹淡雅的荔枝甜香。而今,嶺南地區早已不是士大夫們所畏懼的流放之地,日新月異的發展使其勇立時代潮頭,以獨樹一幟的美景美食迎接八方來客。
從申城一路向南,穿過重重山嶺與層層疊嶂,植被變得愈發茂盛;通過不勝數的隧道,便在光明與黑暗的交替之中到達了嶺南一帶。甫一抵達,迎接我的又是一場飄飄揚揚的大雨。對廣東的記憶,似乎總是離不開一場場稠密的雨。草木蔥蘢,霧氣彌漫,一到雨季,嶺南便籠罩在細細密密的、如同層紗般的水霧之中。暮春初夏之交,嶺南的天氣已有了變幻莫測的意味。預報上明明寫著今日無雨,誰料午睡的功夫,一陣雷雨急急地來又匆匆地去,打得將落未落的樹葉層層疊疊地鋪在地上。落葉成了風雨具象表達的載體,令人驚覺風雨來去匆匆,此時方能領略到那句詞的妙處——“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遠游至廣東的人們皆需接受“計劃趕不上變化”的樸素道理,為了應對須臾變化的天氣,急性子也得放慢腳步。正如今日,一場瓢潑大雨將我困在了清暉園,因而不得不在園中澄漪亭中稍作等待。心境若是平和,等待也頗具一番情趣——與其說是“困”,不如說是給予了行路匆匆的旅人休憩的空隙。懷素狂草般的暴雨肆意在天地間揮灑無色之墨,水中的錦鯉爭先恐后地將嘴巴探出水面,獲得短暫離水的自由;與之相對,陸上的人們在雨簾的圍困下只得駐足等待。池中魚兒們熱熱鬧鬧地仰起頭來,七嘴八舌地談論著好天氣,此時便不知是人觀魚,還是魚觀人了。
這場適時的雨給予了我仔細端詳這座園林的機會。自幼長于江南,到訪過無數小巧別致的江南園林;也曾北上求學,為宏偉大氣的故宮建筑群而驚嘆;但初見嶺南建筑,仍然贊嘆不已。嶺南建筑之美別具一格,是一種大氣兼具雅致的漂亮。因嶺南地區潮濕多雨,其建筑更注重防水與排水功能,工匠們選擇石磚作為建筑主體,在此基礎之上增添一些別出心裁的細節,形成自成一派的嶺南建筑特色。清暉園乃嶺南園林藝術的集大成之園,整體刪繁就簡,房屋以石磚搭建,又以木質雕花、窗欞加以點綴,緩和了石制建筑的生硬棱角,園中設有幾處臨水亭臺,茂林修竹穿插其間,增添了幾分靈動之氣;彩色琉璃的運用是嶺南園林一絕,清代琉璃保存至今,恰到好處地點綴欞格,圖案栩栩如生,色彩鮮艷明麗。清暉園聲名遠揚的緣由也與龍氏家族息息相關。明朝末期,清暉園便是狀元宅邸;至清代,龍氏家族“一門六進士”,簪纓世族的文氣增添了清暉園的底蘊。雕梁畫棟間,仿佛能聽見書聲瑯瑯不絕于耳,走出畫卷的是一位位飽讀詩書的大儒,徐徐道來光陰的故事。
倘若將旅行視為逃離日常生活圈禁的方式,那么更應選擇徐徐圖之。慢下來,看景也看人,去閱讀當地人的人生哲學,在其中找到自我療愈的法門。三次到訪廣東,目力所及范圍內行人皆是悠哉悠哉。順德人對“打拼”有著自己的見解,“嚟順德,一定得”展現了順德人勇攀高峰的樂觀心態;不幸失敗后又能自我開導“唔得翻順德”——即使打拼失敗回到家鄉也不丟人。自信松弛的人生態度影響著廣東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門庭若市的甜品老鋪,開門僅僅兩個小時招牌雙皮奶便已售罄,老板也不貪多,早早關門謝客。“松”更多基于對品質的堅守,在一心求快的時代,保有一份匠心難能可貴。精力有限,不如選擇將手頭的事情做得盡可能好,而不是一味求多。正因如此,廣東才能留下那么多百年老字號,成為老饕們心馳神往的朝圣之地。
因美食而來的泱泱食客,最終因嶺南獨具一格的文化底蘊而流連忘返,如同一碗雙皮奶,乍一看平平無奇,奶皮卻敦實得能承受一個勺子的重量;舀開奶皮,香甜醇厚的奶凍在口中一抿就化,留下悠長的回味。僅僅廣東一角,不足以展現嶺南全貌,但已令我深深沉醉其中。這是一本值得用一生反復閱讀的好書。
再會了,嶺南!
散文作者:吳書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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