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嗎往外拿錢?”他妻子突然在暗中說。“我不得不借錢給叔叔。”他簡短地答道。他妻子起初沒有什么反應,然后她用那又板又硬的聲音說:“最好不要說借吧。那樣的人家有借無還,只能是白給他們。”“唉,我知道,”王龍痛苦地答道,“這是從我身上割肉給他呀。誰讓我們是一家子呢?”然后他走到門口,把錢塞給他叔叔,急急忙忙回到地里,又開始干活,那干活的勁頭仿佛是要把土和地分開。當時他只想到他的銀圓:他看見那些錢被滿不在乎地倒在賭桌上,被某個懶人的手劃拉過去——他的銀錢,他受苦受累靠田里的收成攢下的銀錢,那是準備用來再多買些田地的呀。直到傍晚他的怒氣才消去,他直起腰來,想起了他的家,想起他該吃飯了。然后他又想起今天他家新添的一口,這使他心里充滿了不幸,他們也開始生女孩子了——女孩子不屬于自己的父母,而是給別人家生養的。他對叔叔生氣時,甚至沒有想到停下來看看這個新生的小東西的臉是什么樣子。——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一切都是建立在金錢基礎上的。生男生女截然不同,女兒唯一的用處就是,出嫁前做做家務和照顧弟妹,比起出嫁時還要陪上一大筆嫁妝,這點家務也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所以女人被稱為賠錢貨,尤其是窮人家里的女兒,更是惹一家子嫌。同樣是自已的子女,對待男孩與對待女孩的態度就大不一樣,說來說去總歸是經濟帳。親叔叔又怎樣?照樣恨得要死,因為他來割他的肉啊,那不是親人而是敵人,是只喂不飽的狼。他叔叔為什么會這樣?因為生的是女孩,沒有了奮斗的目標和動力,不知道掙了錢干什么,喝酒賭博就是他人生僅有的色彩,一家子就這樣自暴自棄,活一天混一天算一天。
好像老天爺一旦和一個人作對,就再也不會顧惜他了。初夏時節本應下雨,可一直不下,烈日整天整天地無情地暴曬。焦渴的土地對它們根本算不了什么。從早到晚,天空中沒有一絲云彩,夜晚掛在空中的星星金光閃耀,美麗中透著殘酷。盡管王龍拼命地耕作,田地還是干得裂了縫。隨著春天的到來,麥苗曾茁壯地生長,只等下了雨吐穗灌漿,但現在天上無雨地上干,它們停止了生長,起初在太陽下一動不動,最后終于枯黃而死,顆粒無收。王龍種了稻秧的苗床,是褐色土地上僅存的青綠色的方塊。他看到小麥沒有指望以后,天天用竹扁擔挑著兩只沉重的木水桶往秧田里送水。然而,盡管他的肩上壓出了碗口大的老繭,雨仍然未下。后來,塘里的水干成了泥餅,井里的水也快要干了,阿蘭對他說:“看來稻秧非要干死了,要不然孩子們就沒有水喝,老人的開水也喝不成了。”王龍憤怒地答道:“哼,稻子干死了他們全得餓死。”這話是真的,他們的生命全靠這片土地。——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這就叫資金鏈斷裂,王龍走得太快了。好事不會經常有,前兩年的好光景,讓他產生了誤判,以為只要肯干肯吃苦,就總能年年有好收益。他叔叔爛死蛇一條,有運氣沒運氣都一個樣,但是王龍不同,運氣真的很重要。他的好運到頭了,借錢給他叔叔,是壓在他身上最后也是最沉重的一根稻草,這下徹底垮了。但是他叔叔呢,又如何會體會到王龍的悲涼,恐怕還會在心里暗暗高興,終于可以幸災樂禍一回了。其實他買了地,可以租給別人種的,抽出精力來照顧家人和對付叔嬸。如果他沒借錢給叔叔,又在家里囤積一年糧,只要全家活著,總歸會慢慢起色的。現在好了,糧全賣了,變成了銀元,又借給了叔叔,他叔叔給他來了個釜底抽薪,這下徹底的斷了后路。
這一年,他第一次把剛剛收下來的糧食立刻賣掉;他覺得手里有了銀錢時得緊緊地攥住不放。他告訴自己,他一定要做他決定做的事情,老天爺和旱災都擋不住他。他累斷了腰,流盡了汗,才收到這么點銀錢,他一定要用這點銀錢做他想做的事情。他急忙趕到黃家,在那里,他遇到了管家,便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把買護城河邊靠著我的那塊地的錢帶來了。”——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人要有雄心壯志,要對金錢有足夠的貪婪,但是步子又不能跨得太大。沒有足夠的貪婪,就激發不出全部的潛能。但是過于貪婪,就會變得太執著,眼睛死死盯著目標不放,這顯然也是不行的。你的眼睛得離開目標,努力去優秀和強大自已,去開拓自已的眼界,提升自已的層次,提高自已的認知,豐富自已的內心,你越是不關注錢的事,你就離錢越近,它們越是喜歡來找你。守業難,是因為過慣了窮奢極欲的生活,妄行失道,暴物逆天,窮奢極欲,衰將及之。創業難,是因為過怕了窮困潦倒的日子,急功近利,急于求成,車子開太快,就會失控。所以說:仁人者,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
老太太抽她的鴉片,他滿足他的肉欲,他不知道他已經沒錢為他的寵妾買玉耳墜或者為她們的嫩手買金戒指了。他不可能理解“沒錢”意味著什么,他一輩子只知道伸手要錢,愿意要多少就要多少。——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肉食者鄙,未能遠謀。黛玉道:『要這樣才好,咱們家里也太花費了。我雖不管事,心里每常閑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后手不接。』寶玉笑道:『憑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哈哈,果然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公子爺。湘云道:『什么是當票子?』眾人都笑道:『真真是個呆子,連個當票子也不知道。』薛姨媽嘆道:『怨不得他,真真是侯門千金,而且又小,那里知道這個?那里去有這個?便是家下人有這個,他如何得見?別笑他呆子,若給你們家的小姐們看了,也都成了呆子。』眾婆子笑道:『林姑娘方才也不認得,別說姑娘們。此刻寶玉他倒是外頭常走出去的,只怕也還沒見過呢。』窮不離卦攤,富不離藥罐,不窮不富不離當鋪,有錢人家是連當票都不認得的。鳳姐:『什么銀子?家里近來艱難,你還不知道。咱們的月例,一月趕不上一月,雞兒吃了過年糧。昨兒我把兩個金項圈當了三百銀子,你還做夢呢。這里還有二三十兩銀子,你要,就拿去。』鳳姐道:『你們只會里頭來要錢,叫你們外頭弄去就不能了。把我那個金項圈拿出去,暫且押四百兩銀子。』鳳姐說:『他們必不敢多說,倒別委屈了他們。如今且把這事靠后,且把太太打發了去要緊。寧可咱們短些,又別討沒意思。把我的金項圈拿來,且暫押二百銀子來送去完事。』當鳳姐都經常要拿金頂圈當銀子使時,說明賈家越來越不行了。
老天同樣沒有往黃家的土地上下雨,他們同樣也沒有收成,所以王龍來到管家面前喊“我有銀錢”時,簡直就像對一個餓漢子說“我有吃的”。管家趕緊抓住這個機會。以前還有討價還價和喝茶之類的事,現在兩個人急切地小聲交談,快得連客套話都不說了,一手交錢,一手簽蓋印,那塊地就歸了王龍。——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哈哈,這就象是熊市的交易市場,只要有人愿出錢要股票,趕緊迫不及待地拋出去。交易之所以能進行,就在于他是等價的,是一種等價交換,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誰也不會占誰的便宜。只有在股市,交易各方都覺得在占對方便宜,交易各方都覺得對方是傻子。賣股票的覺得股票在貶值,而錢會越來越值錢,得趕緊把股票倒騰給傻子換成錢。買股票的覺得股票會增值,而錢會越來越不值錢,得趕緊把錢倒騰給傻子換成股票。黃家為了眼前的享受,不斷地變賣家產,醉生夢死及時行樂,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而王龍見到黃家曾經的輝煌和排場,忍不住抓耳撓腮眉花眼笑, 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心中生出無限的向往,心中產生無限的羨慕嫉妒恨,心想:『大丈夫當如是也』『彼可取而代也』。
錢是王龍的心頭肉,是實實在在的東西,但他又一次不去考慮錢的事情。他用錢實現了心里的愿望。他現在有了一大片好地,新買的地足足有第一次買的那塊地的兩倍大。更重要的是,這塊土地不僅油黑肥沃,而且在于它過去是黃家的地。——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錢是好東西,但資產更是好東西。因為,只須用勞動力去喂養它,它就能產出更多的錢,而優質資產更是稀世之珍。王龍很清楚,黃家的一切都是建筑在這些土地上的,而這些優質資產現在歸了他,他就要變得像姓黃的一樣有權有勢。他曾親眼見過黃家的產業和排場,那都是實實在在的,所以他的夢想也不會是空的,不是他憑空想象出來的,也是實實在在的。
如果有人問王龍“過了秋你們吃什么呢?”,他就會回答:“我不知道,這里找點那里找點吧。”——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一無所有的葛朗臺,想成為金幣滿室的葛朗臺,就得對自已和家人下得了狠手,葛朗臺當年也面對著這樣的局面,他一生都保持著節儉的生活。要想等到春暖花開日,第一不能借錢,第二無論怎么窮困潦倒,都有辦法活得下去。能存錢,也會賺錢,是一個人了不起的本事。錢是掙出來的,也是存出來的。一個人必須對錢財有愛惜之情,這樣它才會聚集到你身邊,你越尊重它珍惜它,它越心甘情愿地跑進你的口袋。成年人的底氣,不是身上的奢侈品,而是銀行卡里的余額。不該花的不花,能省一分是一分,才能把安全感握在自己手里。平時生活樸素本身就是一種自由,因為你能更適應簡單的生活。王龍與葛朗臺有幾分相似,所缺的只是少了葛朗臺的老辣和冷靜。即使在已經非常成功的情況下,葛朗臺都始終保持著他行為方式的準確性,沒有任何多余和錯誤的動作,直至生命的終結。無論貧賤還是富貴,始終持正守一,這才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葛朗臺就是正真的大丈夫,他留給女兒的最大財富,不是他的巨額家產,而是節儉的生活方式和純潔的靈魂。歐也妮是濁世中的一朵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查理這些靈魂骯臟的人,是配不上她的。
他走進他睡覺的房間,倒在床上,用被子把頭蒙住,免得聽那頭牲口死時的叫聲。然后阿蘭慢慢走出去,拿了一把她在廚房里用的大刀,在牲口的脖子上割了一個很大的口子,就此結束了它的生命。她拿了一個盆把血接下來,準備為他們做血豆腐吃;接著她把皮剝掉,把尸體砍成小塊。直到她把一切弄好,把肉做熟放在桌上以后,王龍才從屋里出來。但當他準備吃牛身上的肉時,他感到一陣陣哽咽,咽不下去,只喝了一點湯。這時阿蘭對他說:“一頭牛畢竟只是一頭牛,再說這頭牛也老了。吃吧,總有一天還會有的,會有一頭比這頭好得多的牛的。”王龍覺得寬慰了一些,他先吃了一小口,然后就吃得很自在了。他們全家都吃了。但這頭牛很快就被吃完了,為了吃骨髓連骨頭都被敲碎了。這一切一下子就吃光了,除了牛皮,什么都沒剩。牛皮被阿蘭攤在竹架子上,又干又硬。——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這個我有體會。一條狗,在別人眼里,就是只普通的動物。但對于它的家人,卻是家庭成員之一,是相親相愛的家人,有什么好吃的也盡著它,舍得為它花錢。一頭牛,是王龍面對貧苦時,一起戰斗的戰友,是王龍向往富裕時,共同奮斗的伙伴。它雖然不會說話,可除了老婆孩子外,誰又比它更重要呢。而且正因不會說話,所以只知埋頭苦干,卻從不報怨。宋·李綱《病牛》: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但愿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清·王松《老牛》:桃林舐犢怕鞭春,回首斜陽嘆苦辛。半世泥犁心力盡,豈知問喘更無人。王安石:朝耕及露下,暮耕連月出。自無一毛利,主有千箱實。臧克家《老馬》:總得叫大車裝個夠,它橫豎不說一句話,背上的壓力往肉里扣,它把頭沉重地垂下。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它有淚只往心里咽,眼里飄來一道鞭影,它抬起頭望望前面。
從一開始,村里人就對王龍有氣,以為他藏著銀錢,囤積著糧食。他的叔叔屬于最早挨餓的那些人,他來到他門口糾纏;這人和他的老婆及七個孩子也確實是沒有吃的了。王龍無可奈何,往他叔叔張開的衣裳前襟里像數東西一樣放了一小堆豆子和一把寶貴的玉米。然后他堅決地說道:“我只能給你這么多了,我首先要照顧我的老爹,即使我不管孩子。”當他叔叔又來時,王龍喊道:“即使孝順,我也養不了這個家!”他讓他叔叔空著手走了。從那天起,他叔叔像條被人踢了的狗一樣同他翻了臉,他滿村子從這家到那家私下散播說:“我侄子那里,又有錢又有吃的,可是他誰都不給,連我和我的孩子都不給,我們還是他的親骨肉呢。我們只好挨餓了。”——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王龍的叔叔,覺得他侄子王龍『有錢』,因為他從王龍那里『借』到過銀元。王龍的叔叔,覺得他侄子王龍『有吃的』,因為王龍給過叔叔食物。王龍給了叔叔自己僅有的錢和食物,現在他無錢又無吃的,一家人在挨餓,可是他叔叔呢?以怨報德,煽動村民去侄子家打砸搶,對于這種喂不飽的白眼狼,就不該給他任何好處。因為你給他一碗飯,他想的是把你一鍋端,甚至奪了你的老巢,霸占你和你的家人,跟你家一起建共榮圈。三藏道:『你不曾理會得。古人有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見貪婪奸偽之人。」倘若一經入目,必動其心,即動其心,必生其計。汝是個畏禍的,索之而必應其求,可也。不然,則損身滅命,皆起于此,事不小矣。』還是唐僧懂人情世故啊,做人就要低調,不要把不相關的事告訴不相關的人,要懂得蘊藏自己的實力不顯示出來,也就是:冷靜觀察,沉著應付,穩住陣腳,韜光養晦。也就是:善于守拙,絕不當頭,韜光養晦,有所作為。也就是:韜光養晦,厲兵秣馬,厚積薄發。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做大事的,要學會對付陰暗卑劣窮兇極惡的小人,朝著遠方奔跑時,要注意前面的絆腳石。行路難,行路難,歧路幾千端。多歧路,以及遠,已然艱辛,而且路還往往難走,一路都有人使絆子、下套子、找茬子、摻沙子、扎釘子、抗膀子、搗叉子、摘桃子、抬杠子、打棍子……世情薄,人情惡,咽淚裝歡,委屈周旋,難難難。
這時阿蘭出來說話了,她那平板緩慢的聲音高過了男人。“別這樣,可不能這樣!”阿蘭喊道,“現在還不是從我們家拿桌椅板凳和床的時候。你們把我們的糧食全拿去了。可是你們還沒有賣掉你們自己家的桌椅板凳。把我們的留下吧。我們是一樣的。我們不比你們多一粒豆子,也不比你們多一粒玉米——不,現在你們比我們還多,因為你們把我們的全拿去了。如果你們再拿別的,你們會遭雷劈的。現在我們要一起出去找草根樹皮吃了,你們為了你們自己的孩子,我們也得想著我們自己的三個孩子,而且我馬上要生第四個孩子了。”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拍拍她凸起的肚子。那些人在她面前感到羞愧,一個個走了出去,因為他們本不是壞人,只是餓急了才干出這種事來。——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王龍的這場災禍,是怎么來的呢?是他的叔叔一手造成的,是他在背后煽陰風,點鬼火,挑撥鄰里關系,或造謠于街頭,或策劃于屋內,惟恐天下不亂,企圖渾水摸魚趁火打劫。人性啊,是多么的復雜,與王龍最仇深似海的,居然是『他的親骨肉』叔叔。王龍割肉剜心,拿出銀元和食物救濟叔叔,可是這位口口聲聲『他的親骨肉』的叔叔,回報的是感恩嗎?不,是貪婪和仇恨。所以割肉喂鷹和舍身飼虎這種事,是極其危險的,因為它們嘗到了人肉的滋味后,就會開始吃人,變成嗜血的兇惡猛獸。所以,如果你養了頭狼當寵物,你割破了手指,就別讓它舔你的血,這很可能是個危險的游戲。人性有善良和丑陋,你要相信人性的善,也要時刻提防人性的惡。而不激發別人的惡,就是對自己最大的善。我們應該通過自己的行為,盡量減少這世間對自己的惡意,而不是在災難降臨后,祈求對方遭到報應。
但接著他心里出現了一種像酒一樣使他溫暖舒適的想法:“他們無法從我這里把土地拿去。我的辛苦、田里的收成,現在都已變成了無法拿走的東西。要是我留著錢,他們早已拿走了。要是我用錢買了東西儲存起來,他們也已全部拿去。可我現在還有那些地,那些地是我的。”——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這些人進來搶東西的時候,難道沒發現地契嗎?是沒搜到藏地契的地方,還是他們搜到了,卻沒注意地契這種東西?他們桌椅板凳床都搶,卻沒人想到地契才是最值錢的東西,真是群鼠目寸光的東西。也幸虧他們的鼠目寸光,讓王龍躲過了真正的滅頂之災。只要地契還在,那么就只剩下一件事情:活下去。王龍并不是最有錢的,他當然比不了黃家,黃家的食物也肯定更多,但是這些村民并沒有去黃家,而是去了王龍家,多有意思。除了王龍叔叔的煽動,那就是嫉妒。傷害自已的,往往是最親近的人,什么親骨肉,什么鄰里和睦,在低谷的時候,都露出了猙獰的面目。所以,與你親近的人,他們也許會盼你好,但絕不會盼你比他們更好,只要你比他們更好,他們的心里會立刻分泌出毒液,讓他們痛苦得茶飯不思輾轉難眠,只有你倒霉了他們的痛苦才會減輕,并且全身上下感到無比的暢美。
在整個鄉間,人們都吃他們在冬天的山岡上所能找到的各種野草。到處都看不見動物。一個人可以連續走上幾天而看不見一頭牛或一頭驢,甚至看不見其他任何動物或飛鳥。——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那條牛,殺的是明智的,否則真的要被別人搶去吃了。既然總歸是要被殺了吃的,自己家吃自然比被別人家搶去吃強,何況能搶東西的鄰居,又怎會是善茬呢。怕鬼?真是太幼稚了,來看看什么是人心。怕什么鬼啊,害你的全是人,而且往往是親近的人,比如是左鄰右舍,比如自己的親叔叔。當然,對于那頭牛來說,被誰吃是沒有區別的,在那個時候人都是它的敵人,不管是王龍家還是其他人家,總之是要被他們殺死,總之是最后被吃得只剩骨頭渣渣。對于左鄰右舍來說,一想起那頭牛,誰不會留口水呢,沒吃上牛肉誰不會遺憾呢,這很正常。所以,所謂的世故,就是明了各人的利益所在,很明顯王龍的叔叔是很懂世故的,他知道村民們見不得別人的好,也知道他們對食物的渴望,一下子就把村民嫉妒的毒焰和貪婪的烈火點燃起來了。王龍跟村民的關系,并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開篇時是其樂融融的,起碼表面上是如此。畢竟社交禮儀嘛,人與人之間交往時都得遵守,正是有了這種準則,在人際關系中起到了潤滑劑的作用。可關鍵的是,本來大家都窮得好好的,偏偏你一個人要先富起來,要買地要實現階層的跨越,那你在大家眼里就是異端。就象一群活死人,突然發現當中某個人是活人,自然會撲上前去撕咬。反過來,如果人類中發現一個活死人,也會毫不猶豫爆它的頭。欺軟怕硬,是有進化的合理性的,對于強的人妒嫉,是因為你強就會威脅到我的生存,那么自然要聯合實力相當的人一起來鏟除你。你比我弱,我不掠奪你,我怎么能更好地生存和強大呢?所以我們吃豬肉吃得理直氣壯,因為豬肉有營養且豬又打不過人類。所以,攀比嫉妒是人類的天性,是人類進化出來的優良品質,因為攀比我們自強不息,因為嫉妒我們合從連衡。
老秦慚愧地看看他,謙恭地答道:“從那時起,我一想到你就覺得不安。是你叔叔那條狗哄了我,他說你把好年成時的糧食收藏起來了。我當著這個無情的蒼天對你發誓,我只有幾把干的紅小豆埋在門口的石板底下。這是我和我老婆放在那里的,預備我們和孩子在萬不得已的最后一刻才用,好讓我們死的時候肚里有點東西。不過我愿意給你一些。要是你們能走的話,明天就到南方去。我留在這里,我和我家里的都留下。我比你年紀大,也沒有兒子,死活都沒有什么關系。”——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叔叔只知道害你,反而鄰居還會幫你,關系的疏密真的與血緣無關。一個自私冷血的人,不會因為是你親人就對你好,一個善良溫和的人,照樣會對陌路人心生同情。
那天夜里他待在堂屋里。兩個男孩子在老人屋里,阿蘭一個人在另一間屋里分娩。他像第一個兒子出生時那樣坐在那里聽著。她不愿意生孩子的時候有他在身邊。她愿意獨個兒生,蹲在她為此保留的舊浴盆上,然后在屋里爬著把生孩子的跡象清除,就像一個動物下崽后把污物隱蔽起來那樣。——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一生要強的女人。可是,她又能依靠誰呢?有些人,在苦難中,會變得狠毒貪婪卑鄙。而她,卻總是默默地承受。
他發現她脖子上有兩塊深色的瘀傷,但他還是做完了他應該做的一切。——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是掐死的。這樣的嬰兒,不但體弱到本身無法存活,大人也已經沒有多余的食物養活她了。活著才是王道,人在低谷,最大的格局,無非也就是:生存。取舍之間,體現著人性,有人陰毒卑鄙貪婪,比如他叔叔這種人,也有人堅強忍耐溫和,比如這個要強的女人。同時,也體現著生存智慧,在生命面前,其他的都不重要,堅強的另一面,就是心狠,只有狠心地放棄一些東西,才能得到另一些東西。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句話人人會說,但事到臨頭,那決擇的痛苦,讓人撕心裂肺,就是我這個讀者,也看得心碎。
現在我向你證明我說的是實話。我盡可能快地向城里這幾個好心人借了一些吃的,答應吃了東西有了勁兒的時候,幫他們買些我們村子附近的土地。那時我首先想到了你的好地,你的,也就是我哥的兒子的。現在他們來買你的地了,來給你金錢、食物、性命了!”——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這句話可以很好地說明,土地是如何向那些豪紳們集中的,也就是農民的土地是如何漸漸地落到地主手里的。社會規則注定了富者愈富而貧者愈貧:地主手里的土地越來越多,而農民們漸漸地失去了他們的土地,最后變得一無所有而不得不向地主租田來種。農民靠租田這種方式出賣勞動力,以此獲得最基本的生活資料,而地主通過雇傭農民來增值自已的財富。誰讓你去給地主剝削了?地主逼你了嗎?你可以不去讓地主剝削啊?看看,農民有得選擇么?地主沒逼你,但是你同意這樣的社會規則,就必然落到被地主剝削。就算農民起來『等貴賤,均貧富』,即使搞得『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但只要社會規則沒變,最后發現農民們獲得的土地,又漸漸地到少數人手里去了。財富總是不斷地在向少數人集中,然后這個社會就維持不下去了,于是天下大亂。亂后就重新分配,結果進入新的輪回。真是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就是這些城里人,他們有吃有喝,現在站在他身邊,而他的孩子快要餓死了,吃的是地里的泥土。他們來到這里,趁他危急的時候要奪去他的土地!——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這就叫:仗勢欺人。什么勢?對方沒吃的,而我有,這就是勢,這是可以主宰一切的勢。他們的吃的,是哪來的?是農民種田種出來的。租地主土地來耕種的雇農,除了留一部分給自已,作為一家子的基本生活資料外,其它的都作為地租被地主收走,平時囤積在地主的倉庫里,這就是地主們的財富,到了鬧饑荒的時候,地主就以這些糧食,來奪走其他農民的土地。為什么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撐過去的都是有實力的,他們在別人的這波災難中,靠著乘火打劫賺得盆滿缽滿,一部分人的地獄就是另一部分人的天堂。
這時,城里來的人中的一個開口了,這人一只眼睛瞎了,臉上深深地陷下去一塊。他虛情假意地說:“我可憐的人,看在這個快要餓死的孩子的分上,我們給你一個好價錢,這種時候這價錢在別的任何地方都得不到的。我們愿意給你——”他停下來,然后粗聲粗氣地說,“我們愿意給你出一吊錢一畝的價錢。”王龍痛楚地笑了笑。“哈哈,”他大聲說,“那等于把我的地白送了!我買的時候付了二十倍那樣的價錢呢!”“嗯,可那時候你不是從餓得快死的人手里買的?”另一個城里來的人說。——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知道農民的田地,是怎么逐漸落到地主手里的了吧?有人會說,地主又沒有用槍頂著農民的腦袋,地主又沒有用刀架在農民的脖子上,沒有人逼農民,都是農民自愿的,好一個自愿的。就像有人說,哪有什么剝削,農民可以不受剝削嘛,為什么要去給地主家干活?可是失去了土地,農民可以選擇不去租地主的土地么?不給地主干活么?有人說窮人窮是因為懶,有手有腳肯干活,怎么會沒有飯吃?主人公王龍夫婦懶么?他們落到這個處境是因為懶么?地主富是因為勤快么?為什么只要有很多土地,地主可以不干活而有很多糧食?為什么包租公包租婆只需要幾間房子,就可以不用干活而靠收收租就可以比農民和工人過得滋潤?為什么老板只需要一兩個公司,不用干活就可以獲得巨額的收入?有人說,你那是光見賊吃肉了,沒看見賊挨打啊。挨不住就被打死,挨住了就一輩子坐享其成,這是個理想的社會么?就像此時的王龍,餓死了就一生事業付諸東流煙消霧散,撐住了就靠著那土地剝削農民永享富貴,這是一個理想的社會?這又是什么人的理想社會呢?無非就是地主、包租公和老板們的理想社會,當然還有很多夢想爬進這個層次的人的理想社會。
他兇猛地放聲大喊。接著,他的怒氣像一陣風一樣突然消散,他站在那里,抽動著啼哭起來。那幾個人站在那里微笑著,他叔叔就在他們中間,一點也沒有動心。這是在氣頭上說的瘋話,他們要一直等到王龍把怒氣全部出盡。——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這在經濟學上叫做『一碗紅豆湯換了長子繼承權』,紅豆湯解決不了問題,只能頂一會兒的餓。很快就會又餓了,吃與不吃沒什么區別。但是,在餓極了,快要死的人看來,這碗紅豆湯,是極具誘惑力的。人在低谷,還談什么格局啊,生存才是王道,只要有一點吃的,什么東西都可以出賣,哪怕是長子繼承權。如果人死了,對于一個死人來說,什么好東西都不重要了。將來?還會去想么?這時候的人,想的只是多活一刻是一刻,多活一秒是一秒。
這時阿蘭忽然來到門口對他們講話,她的聲音平平淡淡,好像這種事情天天都發生。“我們肯定不會賣地的,”她說,“不然我們從南方回來時就沒有養活我們的東西了。不過,我們準備賣掉我們的桌子、兩張床、床上的被褥四把椅子,甚至灶上的鐵鍋。但是,耙子、鋤和犁我們是不賣的,也決不會賣地。”——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所以說,寧娶富家奴,不找貧家女。雖然富家的丫鬟,大多是老爺少爺們玩膩了的,但是畢竟是有錢人家呆過的,她耳渲目染會知道點有錢人的想法和習慣,更聰慧的會悟出點有錢人的思維方式。窮人家庭之所以是窮人家庭,自然是沒有一個是富人的,他們把自己有限的人生經驗和觀察當做真理,以為把這些教給子女,可以改變他們的命運,其實這些就像巫術一樣,讓他們的子女牢牢的釘死在窮人的位子上。窮人家出身的女人,找不到條件好的男人的原因,其實并不是因為她們本身家里窮,而是因為她們在這個貧窮的環境中長大后,她們自己已經成為了這個環境的價值觀的一部分。娶了她相當于娶了貧窮本身,相當于娶了窮人的價值觀。她們總以為是自己家里沒錢,自己賺的錢不夠多,才導致找不到條件好的男人。其實是她們的價值觀只配的上窮男人,完全是由于她們的價值觀所導致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模式導致的。有錢人即使剛開始因貌取人喜歡她們,但只要不傻,都不會長期喜歡的。她們自身就是貧窮價值觀的延伸,弱者思維這才是問題的關鍵。這個阿蘭來自富人家,有格局有見識,王龍這種有野心的人,娶到阿蘭這種賢內助,真可謂如魚得水,劉備遇上了諸葛亮。
一切搬完之后,整個房子全空了,只剩下兩把耙子、兩把鋤頭和一只犁在堂屋的一角,這時阿蘭對她丈夫說:“趁著有這兩塊銀錢,我們就走吧,不然我們就得賣掉房屋的椽子,等以后回來時就沒有窩可鉆了。”王龍凄然地答道:“我們走吧。”然而,他的目光越過田野看著那幾個走遠的越來越小的身影,并且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道:“至少我還有土地——我留下了我的土地。”——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這就叫破釜沉舟。如果再呆下去的話,那什么都會被他們自己賣了,到最后還是問題依舊。與其這樣溫水煮青蛙,還不如直接一狠心跳出去,也許出去會餓死在路上,但強迫自己離開了自己的資產,省得在意志力薄弱的時候,犯下讓自己遺恨終身的事情,留下了斬斷窮根咸魚翻身的一絲希望。如果沒有運氣,那就試試勇氣吧,反正也是個死,不如賭一下。其實,運氣也偏愛某些人的,偏愛那些象智者一樣思考,而象愚者一樣堅持的勇者。
他們沉默無語地走著,走過了有兩尊莊嚴神像的小土地廟,兩尊神對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這世界就象兩尊神像一樣冷漠。以前,王龍日子還過得去的時候,對神是很尊敬的,不敢虧待了他們。他覺得,他能過上安穩日子,都是拜神仙所賜,所以對他們充滿了感恩和敬畏。而且他相信他對神仙越感恩敬畏,神仙就越會保佑他。結果是,他沒做錯什么,卻落到了這步田地,我想他對神仙們已經絕望了吧。現實告訴他,不能把命運交給神仙們,而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是的,窮人要活下去,必須得有信仰,得依靠宗教,否則他們的精神,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就會被擊垮,他們會發瘋和自殺。可是現實呢?無情地摧毀他們的信仰。很多人罵老天爺,其實就是質疑他的存在。他們知道指望不上老天,可是他們卻希望有老天的存在,他們離不開老天,因為如果沒有老天,他們連活到明天的理由都沒有:『既然活著如此痛苦,活著的意義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如此痛苦地活著?孟子說,你是偉大的接班人,你是天選之子,所以老天爺這是在鍛煉你考驗你呢。佛說,你上輩子缺了大德了,所以這輩子要受苦,因此你一定要在這輩子修德,來生就會投胎在富貴人家,否則你死后住十八層地下室吧。
他好長時間靠在潮濕的墻上,閉著眼睛,急促地呼哧呼哧地喘息;他的全家圍在他身邊,顫抖著站在那里等他。——賽珍珠《大地〔三部曲〕》【張虎躍】:前程茫茫,何處是終點?望不斷天涯路。能找得到的吃的,肯定都被人吃了。哪里都沒吃的,而基礎代謝卻不管你運動沒運動,只要你活著就需要能量,餓殍遍地。唯一能吃的,恐怕就是人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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