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蔡元培的相片,起初的印象是非常和善,人畜無害。看的時間一長,從他的眉眼隱約感受到此人的內斂殺氣,他以“北大校長”著稱于世,并不是善男信女所能坐上這個位子的。
世人皆知蔡元培是教育家,但鮮有人知他的另一個身份——革命家。蔡元培擔任北大校長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教書育人,而是以北大作為基本盤,搞革命。
蔡元培1868年生人,紹興府山陰縣人,這年代處于大清即將完蛋轉化為民國的過渡期。不過蔡元培自幼就展示異于常人的天賦,16歲在科舉上所向披靡,考中秀才,25歲中二甲進士,就憑這戰績,蔡元培足夠秒殺現在的博士碩士了??婆e就像金字塔,能夠爬上頂端,已經是人中之龍鳳了!
清朝授予他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編修等職,大清如果沒滅亡的話,按照正常的步驟,蔡元培中進士,入翰林,前途不可限量,大概率可以成為巡撫、總督、侍郎、大學士之類的位高權重的高官,最后光榮退休,榮歸故里。
他剛進入翰林院不久,大清就開始搖搖欲墜了,爆發了甲午戰爭、戊戌變法等大事件,蔡元培敏銳嗅到一股不尋常的味道,大清應該支撐不了多久了!精明過人的他,開始謀劃后路了,狡兔三窟,大清要是繼續撐著,還當大清的官,如果滅亡了,再改換門庭不遲。這時候,他開始關注時事,維新派在政壇上活躍得特別厲害,吸引了蔡元培的目光,他開始崇拜上了譚嗣同。
好景不長,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清廷處死譚嗣同,維新派曇花一現,蔡元培才感覺到,維新派不過如此嘛,基本政壇斗爭都玩不轉,他開始迷惘了,很快就轉變了想法——大清病入膏肓,想要救中國,必須另起爐灶。
想通了這一點,蔡元培舍棄了翰林院職務,放棄了看似穩定地鐵飯碗,走上了一條前程未卜的路程,他帶上不多的積蓄,到江浙一帶傳播愛國思想,找關系,創辦了新式學堂,并摸索出屬于他的一套,那就是教育救國之路。
只教育,不行動,在蔡元培心里,接近于紙上談兵,他只是拿這個作為幌子,他文質彬彬的外表下,喊打喊殺的激進絕不亞于年輕人。
1904年,留日學生楊篤生、蘇鳳初、周來蘇、何海樵、胡晴崖、湯仲祚等人成立軍國民教育會暗殺團,整天研究化學知識,準備回國以后制造炸彈,刺殺清朝政要。這些需要龐大的資金,還好他們搭上了梁啟超,梁啟超是維新派大佬,有錢有勢,撥了一筆巨款,作為暗殺團的經費。
暗殺團的何海樵,經過上海的時候見到蔡元培,一見如故,邀請他加入暗殺團,蔡元培一聽大喜,玩命的事情,觸動了他蠢蠢欲動的心,立馬表態入伙。
入伙時間不長,蔡元培很快成了靈魂人物,他不僅是滿腹經綸的理論派,又是擼起袖子說干就干的實干派,沒日沒夜學習制作炸彈,等待時機做一把大的。不到半年時間,蔡元培白手起家,把一個小團體占據了,暗殺團改組為光復會,核心人員都有——章士釗、劉師培、章太炎、徐錫麟、陶成章、黃炎培、秋瑾、柳亞子等。
江湖派系很多,除了蔡元培的光復會,還有孫中山的興中會,黃興的華興會,以及大大小小的團體,經過大佬們聚集商量,達成一致的共識,合并為中國同盟會,孫中山任命蔡元培為同盟會上海分會負責人。
從一個清廷翰林華麗轉身變為同盟會大佬,有了這樣的深厚資歷,他的仕途一飛沖天,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44歲的蔡元培成為南京臨時政府的教育部長,孫中山辭去臨時大總統以后,又出任北洋政府唐紹儀內閣的教育總長。
民國初年,蔡元培突然沉寂,不是他想沉寂,是他的光復會,超出他的掌控力,分裂了,蔡元培失去了他的基本盤。蔡元培在整合光復會的過程中,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提出自己的思想,提出自己的政治綱領,說白了,光復會要按照蔡元培的思想走,他沒提出來,所以光復會成員的思想迥異,大家都是一個盟的,江湖地位都擺在那,誰也不服誰。
徐錫麟認為,光復會的政治使命是“排滿”,滿人要排除、滿政府要排除、滿貴族要排除,凡是滿洲的一切都不允許留在漢地十八省。
章太炎認為,排滿可以,但不要一棍子打死,反對滿洲皇帝官僚,滿人要看成分和思想是否和咱們統一。
有人主張,光復會可以嘗試社會主義;也有人說,光復會可以嘗試民族資本主義。
提出來的思想有錯嘛,都是對的,但要真正以一種思想力排眾議,誰也辦不到,總之各說各話,一盤散沙。
蔡元培束手無策,他沒有一套完整的思想綱領,只能行動行動再行動,他始終認為——革命只有兩途,一是暴動,一是暗殺。不僅如此,蔡元培頗有書生氣,擅長和他一個層次的知識分子交往,但無法和滿口粗話,一身江湖氣的三教九流交往,和孫中山比起來,手段心機可謂天上地下。
所以,光復會的一些大佬,不把蔡元培放在眼里,不服調遣,最終,1907年5月,蔡元培離開上海,到德國留學。
他一直在思考,究竟哪里不對頭?武力革命的路線嘗試過,沒成功;暗殺革命的路線嘗試過,效果不如人意;革命領袖的身份嘗試過,大部分人不認可。
他做什么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直到1916年回國出任北大校長,蔡元培才以全新的姿態活躍起來。到了北大做校長的時候,馬上聘用了很多精英人才到北大任教,他請來的都是什么人?
有陳獨秀、李大釗、劉師培、魯迅、錢玄同、黃侃。都是如雷貫耳的人物,他們看起來好像沒有什么關系,其實他們所有人的線頭都捏在蔡元培的手中,換句話來說,他們都和光復會極有淵源。
陳獨秀——安徽蕪湖的反清組織“岳王會”會長,光復會成員徐錫麟曾到安徽舉行起義,兩人關系親密有加。
李大釗——光復會成員白毓昆的學生。
劉師培、魯迅——光復會成員。
錢玄同和黃侃——光復會元老章太炎的學生。
這么看一目了然,蔡元培招募過來的都是光復會的人,他把這些人都召集到北大,是打算東山再起,用北大的寶地,創立新的光復會,真正屬于蔡某人的光復會,不受人挾制。
在北大,蔡元培干得風生水起,支持陳獨秀把《新青年》編輯部搬到北京,用新青年的力量徹底吹透北大的風氣,思想徹底改造,讓北大成為新文化運動的急先鋒。他以校長之尊,和林紓論戰,辯論新文化和桐城古文之爭,表面是文化沖突,實則是林紓背后是皖系軍閥徐樹錚,徐樹錚又是北洋元老段祺瑞的親信,而蔡元培是革命黨,他們的論戰就是革命黨和北洋之爭的延續。
有他的存在,曾經烏煙瘴氣的北大,脫胎換骨,過去的北大是眾多北大學生混日子的地方,在他們心中北大只是混文憑和預備做官的場所。蔡元培來了,他開竅了,提出了“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一直在日拱一卒,細心又耐心地推動改革,直至1919年,北大便成為中國新文化運動的中心、學生政治運動的策源地,教員、總理等知識青年都深受影響。
執掌北大是蔡元培的巔峰時刻,離開北大后,蔡元培真實的一面顯露出來。
在五四運動爆發不久后,蔡元培離開北大到法國留學,這時候,馬克思主義如春風橫掃中國大地,眾多有識之士都紛紛認同馬克思主義思想,偏偏蔡元培不怎么認同。
1927年3月,國共北伐勢如破竹,前景大好,孫中山的遺愿“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即將成功,但蔡元培回到了上海,召開了“中國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會”會議,提議發動“護黨救國”運動,討論了維護國民黨,拯救中國民國的問題。
4月,汪精衛回到上海,蔡元培、吳稚暉等人向汪精衛提議,解決我黨問題。蔡元培希望汪精衛只留下國民黨,排除我黨,組織內把我黨黨員全部排除掉,讓國民黨一家獨大,一黨坐天下。不僅如此,蔡元培還和吳稚暉、張靜江、陳果夫、李宗仁等人再次召開會議,他制定了一份名單,要求國民黨委員會和監察委員會按名單捕人。
這份名單里有教員、總理、陳獨秀、李大釗、陳獨秀等人,曾經的同事,學生,都已經和蔡元培劃清界限了。
4月9日,蔡元培等人又發出《中央監察委員聯名護黨救國之通電》,提出十一條理由,最后寫道:“長此以往,不獨北伐困難,而本黨百萬黨員與朝夕以求中國的自由平等之民眾,亦將何所寄托?險象如此,詎能再安緘默?望我全體同志念黨國之危機,凜喪亡之無日,披發纓冠,共圖匡濟,扶危定傾,端視此舉。”
4月12日,常凱申悍然發動政變,蔡元培成了他的馬前卒。他和常凱申在前期是榮辱與共,政變不久,常凱申下野,蔡元培辭職跟他回上海,擔任常凱申宋美齡婚禮的主婚人,常凱申復出,蔡元培更是鞍前馬后,出謀劃策,鼎力支持。
蔡元培為什么死心塌地跟著常凱申,主要和他的立場有關,他是浙江紹興的地主階級大家族出身,他很愛國,也立志救國,但階級決定了他的立場,始終要維護地主利益嘛,自然和工農利益的社會主義革命格格不入。
他的光復會,大部分是江浙人,而常凱申在南京另立政權,老鄉見老鄉,自然湊一筐,常凱申的江浙利益集團和汪精衛的廣東利益集團,注定他們倆要一人淘汰出局,結果成功了的是常凱申,失敗了的是汪精衛。
在這樣的背景下,蔡元培追隨常凱申,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為常凱申沖鋒陷陣,但常凱申卻沒把他納入核心圈子,1929年“蔣桂戰爭”爆發,蔡元培和吳稚暉、張靜江、李石曾等人一起勸李濟深,到南京與常凱申和談。
結果常凱申不給蔡元培面子,蔡元培把李濟深勸回來后,結果被扣押,直到“九一八事變”以后才放出來。
蔡元培沒面子,心灰意冷,此后八年,他只積極參與社會活動,基本不過問政事,更不再提革命二字。
1937年11月,蔡元培移居香港,三年后去世。
他去世了,我黨的教員親自發去唁電,隨后派廖承志到香港吊唁,并在延安舉行追悼會,總理送上挽聯:
“從排滿到抗日戰爭,先生之志在民族革命。從五四到人權同盟,先生之行在民主自由。”
而常凱申沒有什么表態,還在日記說風涼話:“惟其在教育上與本黨主義之功罪而言,以吾所見者,但有罪過而已?!辈恢傈S泉之下的蔡元培作何感想,如果一門心思跟隨我黨,說不定地位和成就更加高,走錯一步,滿盤皆輸,可惜!
世事之諷刺,莫過于此。
社會主義革命和新中國的起點是五四運動,五四運動的起點是蔡元培,不管他后期做什么了,畢竟功大于過,也讓他名垂青史,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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