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北海的自然選擇加關注
Economic opium
文旅害人
14日,南陽市委書記朱是西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河南省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3天前的5月11日,朱是西還率南陽市黨政企考察團赴安徽省亳州市,考察現代中醫藥產業發展。這也是公開報道中,他最后一次露面。
而這位書記在任的時候特別喜歡搞文旅項目,朱書記甚至在當地的人大會議上發表了公開講話,
“這件事,說句實在話,對我刺激很大。為什么南陽掙錢,襄陽消費呢?說明我們的服務業、文旅文創產業落后,我們應當感到羞恥……”。
南陽文旅局長隨后表態。2023年要建好一批文旅項目,要投資108億修建占地800多畝的南陽黃山考古公園。這些行為讓人不得不聯想起獨山縣,以水司樓等一大批人造景觀欠下400億債務,做到真正字面意義上的天下第一。這種現象在最近幾年國內其實屢見不鮮。
上項目搞文旅,靠第三產業來拉動經濟幾乎成了地方的新路徑。但效果如何呢?
2023年全年淄博市生產總值為4561.79億元,比上年增長5.5%。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8.2%,遠高于山東省及全國平均增速,石化及能源產業、電氣機械制造業等優勢產業都實現了高速增長。第三產業增長4.7%,落后于整體增速。
淄博的熱度可以算是全國頂流了,有疫情時期的特別原因,疊加當地可愛的人民群眾的努力,并且沒有特別大的硬性投入,但最終,經濟增長還是主要依靠靠工業。
那么旅游拉動經濟是不可能的嗎?答案也是可能的,只不過需要一些“特殊條件”。
我研究生觀察過一個案例,尤溪,這是福建三明的一個小縣城,結合地形圖來看,這里是山溝里的革命老區,在整個福建區域來看發展較為落后。
2007年,尤溪政府印發了<尤溪縣人民政府關于加快旅游產業發展的若干意見>,開始大搞文旅。從我們刻板印象當中那種絕望縣城大搞文旅戰略,孤注一擲不同,尤溪的轉型相當成功。
歷年尤溪縣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全縣旅游收入由2010年的1.3億元增長至2023年的53.49億元,旅游收入增長貢獻占GDP增長的42%,年化均增長率達34%。
2010年,這還是一個第一產業占比31%,收入主要靠種地的小縣城,而現在的尤溪,第三產業收入占比接近50%,這已經是現代化城市區的水平了。
可以說,尤溪縣的文旅戰略帶來了巨額收益,帶動整個縣城經濟強力轉型。旅游和第三產業成為了該縣的經濟支柱。現在的尤溪農業雖然占比也不低,但精包裝的產品和10年之前價格不可同日而語,也很大程度上沾了旅游業的光。但我們仔細審視這個小城市的時候,我們會發現,很難總結出來什么可以復制的成功經驗。
尤溪整體旅游資源雖然說不上多差,但是顯然在整個中國看來也只是平均水平,至少沒有特別深厚的的歷史天賦。如果要認真找,全國各個省份都能找出來一大批類似縣城,對自己定位類似的,還有四川的閬中縣,上一次這個縣城走入公眾視野,還是他一次性拍賣的175家單位的30年食堂經營權,顯然財政已經支持不下去了。
我們回頭再看一看尤溪的這些景點:俠天下山水武俠世界體驗景區,屬于現代人造的現代文化產品,類似于鄭板橋畫的福娃。而主打的朱熹文化園,姑且放下朱熹作為儒學家,宋明理學的代表性老登,這一形象在現代到底是正面資產還是負面資產不談。朱熹祖籍江西婺源,出生于福建尤溪,足跡遍布福建、江西兩省,尤溪、武夷山、建陽等地都以朱熹故里自稱,顯然,論起故里來也并不具有什么唯一性。能稱得上有歷史淵源的,也只有一些古村落和梯田,這在整個中國來看幾乎算不上什么特別稀缺的資源。
從投資額來看,政府公報投資數目一般在幾千萬,少數情況下能到一兩個億。這筆錢雖然聽起來不少,相比于其他大搞文旅的縣市來說,不能說是九牛一毛,也只能說是相當節儉,但從回報率來,投資可以說得上是相當經濟科學高效。完全和其他地方夸富斗奢動輒百億,不可持續的勁頭是兩碼事。
既然自然資源找不到原因,那我們就必須從社會學上分析了。打開福建地圖,我們不難發現尤溪這個縣城處在福建省的最中心位置,這也就意味著,全省絕大多數地區到這里的距離不會太遠。
根據官方新聞,2016年五一,尤溪自駕游客占八成,游客大多數來自市內周邊縣及福州、廈門、泉州等地區。2020年五一假期結束。尤溪5月5日出現游客返程高峰,主要是省內短途出行,鐵路部門還專門為此加開了列車,交叉驗證,這些新聞都充分證明了尤溪旅游的游客來源來自省內。
看一圈尤溪縣周圍的城市,除了南平龍巖和漳州名聲沒那么響亮之外,寧德,福州,莆田,泉州,廈門,這些城市都有著發達的實體產業,是普通中國人也能叫上名字的城市。我們可以下這樣一個判斷,那就是尤溪縣最重要的旅游資源,并不是什么山水,風光也不是什么農業產品,更不是什么還要靠人造,各地相互搶來搶去的所謂的歷史文化遺留,所有資源別的地方要找也都能找得出來,尤溪縣唯一的特殊資源就是福建這些城市所聚集在這里的一兩億具有消費能力的人口,他們具有出門娛樂的需要。
事實上,我們現在所能看到的廣義上的景區,90%都是現代人發掘建造起來的,長沙在抗戰時期被文夕大火夷為平地,絕大多數旅游景點都是建國以后的設施,也不影響長沙成為全中國的網紅打卡城市。
進一步說,除非是西藏這種極少數有不可替代價值的地方,其他地區對于游客的吸引力主要靠包裝和講故事,像淄博一樣滿足游客的情緒價值。旅游業的本質是服務業,是吸引產業人口度假休閑,對于絕大多數老天爺不賞飯吃,歷史文化沒有留下的什么神秘主義故事的地方,旅游業最寶貴的資源,就是那一兩億有消費力的人口。
地區有消費力,蓋朱熹文化園這種爛大街的仿古建筑,提供一點文化價值,都能一年賺幾十億,地區沒消費力,結局就是大量投資工程背后往往帶來權力尋租 ,結合腐敗,最后把領導同志送走,這已經是一再被驗證過的經典路徑。
普通城市發展文旅,需要的是高端產業人口,非常類似于人像攝影,要想出好片的必要條件是模特好看模特好看和模特好看。這就是之前我說的“一些特殊條件”的真實意義。
可惜的是這種特殊條件不是到哪里都能復制的,很多領導有慣性思維,看到東南沿海的小城市發展,旅游業就想當然的以為自己也能復制路徑,大不了多花點錢多造幾個景點,一切都能水到渠成。于是大筆一揮,揮舞著動輒上百億的資金,砸旅游產業,希望建造一些人造奇觀來吸引游客,投資總額足夠把自己的所有縣城都改造成旅游景區,也沒法變出一堆具有消費力的人口,最后的結局不難想象。
就連西安這種強省會城市,當年搞得紅紅火火的曲江文投,創造出大唐不夜城。這一整套業務現在也面臨爆雷和股票凍結的風險。董事長耿琳干脆被立案“留置”,文旅的路要埋掉多少干部,是可以想見的。
而南陽朱書記的投資,肯定根本沒可能收回來,這樣的投資,只能制造一個又一個債務包袱。
在河南省18個省轄單位中,南陽面積最大、人口最多,常住人口超過1000萬,人均GDP只有4.7萬,是全省平均值的75%。南陽這個城市進入大眾視野,上一次是辦迷笛音樂節,書記還到了火車站歡迎樂迷。可惜當地村民出現盜搶,當時我分析了當地的經濟問題必然導致道德問題,被認為是瞧不起農村人,罵了很久。
然而,南陽之前在媒體上的外號是爛尾樓之都,在這片并不富裕的土地花上百億興建景區,不但對當地居民沒什么用處,更是一種驚人的浪費。
朱書記走了,醫圣文化園、中華恐龍園,這些景區又將何去何從呢?時間會給出答案
章北海的自然選擇
Après moi, le délu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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