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武俠長篇《笑傲江湖》中，岳不群是頭號的偽君子；

而他的夫人寧中則，則是連大魔頭任我行都佩服的女俠。

然而，也難免令人追問：

身為岳不群夫人的所謂女俠，難道對丈夫是個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這么多年都心里沒點數嗎？既然是女俠，為何不阻止丈夫暗地里干壞事？

——這也正是寧女俠的悲哀，因為，她畢竟是華山派的一份子，更是掌門人岳不群的妻子。

“身為岳不群之妻，我很抱歉，但很多事都別無選擇，只為了本門派能夠活下去……”

這大概是寧中則的肺腑之言。

01

生在亂世，沒有實力就只有悲哀

《笑傲江湖》的江湖，是一個武力就是一切、處處無理可講的亂世。

故事一開頭，就是青城派對福威鏢局滿門老少的大屠殺。

這種混賬事，如果發生在《倚天屠龍記》的時代，即使金毛獅王謝遜這樣的高手，也會被整個江湖合力追殺，幾十年都不曾罷休；

再如《天龍八部》的時代，當絕頂高手喬峰，背負了不白之冤，全中原的武林都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慕容復殺了包不同，另外幾個家將立刻和他絕交，導致他淪為孤家寡人，發了瘋。

更不用說《射雕》，第一號的大壞蛋西毒歐陽鋒，多年來窩在西域，總共就殺了江南七怪這幾個人，下場有目共睹。

另一個高手裘千仞，殺了瑛姑的孩子，一輩子背負著詛咒和罵名。

換言之，江湖的常態，有著自發的正義共識，雖然有時候可能很古板甚至很陳腐，但至少維持了某些底線，任何人即使武藝再強，也不敢輕易越過雷池。

但《笑傲江湖》的時代，江湖的正義底線蕩然無存，余滄海的武功，比采花大盜田伯光強點有限，公然行兇之后，依然是名門正派宴席的座上賓。

岳不群是五岳劍派中華山派的掌門，當年接手了一個爛攤子，岳不群所在的氣宗，和另一個流派劍宗，殺了個兩敗俱傷，最終慘勝。

而五岳劍派中的嵩山派掌門左冷禪，武功遠遠高于其他幾派的所有人，甚至比魔教的大頭子任我行都更厲害，和少林掌門方證大師處于同一個水平。

岳不群一邊老老實實地做個謙謙君子，誰也不招惹，得到一個很好的武林聲譽，一邊教了一大幫徒弟。

但好聲譽在關鍵時刻根本不頂用，劉正風的“金盆洗手”宴會，被嵩山派的幾個小角色當場攪黃，劉正風被滿門處死，滿座高朋誰也不敢當面說嵩山派的半句不是。

即使劉正風的師兄、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也只敢鬼鬼祟祟地暗殺掉嵩山派的一個小頭目。

那一刻，寧中則心知肚明：丈夫岳不群的“君子劍”聲望，真到了危難關頭，換不來江湖朋友的拔刀相助。

她更不可能不知道，左冷禪野心勃勃，隨著近年來武藝更進一步，華山派岌岌可危。

所以，當岳不群私下君子的假面具，或者從多年的君子，“黑化”變成陰謀家，圖謀林平之祖傳的辟邪劍譜，寧中則不可能一無所知。

但她除了長嘆，除了任由丈夫以歪點子“絕地求生”，還能怎樣？

02

岳不群作惡，寧女俠處于什么角色？

岳不群蛻變成偽君子，不斷作惡，有個越陷越深的過程。

起初，寧中則可能并不知道。

岳不群打發幾個徒弟，連同自己的女兒，到南方的福威鏢局附近，假裝開酒館，監視林家。

那一次行動，從“具體做什么”，到如何應對各種突發情況，連岳不群的女兒岳靈珊，都稀里糊涂。

她偶然邂逅林平之，對這個漂亮小伙一見鐘情。

岳不群并不指望這些徒弟能做什么，而是，他已經確認二徒弟勞德諾其實是左冷禪派來的內奸，于是讓勞德諾帶隊，以此麻痹敵人。

岳不群暗中跟蹤，坐視福威鏢局全家被殺，并在少鏢頭林平之處于危難之際，突然現身，救下林平之，收他作徒弟。

此時的岳夫人寧中則，恐怕還不曉得丈夫的鬼主意，對丈夫新收徒弟格外歡喜。

隨后，岳不群忽悠林平之，把祖傳的劍譜給自己過目。

他知道大徒弟令狐沖，既聰明，又充滿正義感，便找個理由罰令狐沖面壁思過，從而把他支開。

此時的寧中則，還勸告令狐沖，在思過崖苦練武功——她依然不曉得丈夫的圖謀。

這期間，左冷禪唆使華山派的劍宗仇家，一起找岳不群的晦氣，岳不群雙拳難敵四手，帶著夫人和眾多弟子，從華山逃離。

寧中則是個要強的人，逃離華山令她倍感恥辱。

不久以后，寧中則開始發覺，丈夫的胡子經常脫落，甚至胡子也不是真胡子，而是粘上去的。

她可能開始懷疑，丈夫大概偷了林家的辟邪劍譜，自行修煉，正所謂“欲練神功，必先自宮”。

但左冷禪的威脅，越來越嚴重，寧中則也許經常在深夜獨自垂淚，但對這一切都沒有聲張。

辟邪劍譜逐漸練成的岳不群，為了試一試自己究竟有多強，殺了恒山派的掌門師太，并將這起慘案嫁禍給魔教。

那一刻，岳不群確定自己的武藝，超過了左冷禪，決定取代左冷禪，成為五岳劍派的霸主。

但他不可能對寧中則說這些，寧中則也一直相信多年來溫潤如玉的丈夫，想不到他練成了絕世武功，會變得如此猙獰。

其實，不光是寧中則，就連少林、武當的名宿，也一直沒有發覺岳不群的野心。

以至于當“五岳劍派合并”的擂臺賽中，岳不群以怪異的辟邪劍法戰勝左冷禪，連少林高僧都感到欣慰，覺得即使岳不群吞并五岳劍派，也總比窮兇極惡的左冷禪強一些。

然而，此時的岳不群，也徹底撕下了偽裝。

他始終懷疑令狐沖勾結魔教，是為了打辟邪劍譜的主意，存心要把令狐沖置于死地。

岳不群殺害恒山派師太的惡行，也被公之于眾。

這時的寧中則，才完全知道了丈夫的偽君子真面目，但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

03

假如可以重新選擇，寧中則依然沒有出路

面對徹底“黑化”的丈夫，寧中則多次與之爭吵，苦勸無果。

她的心徹底碎了，在得知女兒的死訊后，自殺身亡，以此向武林謝罪。

——然而，假如時光可以重來，再給寧中則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恐怕她依然難逃悲劇，依然處于命運的死胡同。

面對左冷禪的霸權威脅，人單勢孤的華山派，要么血戰至死，就像福威鏢局的命運一樣；

要么卑躬屈膝投降，從此做惡霸的狗腿子。

以寧中則的性格，淪為左冷禪的走狗，是寧死也不能接受的。

但如果和左冷禪拼死一戰，整個華山派就難免從此斷絕。

身為華山派掌門之妻，也是華山派的第二號老板，寧中則背負著千斤重擔。

她可以不惜讓自己死戰到底，但如果華山派在自己手中毀滅，九泉之下如何面對本派的列祖列宗？

寧中則也許還有另一條道路：

說服其他和福威鏢局類似的武林小角色，大家聯合起來，共同對抗左冷禪的野心。

這在理論上確實可行，再厲害的武林高手，也不可能戰勝成千上萬、眾志成城的普通人。

然而，當時的武林風氣，就是“個人顧個人”，連少林寺都不肯出頭主持正義，頂多暗中扶持令狐沖；哪怕貌似天不怕地不怕的魔教中人，也屈服于東方不敗和任我行的淫威之下。

寧中則如果率先振臂一呼，試圖喚醒武林庸眾，恐怕都不用左冷禪出手，就會被庸眾們仇視，死無葬身之地。

換言之，在這樣的江湖亂世，像寧中則一樣的好人，注定要被“逆淘汰”掉。

除非像令狐沖一樣，擁有絕世武功，同時又淡泊名利，即使隨時可以問鼎武林至尊，也毫無興趣，自甘終老于坊間酒肆。

令狐沖的際遇，是眾多武林中人——包括寧中則這樣的掌門夫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

就像你我凡人，面對世道的種種不公，尤其是結構性的問題，誰也無法變身為超人，只有各種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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