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鐵柱，92年初中畢業(yè)后，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我就去二叔那里當(dāng)了個免費(fèi)的學(xué)徒工。

　　二叔是修電器的，什么電視機(jī)、電冰箱、電風(fēng)扇、收音機(jī)，只要他會的，他都修。不管機(jī)子大小毛病，他少則半個小時，多則兩天時間就能將其修好。每逢鎮(zhèn)上逢場的時候，二叔只要在街上擺張桌子，或是支個攤子，就能接到許多修理單。一個逢場天下來，他基本能掙上百元的純收入。

　　放到現(xiàn)在，這收入都算不錯的了，更別說在九十年代了。我心靈手巧，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腦子靈活，跟著二叔學(xué)了一年半后，也就是在1993年的7月，我就出師單干了。

　　為了避免別人說我忘恩負(fù)義，搶了二叔的客戶，我采取上門服務(wù)的主動策略：就是帶著自己的修理工具，挨家挨戶的去問，哪家有需要修理電器的。當(dāng)然，我上門服務(wù)的范圍，也不在我們鎮(zhèn)和我們村，因為我們鎮(zhèn)和我們村的大多數(shù)客戶，也是二叔的，我可不敢搶了他的飯碗。

　　那年7月下旬的一天早上，我騎著一輛28圈自行車（我爸的），帶著我的修理工具，早早地就向幸福村出發(fā)了。幸福村不屬于我們鎮(zhèn)，距離我居住的村子，還有七八公里遠(yuǎn)，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要騎三四十分鐘才能到達(dá)。

　　大約8點30的樣子，我到了幸福村二隊的地界，這時，已經(jīng)有不少農(nóng)民伯伯在田地里干活了。我知道這些人就是我的潛在客戶，于是我放慢車速，扯起嗓子就吆喝起來，“修電視機(jī)、電冰箱、電風(fēng)扇了哦！有沒有人修電視機(jī)、電冰箱、電風(fēng)扇啊？沒有的話，我一會兒再問一遍？”

　　“小伙子，收音機(jī)你修不修啊？”沒多久，在田邊灌秧水的一位大叔抬起頭來，微笑著問我。那大叔穿著樸素，戴個黃色的草帽，臉上的胡子已經(jīng)發(fā)白了，看上去至少有六七十歲的年紀(jì)。

　　我停下自行車，趕緊點點頭道，“修啊！剛剛忘了喊，收音機(jī)我也修！叔，您要修收音機(jī)么？”

　　“嗯！”大叔一臉憨厚地點了點頭，又道，“我那收音機(jī)壞了好幾天了，本來想送到鎮(zhèn)上去修的，但是忙著干活，走不開，就沒拿去修。沒想到今天遇到你了，真是太巧了——”

　　“哈哈，遇到就是緣分啊！大叔，您那收音機(jī)在哪兒？讓我給您看看！”這是我當(dāng)天的第一單生意，我尋思著：一定要把它搞好，爭取賺個大價錢，下午就可以早點兒收工了。

　　“收音機(jī)在家里，我家就在那——”大叔隨手指了指東南方，我隨他的手望去，看到了幾間刷過白漆的青瓦房。

　　看樣子，這大叔家的條件還不錯，一會兒收錢時，可以收高點兒。我心頭一樂，就把自行車架起，把那大叔從田里拉起來道，“家里有狗吧？您先帶個路！”

　　那時的農(nóng)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狗，看到陌生人，它們都會大叫不停。我怕被狗咬，就讓大叔在前面帶路。大叔家確實養(yǎng)了狗，而且還比較兇的那種。他把它用鐵鏈拴在狗窩里，它看到我時，竟還狂吠不停。

　　我有些心虛，忍不住望了望四處問，“大叔，你們家?guī)卓谌耍趺醋∵@么寬的房子？”

　　“我有兩個兒子，都在縣城工作，只有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回來看看我們，平時就我和老伴兒一起住在這里。”大叔邊說邊將我?guī)У教梦荨Ｂ牭焦方新暤拇髬審呢i圈走出來，看了我一眼，得知我是來幫大叔修收音機(jī)的后，她高興地給我泡了一杯菊花茶道：“小伙子，你能修收音機(jī)真是太好了——這兩天沒聽到新聞，老頭子都快急出病了。昨天王家姑娘來幫他看過，可弄了半天也沒弄好。”

　　王家姑娘是誰？她也能修收音機(jī)？

　　“一會兒我就把它修好，不用再急了。”我偷笑著喝了一口菊花茶，大叔已經(jīng)把他的收音機(jī)拿出來了。那臺收音機(jī)有好幾年的歷史了，但被大叔保管得好，看上去還有八成新。

　　“大叔，這收音機(jī)出了什么問題啊？”我將收音機(jī)大致看了幾眼后，便問那大叔。

　　大叔說，“打開沒聲音，王姑娘以為電池沒電了，就讓我去大隊上買了兩節(jié)電池?fù)Q了，可還是沒聲音。”

　　“這么說是聽筒壞了？”我遲疑著，擰開了收音機(jī)的開關(guān)，根本不通電，估計是哪里線路出問題了。于是我從工具箱里取出梅花改刀，迅速將它拆開，仔細(xì)看了幾眼。

　　確實是線路出了問題，只需要用洛鐵將斷線焊接一下就可以了，這種舉手之勞的事情，一般收個5毛或是1元錢就可以了，但我當(dāng)時心貪，想多搞點兒錢，我就故意咂了咂嘴道，“有根晶體管壞了，需要重新更換，這晶體管可不便宜了，換根新的話差不多要二十元！”

　　“啊，這么貴？”大叔聽到這話，立即露出了難過的表情。我怕他不修了，趕緊說道，“您這收音機(jī)是名牌收音機(jī)勒，買的時候估計得上百元吧？它里面的元器件是水漲船高，跟著就貴了。”

　　“對對對，這收銀機(jī)還是老二前幾年花了136元從供銷社買回來的啦！”那大媽趕緊點了點頭。我趁機(jī)又咂了咂嘴道，“這么貴的東西，壞了真是可惜啊！”

　　“小伙子，能不能便宜點兒啊？二十塊實在太貴了。”大叔露出了一臉乞求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很想修，但又不舍得掏錢。

　　我故意皺了皺眉道，“這都有成本管著的，如果給您便宜了，我這一趟就白跑了啊！”

　　“那，那15元行不行啊？小伙子，你就當(dāng)做點兒好事，幫幫老頭子吧！”那大娘也幫著說話。

　　我見好就收，不徐不疾地點了點頭道，“看在你們這么熱情的份上，我今天就不賺錢了！行，就給15元的成本費(fèi)吧！”

　　“那真是謝謝你了！”聞言，夫妻二人連連向我致謝。我接了活也就不再廢話，趕緊把工具箱在他們那張八仙桌上鋪開，裝模作樣地修起了收音機(jī)來。為了顯示這錢掙得不容易，我又故意一陣拖延，原本一分鐘就能搞定的事情，我愣是用了二十分鐘時間。

　　最后，當(dāng)我裝上螺絲，再次擰開收音機(jī)時，收音機(jī)里傳出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聲音。

　　大叔聽到這熟悉而久違的聲音，連連對我豎起大拇指道，“小伙子，你還真不賴啊！”

　　“小菜一碟！”我呵呵地笑了笑，大叔趕緊去屋里拿了15元錢給我。

　　我高興壞了，拿了錢收拾好工具就要走，大娘卻端來了一碗荷包蛋，非讓我吃了再走。我心里慚愧，哪敢吃那碗荷包蛋，只得撒了個謊道，“我還要去別家修電器勒，大娘，謝謝您的好意了，下次再見。”

　　說完，我起身就走。

　　那大娘追了一陣沒追上，只得在我身后大叫道，“這小伙子太不客氣了！”

　　離開了這對夫妻后，我又騎著自行車，沿著機(jī)耕路一路吆喝。大約騎行了二里地，我又接到了一單生意：一戶人家的電風(fēng)扇不轉(zhuǎn)了。我拆開機(jī)頭看了兩眼，依然是機(jī)子使用久了，里面的線路出現(xiàn)了問題，于是我用洛鐵將斷線焊上，便又掙了近十元錢。

　　那時的農(nóng)村，也是留守老人居多，他們不懂這些電器方面的問題，我要起價來，自然也是好要。

　　到了下午一點的樣子，我差不多掙了四五十元了，當(dāng)時，太陽當(dāng)空照，熱得不行，我尋思著：今天的收入掙夠了，可以提前收工了。于是，我調(diào)轉(zhuǎn)自行車，順著來時路往我們村騎去。

　　沒騎多久，我就汗流浹背，又累又渴。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到路邊有一棵大梨樹，上面掛滿了黃澄澄的梨子。

　　這梨子應(yīng)該很甜很解渴吧？我見那梨樹長在路邊上，以為它是野生野長的，吃它兩個梨子肯定也不算犯法，于是我停下自行車，爬上樹就摘了兩個梨子，大快朵頤起來。

　　別說，這梨子是真的又甜又多水啊！一個梨子下肚，我不僅解了渴，還感覺解了餓，真是一舉兩得啊！

　　就在我一陣竊喜，準(zhǔn)備多摘幾個梨子帶回家時，一道厲喝忽從我背后響起，“小偷，不準(zhǔn)摘梨！”

　　小偷？

　　我勒個去！

　　我怎么成小偷了？我一愣，慌忙停手，轉(zhuǎn)身看了一眼。

　　這才發(fā)現(xiàn)，一個戴草帽，披著長發(fā)，穿著白色長裙的姑娘，正虎視眈眈地看著我。

　　我盯著她，納悶道：“這是你的家的梨子樹嗎？”

　　“難不成還是你家的？”那姑娘一聲冷哼，又轉(zhuǎn)身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幾間青瓦房道，“看清楚沒有，我家就在那里，距離這棵梨子樹不到一百米遠(yuǎn)，這棵梨子樹當(dāng)然是我家的。”

　　“哦，不好意思，我之前沒看到你家的房子，以為這棵梨子樹是野生的。”聽她這么一說，我也不好再狡辯了，只得從樹上跳下來，拍了拍手，準(zhǔn)備離開。

　　哪知，那姑娘不依不饒，盯著我的修理箱，擋在我自行車面前就問，“你是不是修收音機(jī)的？”

　　“不光修收音機(jī)，還修電視機(jī)、電風(fēng)扇、電冰箱——”我以為這姑娘家有電器要修，立即露出了笑臉。哪知她又是臉色一沉，更加怒不可遏地說道，“這么說來，上午張大叔家的收音機(jī)，是你修的了？”

　　“哪個張大叔？”我有些做賊心虛，不敢再盯著她眼睛看。那姑娘又揚(yáng)手指了兩三百米開外那幾間刷了白漆的青瓦房道，“就是那家！”

　　那不是給我煮荷包蛋那家嗎？難道她知道我搞鬼了？我心頭一慌，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她，“是，是我修的，咋的了？”

　　“你還好意思說是你修的？你個壞蛋！”那姑娘冷哼一聲，又道，“我昨天看過張大叔的收音機(jī)了，應(yīng)該不是什么晶體管出了問題，你收他15元錢，未免也太黑心了吧？快把錢退出來！”

　　果然，這姑娘是聽說了我給那大叔修收音機(jī)，收了他15元黑心錢的事，為他打抱不平來了！

　　我當(dāng)時真后悔自己嘴饞，上樹摘了兩個梨子，不然的話，我就遇不到她了！更不會被她攔路了！

　　不過，我估計她并不能確定我有沒有更換晶體管，就故作鎮(zhèn)定地說道，“你這么厲害，你怎么不去開個修理鋪呢？什么叫應(yīng)該？你如果真懂行的話，你早把張大叔的收音機(jī)修好了，干嘛還等到我來修，等我來掙這黑心錢？”

　　“我——”那姑娘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趁機(jī)給她一個下馬威道，“快讓開，別擋我路，我還要去別的地方做生意勒！”

　　“不準(zhǔn)走！”怎知，那姑娘就像跟我杠上了似的，還是氣沖沖地攔住了我的路。

　　我瞬間有些生氣，“為什么不能走啊？”

　　“我剛剛看到你偷吃了我家的梨子，你這屬于偷盜行為！現(xiàn)在，你必須賠償我的梨子錢，不然我把你抓到派出所去。”那姑娘一臉的振振有詞。

　　我自知理虧，只得問道，“我偷吃你家的梨子是我的不對，行行行，你說個價吧，一個梨子多少錢？我只吃了你家一個梨子，這個梨子還沒來得及吃勒！”

　　說著，我把放進(jìn)褲兜那個沒吃的那個梨子拿了出來。

　　那姑娘接了梨子，冷哼道，“一個梨子二十塊！給我二十塊錢吧！”

　　什么？

　　一個梨子二十塊？

　　“你怎么不去搶呢？”我氣得不行，紅著脖子理論道，“一斤梨子還要不到兩元錢勒，你好意思問我要二十塊？你比我心還黑！”

　　“你間接承認(rèn)你心黑，坑了張大叔是吧？那這二十塊給定了，不然就不準(zhǔn)走！”那姑娘冷聲笑道。

　　我氣得不行，“我哪坑他了？我可把他的收音機(jī)修好了，他感謝我還來不及勒！”

　　“可你收了他十五元錢！”

　　“那不是我應(yīng)該得的嗎？你看看這么熱的天氣，我來你們村一趟容易么？我還不是掙的辛苦錢？”為了博得同情心，我又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哪知那姑娘不依不饒，非要我給二十元才能放行。

　　我氣急敗壞，推上自行車就要強(qiáng)行闖過她身邊，她將身子一閃，使勁抓住自行車后架道，“你今天要么給我二十元，要么把那十五元退給張大叔，不然我就說你是小偷，偷了我家梨子，我非把你送派出所不可！”

　　“休想！”我揚(yáng)起手來，作要打人狀。那姑娘不但沒有一點兒害怕的意思，還瞪著眼道，“你敢打我！只要我一聲吆喝，你今天就離不開我們村了！”

　　俗話說“強(qiáng)龍壓不過地頭蛇”！我想了想，是這個道理，只得改變態(tài)度，用商量的語氣說道，“一個梨子二十塊太貴了，姑奶奶，我給你兩元錢，認(rèn)個罰行不行？”

　　“行，但我還有一個條件！退給張大叔十五元錢，今天的事就算過了。”

　　“你是讓我一分錢不掙？”我有些郁悶。那姑娘笑道，“誰讓你的心這么黑？”

　　“我還不是想多掙點兒錢，以后好討個你這么漂亮的老婆。”我沒轍了，又裝起了可憐。

　　那姑娘臉色一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也不能這樣坑人啊！”

　　“你又不懂，你怎么知道我坑人了？”

　　“我學(xué)過物理，昨天我還拆開張大叔的收音機(jī)看過，我估計就是線路出了問題才不通電的，只是我沒有焊接工具，才讓你小子鉆了空子。”

　　我去，沒想到她還真懂點兒。我也不好再裝下去了，只得改口道，“我退張大叔錢倒是可以，不過他們老兩口對我還不錯，你可不能說我收了他們黑心錢——”

　　“那我怎么說？”那姑娘見我服軟，也不拉我的自行車了。

　　我那時已經(jīng)后悔了，就想著補(bǔ)救的辦法道，“要不你幫我撒個謊，就說你是我同學(xué)，我們關(guān)系好，剛剛在路上碰到了，正好說起這事——然后，我看在同學(xué)一場的份上，就不收張大叔的錢了。”

　　“撒謊雖然不好，但這還是個善意的謊言。行吧，只要你退錢，我就幫你撒這個謊。”

　　“那好，你趕緊說下你多少歲了，叫什么名字，免得一會兒說漏了嘴——我叫李鐵柱，今年18歲。”

　　“我叫王芳，今年17歲。就說咱們是小學(xué)同學(xué)吧，一起在幸福小學(xué)讀的書。”

　　“好！”跟王芳商量好之后，我就跟著她一起去了張大叔家里。當(dāng)張大叔聽說我的來意，堅持不收我退給他的錢，還說我出來掙錢辛苦，跑這一趟不容易，那十五元錢就該收。

　　我聽到這話又是一陣慚愧啊，于是又把錢塞回他手里道，“叔，上午我騙了您，其實我那成本，要不了幾塊錢的——現(xiàn)在我知道王芳跟你們關(guān)系好后，更不能收你們的錢了。”

　　“你不收錢，我們心里過意不去，可你收了錢，小芳又不舒服；要不咱們折中一下，你收個5元的本錢，我們拿回10元錢，這樣就都高興了。”張大娘見我們爭執(zhí)不下，就語重心長地對王芳說道，“雖然你和鐵柱是同學(xué)，但人家出來掙錢也不容易，不能看在你的面子上，一分錢不收，你說是吧？”

　　“那好，那你就收5元錢吧！”王芳倒也聽勸，很快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如蒙大赦，趕緊收了錢道，“那我先走了，張叔，大娘，王芳，咱們下次再見。”

　　“我才不想見你了，你快走吧！”王芳對我擺擺手，不客氣地說道。

　　我深怕她再纏著我給梨子錢，趕緊跑出門騎車去了。

　　經(jīng)過了這件事后，我再也不敢收黑心錢了，倒不是被王芳給嚇住了，實在是收了黑心錢后，我心中慚愧啊！尤其是見到農(nóng)村大叔大媽那一張張淳樸憨厚的笑臉時，我更是于心不忍。我暗暗發(fā)誓：只掙辛苦錢，多做好事，如果有能力，就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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