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個公園,一個青年人在讀外國詩歌,一個保安制止,這位大哥義正言辭地質問年輕人:“中國人為什么要讀外國詩?中國五千年文化沒有詩了嗎?”“為什么不宣傳中國的正能量,喜歡國外的詩可以在家里讀,而不是跑到外面來宣傳。”
假如他是公園的保安,那么他應該被開除。理由很簡單,不去維護秩序,反而挑起紛爭,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簡直是個惹事簍子,把他放在公園,太危險了。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我想說的是另一件事。
我覺得這位保安先生,不但沒有讀過外國詩,也沒有讀過中國詩,他根本不懂什么是詩。他滿腦子只有中國詩好,外國詩不好,除了這個印象,他什么都沒有。否則他不可能說出如此混蛋的話來。
我們應該承認,有一種“文化”,叫“沒文化”;思想界之外,還有“不思想界”,這個保安就是。
我們也該承認,“不思想界”是很苦悶的,他們拼命想尋求答案,可是第一沒人有耐心去解答,第二有人解答,他也會“嚴詞拒絕”。于是只剩下吵架。
比如保安大哥口口聲聲說“中國詩”,詩經(jīng)、楚辭是中國詩,漢樂府是中國詩,唐詩宋詞元曲是中國詩。戴望舒的《雨巷》,舒婷的《致橡樹》也是中國詩,可是這中國詩,卻受了西方詩的絕大影響;更早的,冰心的《繁星》《春水》就是泰戈爾的衣缽。
按照他的邏輯,魯迅翻譯果戈里、郭沫若翻譯歌德、朱光潛翻譯黑格爾、汝龍翻譯契訶夫、梁實秋翻譯莎士比亞,傅雷翻譯巴爾扎克,這些人、這些書,統(tǒng)統(tǒng)都要打翻在地。
按照他這種邏輯,所有的外國文學、外國哲學、外國傳來的科學理論,都要統(tǒng)統(tǒng)打翻在地。別看什么高等數(shù)學了,都去讀《天工開物》!
上海這樣的國際化大都市,這樣有著悠久歷史文化的城市,竟然出現(xiàn)這種反智言論,魯迅、陳獨秀都長期在上海活動,他們的掃盲已經(jīng)過去一百多年了,竟然還有這樣的“盲”。
1925年,報紙征求“青年必讀書”,魯迅寫了一篇小文。
在推薦欄:從來沒有留心過,所以現(xiàn)在說不出。
在附注欄:我看中國書時,總覺得就沉靜下去,與實際人生離開;讀外國書——但除了印度——時,往往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
中國書雖有勸人入世的話,也多是僵尸的樂觀;外國書即使是頹唐和厭世的,但卻是活人的頹唐和厭世。
我以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
然后魯迅受到猛烈攻擊,最大的理由跟今天這位保安大哥是一樣的:你不愛國,你是賣國。
魯迅立即寫文反擊,他說:“宋末,明末,送掉了國家的時候;清朝割臺灣、旅順的等地的時候,我都不在場”,而且那時候“達爾文的書還未介紹,羅素也還未來華,而老子、孔子、孟子、荀子輩的著作卻早經(jīng)行世了”。
魯迅這篇小文的結尾最有意思:“這些聲音,可以嚇洋車夫,但是無力保存國粹的,或者倒反更丟國粹的臉。”
剛好一百個年頭,魯迅的話再今天仍然適用:口口聲聲把中國的“國粹”掛在嘴邊的話,只能忽悠“洋車夫”那樣的人,反而是給國粹丟臉。
進一步解釋,就是今天所說的“低級紅”。
低級紅是一種現(xiàn)象,除了有人故意冒壞水,絕大多數(shù)人是真的愛國的,但是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愛國,他們所獲得的知識不足以支撐他們的認知,所以才會“低級”。
1922年,北大預科國文考試,題目是為一段《水經(jīng)注》加標點。考完之后,胡適、錢玄同等人商量一個標準答案。麻煩來了,幾個通讀古書的教授,給出的答案都不一樣!錢玄同,他可是國學大師章太炎的弟子。幾個人爭論了一番,最后決定采用胡適的答案。
同時期的大師王國維也說,《詩經(jīng)》有一半他讀不懂,這部三千年前的詩歌總集、中國先民的歌唱,歷代汗牛充棟的訓詁,卻莫衷一是。
別說保安大哥,中文系科班出身的人,有幾個人讀過《詩經(jīng)》?不要說讀懂,可曾囫圇讀過一遍?
這回我同意魯迅的觀點了,如果不是研究《詩經(jīng)》的人,有那時間,還不如多讀幾部外國小說!
林語堂說得好:兩腳踏中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兩腳踏中西文化,但是幼兒園、小學就接觸外國詩歌外國童話,為什么一個成年人、一個見過世面的保安會如此糊涂?
是誰教給他這種混蛋知識把他的腦袋搞亂的?這個恐怕才是需要問一問的!這個恐怕才是需要高度警惕的!
中國發(fā)展的最大障礙,就是這些玩意。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