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期
編者語:
人生無非悲喜二事。悲喜的感受絕不只是一種文學描寫中的境界,其還在于人的心智之中,也許,周慶陽的感受要更深刻。他說:我常??释氐酵?,無憂無慮給予我純粹的幸福之感。然而,翻開我生命的檔案,銘刻在心的卻不是童年的五彩,而是生死洗禮過的悲與喜。
當周慶陽把戰友陳華文從燒焦的機艙里拖出來時,他們相識也正好是六年零六個月。
周慶陽和華文都是安徽兵,都是長豐人,當年坐著同一列火車到上海來。吃飯時,你從我的瓶子里挖點辣咸菜,我從你的罐子里夾兩根咸黃瓜,再說上兩句家鄉話,就好像有了兄弟。兩人還開過一個玩笑:“如果兄弟我在火場上倒下了,必須是你把我抬出去,因為我們是兄弟。”
沒想到,這竟真成了生死托付。
2003年9月18日上午,一場大火把位于上海浦東東塘路上的東溝船廠的一條船引著了。當周慶陽和華文所在的消防特勤班趕到現場時,30噸柴油和20噸重油正在噼里啪啦地咆哮著,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圖為當時新聞報道,黃浦江萬噸輪突起大火,燃燒4小時
著火點在輪機艙。輪機艙位于輪船的最底層,需爬下四層船艙,再爬進狹小的輪機艙部位尋找火源。周慶陽和華文編在不同的小組,從不同的通道潛入機艙。然而船艙的地形復雜,通道狹窄,大量有毒煙霧聚攏形成團霧,時不時發出爆炸巨響,隨之產生的油蒸汽似野獸般團團撲來。常人無法想象這是怎樣的情形,就如一個沒有防備的孩童無知地打開了正在咕咕作響的高壓鍋蓋子,可怕的蒸汽撲面而來……戰士們必須在這種油蒸汽的肆虐中勇猛突進。
很快,氧氣面罩的氧氣即將耗盡。第一批偵察戰士離開輪機艙準備調換氧氣面罩。班長開始清點人數,準備再次編隊沖鋒。一、二、三……“華文、華文!”怎么無人應?糟了,華文還在里面,大伙想到剛才一股巨大的油蒸汽撲面而來,許多人都“中彈”倒下,華文在哪?!
周慶陽一急,倏地一下戴上氧氣面罩,一個箭步沖入火海?!靶值艿瓜铝耍业萌ダ?。”火勢越來越猛,周慶陽按照先前突圍的路線以最快的速度往里沖,此刻,再猛的油蒸汽也無所畏懼,再灼熱的鐵板即使將膠鞋熔化,周慶陽也渾然不覺,他只有一個念頭,快點找到我的兄弟!
他在內心大聲呼喊:“兄弟!別倒下,我來了!”
當他千辛萬苦穿越滾滾熱浪,撥開蔽日濃煙,在一堆漆黑發臭的膠皮板旁找到華文時,他幾乎絕望得要咆哮,華文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呼吸!
火場尖兵譜寫青春之歌,圖為在9·18船舶火災中犧牲的烈士陳華文圖片來源:《文匯報》
周慶陽不相信,他認為那是溫度太高,兄弟喘不上氣了,兄弟肯定是在等我來背他。周慶陽沒有猶豫,背起華文就往外沖。沒有任何一塊鐵板能阻擋住我們,再兇殘險惡的火魔也吞噬不了我們!華文兄弟,你一定要堅持住,堅持住,我們馬上就到了,我們到了,到了……
當周慶陽輕輕地將華文放在安全地面上時,他驚悚地發現華文兄弟的面部、手部皮膚已經全部脫落,垂垂地掛在那兒!周慶陽驚呆了,兄弟,你怎么能挺得住,怎么一聲不吭,我急匆匆地背著你,用了太大的勁,一定弄疼你了吧!對不起,兄弟,實在對不起……
俯視著這張曾經英俊而年輕的臉龐,所有人滿含熱淚,他們知道華文已決然離去,似乎只有周慶陽還混沌得不知真相。
他匍匐在兄弟的身旁,一句又一句地嘀咕著:華文,疼吧,哥幫你去弄冰塊,冰塊來了,皮膚就不會太疼了。你別說話,說話喉嚨要疼,我們馬上就去醫院……
華文沒有應答兄弟的呼喚,也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定定地睜著眼睛,一如往昔,似乎在對兄弟說:“咱要好好地干!”
一直到那張雪白的布單蓋在華文身上時,周慶陽才終于明白他的兄弟真的走了。周慶陽輕輕抱著華文的頭,他分明看到華文在望著他,那充滿朝氣的雙眸在對他微笑,他多想看到兄弟再來一個俏皮的微笑。
一行熱淚嘩嘩地流淌下來,周慶陽的心碎了。第一次,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從他的身邊消失了;第一次,他感受到生命是如此脆弱,僅僅在幾分鐘前,他們還一起沖鋒陷陣;第一次,他發覺想說一聲“好兄弟,慢慢走”是多么不容易……生活是不講情面的。
這輕輕的一撫,至今仍讓周慶陽牽腸掛肚。許是這牽腸掛肚,讓他一往無前,成為了消防排頭兵。
誰也無法意料,一同出發的我們,是否可以一同歸來圖片來源:《東方消防》
這天,本該休息,可是所有的計劃都被一個名叫張小善(化名)的男子給破壞了。
張小善匍匐在一個距地面35米的鐵架上。他就像一只孤獨的受傷的鷹僵硬地趴在這個高爾夫球場的護球架頂端。
護球架,是防止初學者練球時把球打出球場區域而設置在球場中心的支架,像是一個被放大了的相機“三腳架”,支架是用來支綠色護網的,而現在卻爬上去一個人,誰也不知道這個人是怎么爬上去的。
幾分鐘內,張小善所處的頂端如一輻射點,往下方圓十幾米的著陸點都被消防員鋪好了氣墊,這是為了防止張小善跳下來。還好,張小善只是叫嚷著,在風中顫抖著,他沒真的跳。
就在這會兒,周慶陽開始往上爬,從三腳架的另一只腳上爬,他的戰友小虎從第三只腳上爬。一個人一只腳,他們打算把張小善緊密包圍。
毛毛細雨密如網。張小善左挪右挪想把自己調整到最佳姿勢,已經整整15分鐘了,在35米的高空展現雄鷹風姿可不是啥好玩的事兒??墒撬慌矂樱旅娴娜司透@呼起來。張小善在人們善意的驚呼中有些煩躁。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決定是否要真正跳下去。也許是惱羞成怒,也許是驚慌失措,他四處張望,突然,他發現在另外兩只腳上竟然爬著兩個人!
“老子是來自殺的,你們兩個來干啥?”張小善大聲喊:“你們兩個再敢往上爬一步,我就跳!”
周慶陽被他嚇住了。平日救火時,沒人給他說過“不許動”,他只管往里沖,可是現在張小善的一句話比一桿火槍還嚇人。周慶陽看不清張小善的面部表情,無法判斷他說這話的真實意思,但是必須認定他不是隨便嚇唬人的。但是張小善為啥要自殺呢?
對于消防戰士,火險之外,還有更復雜的情況要急中生智。圖片來源:《東方消防》
周慶陽身上背著一捆消防繩,有五十多斤重,本想偷偷地往上爬,冷不丁把張小善抱住,再用繩子把他捆住,可是現在這法子不行了。周慶陽聲音冷靜,他仰著頭問:“張小善,你到底咋啦?有啥話就說嘛,千萬別跳下去!”
“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你再敢爬我就跳!”
“好好好,你別跳,我不爬了。上面冷,你小心感冒……”
硬攻肯定不行,偷襲也很危險,況且現在地處35米的高空,冷風颼颼。周慶陽和那邊的小虎也凍得開始流鼻涕,秉著一個姿勢,人早就僵硬了。張小善臉色慘白,身體搖搖晃晃,竟然已經貼到了最靠外沿的鐵桿上,若不留神,興許一腳踏空……周慶陽覺得沒有時間再思考是強攻還是偷襲了,他開口就說:“張小善!我告訴你,憑我的經驗,你現在跳下去是死不掉的,但是缺胳膊少腿是肯定的,實在不劃算?!?/p>
周慶陽希望先把張小善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他擔心張小善思想游離。
張小善像是控訴,也像是在自言自語。“老板說我干活質量差,我被他炒魷魚了,女朋友也跟我分手了……”
周慶陽一邊和張小善聊著,一邊像螞蟻似的往上爬。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周慶陽和小虎手腳冰冷、腦袋發脹、身體發抖,他努力穩定自己,集中思想觀察著張小善,然后偷偷和小虎對著手勢,準備最后的沖擊。
“張小善,工作我幫你找!”
張小善不依不饒:“我原來的工作每月幾千塊錢呢!你至少得給我找一份差不多的?!闭f著,他把一只腳伸出了鐵架,兩手還向上騰空舉著。??!哦!下面的人就像觸了電,一片驚呼,張小善在驚呼中也共振似的顫抖起來。
還有5米!周慶陽就能夠著張小善了,可是,實在太難了,這5米真比5000米還長。
周慶陽想不了那么多,唯一閃過的念頭是:“張小善要是掉下去,我會后悔一輩子!”他想像跑100米那樣來個最后沖刺,一舉停在張小善的身邊,可是別說跑,就是抬抬腳都覺得重如千斤,畢竟在這陰冷的高空搖曳了一個多小時,他的腳似乎不聽使喚了……
突然,張小善給所有人來了個下馬威:“你滾,你給我滾下去,把我的女朋友找來!”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看似已經平緩的張小善突然來了個180度大轉彎,他不只是說說,竟然還顫顫巍巍地準備爬出鐵架。底下圍觀的人多起來,緊張得不敢喘大氣,一些人還做出了張開雙手的姿勢,希望給張小善一個大大的安全網。
AI制圖
就那么幾秒鐘,周慶陽的腦子里閃過了無數個鏡頭,最后一個鏡頭是自己緊緊地把張小善抱在懷里。是我的速度快,還是張小善的意念快?
就在那一剎那,周慶陽的右腳“蹬”地一下踩在了上一階鐵架上,左腳順勢滑上,“蹭蹭”幾下子把僵硬的腿部肌肉甩開來。只幾秒鐘,周慶陽突然出現在了張小善的面前,張小善沒反應過來,他兩眼癡呆呆地望著這位從天而降的神兵,被救了!
這一抱,周慶陽永生難忘。
把一個好端端的人“搶”回來那滋味無法用語言表達,至今,每每說起這一抱,周慶陽還如觸電般。生命的重生有許多種方式。把張小善“抱”回來后,周慶陽真的去幫他聯系工作了,他希望小善真正重生,自己應該以“不食言”的方式給小善做個榜樣。事情的結果如人所愿。
周慶陽工作時,偶然也緊鎖眉頭,也許是消防戰士緊張的工作慣性。圖片來源:《東方消防》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
這一刻,已是周慶陽奮戰在抗震救災前線的第48個小時了。在一堆亂石礫旁,坐著站著或是倚著一群鄉親父老,他們沒有一個人哭泣,在短短的24小時里他們已經流干了眼淚,他們把僅存的一點力氣用在等待上,等待他們的親人從這一堆亂石礫中歸來。
這幢大樓原本有四層高,現在只有兩層了,一樓和二樓已被齊刷刷地削進了地里,而三樓和四樓緊密地貼和在了一起。周慶陽趴在亂石瓦礫上,他聽到了一聲虛弱的祈求:“救救我,叔叔……”周慶陽把耳朵緊緊地貼在一塊預制板上,大聲叫喊:“有人嗎?有人嗎?”
他又聽到了,聽到了一個女娃的聲音:“有人,叔叔,救我……”戰友趕快把生命探測儀遞過來,一測,那盞沒有生氣的燈終于亮起了紅色,紅色!
沮喪的人群中,有眼神變得迫切,但不知那個聲音是誰家的娃娃?不打緊,誰家的娃都是自己的娃,家長們忙碌起來,準備水、食物和保暖的衣服。
這邊,周慶陽開始勘查現場。根據女娃聲音的距離判斷,她的身上最起碼有五六層預制板,也就是說女娃應該是一樓教室的學生,她被壓在最底層。
既然是底層,女娃身上的負重物之厚之重就造成了搶救工作極其困難和危險。如果使用大動力的設備,一個不小心,就可能造成第二次坍塌,那么女娃的情況更加不容樂觀。
搶險經驗豐富的周慶陽使用了無齒鋸、手動沖擊鉆、液壓剪擴器等頗有威力但沖擊力相對較小的救援設備。在機械設備工作的同時,周慶陽用雙手協同作戰,他用手摳、用手扳、用手擰, 第一層預制板被掀掉了,他捏緊了拳頭,第二層、第三層……當最后一塊阻隔女娃和陽光的預制板被移走后,周慶陽開始打洞。因為女娃被壓在樓梯的轉彎處,這種狀況已不能再使用任何器械撬動覆蓋物,最安全最穩妥的辦法就是鉆個洞,由身材較小的搶險人員進洞,將娃娃拉出來。
方案已定。打頭陣的還是周慶陽。周慶陽一直在說一句話:“我經驗豐富,我來我來,你們在后面。”
一個能鉆進成人身體的洞口就在周慶陽雙手奮力的挖掘中出現了!
此時,離那聲“救救我,叔叔”已經過去了4個多小時。周慶陽大聲呼喊:“娃兒,你在嗎?”這是他剛學的四川話,他相信四川話會讓女娃長些力氣,果然,洞的深處傳來了女娃有力的回應:“叔叔,我在,但是我不能動,我的手上有塊大石頭?!?/p>
新的情況又出現了,這是能夠預計到的卻又是最不愿看到的情況。這表明必須把娃娃手上的大石頭移走,得保住娃娃的手!然而,這種希望何其渺茫,娃娃手上的大石頭如果能移走,周慶陽早就不打這個洞了。怎么辦?周慶陽和戰友們稍一商量,決定——進洞!進了洞,用千斤頂把娃娃手上的大石頭頂起來,只要有條縫,娃娃的手能抽出來就行。
進洞的還是周慶陽。
人民的期盼。圖片來源:《東方消防》
洞很小,一團漆黑中,什么也看不見,周慶陽一厘米一厘米地移動,他四處摸索,摸到了一雙手,又摸到了一雙手,可是都已冰冷冰冷。
周慶陽的心抽緊了,他本想打開手電筒將摸到的小手都歸置整齊,可轉念一想,強烈的電筒光可能會刺傷了洞深處的女娃,他就把電筒收起來,繼續艱難地往前爬。
突然,周慶陽摸到了一雙小腳,小腳本能地動了一下,周慶陽急得叫起來:“娃啊,是你嗎?”女娃哭泣著:“叔叔,是我。”周慶陽鼓勵著:“娃啊,你輕輕地給叔叔唱個歌,叔叔馬上把你手上的大石頭拿走?!庇谑峭尥藓吆哌筮蟮爻饋恚骸疤焐系男切菚f話,地上的娃娃笑哈哈……”周慶陽相信歌聲會讓娃娃忘卻恐懼和疼痛。
一塊一塊,又一塊,在黑暗中,周慶陽利用輕便破拆工具把周圍的混凝土塊除掉,接著又用液壓鉗把鋼筋全部剪斷,做好了支撐,當所有準備工作就緒時,周慶陽伸出了自己厚實的大手,他摸索著伸向了大石塊下那雙軟軟的小手,大手牽著小手,猛一抽,小手出來了,娃娃能動了!
那一剎那,大手牽著小手,周慶陽似乎覺得這個娃娃就是自己的孩子??!周慶陽的腦海里蹦出的是自己女兒那張甜甜的笑臉,不禁淚流。
周慶陽拖著這個名叫李秋曼的女娃歸來了,從死亡線上歸來。
永生難忘!這一次黑暗中的牽手,不僅因為全身奔騰著的汩汩熱血,還因為兩手相牽的信任和堅強,周慶陽說,我牽著一雙世界上最堅強的手:在關鍵時刻,我們要把希望傳遞給每一位老百姓,我們是他們最堅強的依靠!
很多災難性新聞報道,也許會被人們忘卻,但若身處其中,就是一生言語也無法講述的傷痛。圖片來源:《東方消防》
2008年5月18日上午10時30分48秒。
這個時刻能夠精確到幾分幾秒絕不是周慶陽刻意要去看時鐘的,況且也沒有時鐘。
周慶陽一次又一次地按著這個印有綠色電話標志的手機鍵,這代表要把電話打出去,可是電話就是打不出去。5月14日凌晨,一聲令下,周慶陽和幾百名戰士集結登機,火速飛赴四川地震災區。臨出門前,他來不及也不想打電話告知浙江臨安的妻子說自己要去汶川地震災區了,在他看來,這一次的行動與平常無異。幾十公斤重的戰斗包里藏了三塊充好電的手機電池,周慶陽想,到了四川災區安頓下來就給妻子報個平安??墒撬南敕ㄥe了。
此后的整整100個小時,周慶陽就與世隔絕了。在現代社會,與世隔絕的意思就是不能夠與外界通信息了,沒有電話沒有網絡沒有公路,現在周慶陽就處于這樣一種狀態。
周慶陽有些后悔臨出門時未向妻子、父母報個信,說熱血沸騰只管救人忘了一切那是假的,夜深人靜時或是看到小娃娃,周慶陽就特別思念遠方的妻兒。雖然總隊領導告訴他們,每天總隊都會給每一位出征的消防員家里報個平安,但是,周慶陽還是想和妻兒、父母說幾句話,哪怕一句話也好。
人到了這個時刻,這個環境,會特別思念自己的親人。
在救援現場,每一秒都要戰勝死神。圖片來源:《東方消防》
周慶陽把手機放在最貼身的褲子口袋里,調到音樂帶振動的檔位,他堅信耳朵不靈腿肚子不會失靈。
第一塊電池板的電量從滿格變成了空格,周慶陽換上了第二塊,一直到最后一塊電池的電量耗盡,他還處在“失聯”狀態。
夜深人靜,緊張的搶險救災工作告一段落,周慶陽和衣而臥,即使累得身體被雨水打濕被泥水托起時,他也沒睜開過眼。但是,只要褲口袋里的手機似乎顫動起來,周慶陽立馬就“騰”地一下拿出手機看看,看看是否有信息,他肯定是一次次失望的。
這種感覺還不能與人言語,此時此刻誰能兒女情長,誰可卿卿我我?周慶陽覺得自己思想不集中,私心雜念的東西與大環境不符,他定了定神,把三塊耗盡電量的電池板連同手機統統塞進了背包。
直至5月16日中午,大部隊拉來了一臺機器,說是能接受無線信號,有手機的同志都可以與家人通話了,手機需要充電的還可到車子上的設備上去充電。結果,呼啦一下子,戰士們熱血沸騰,車子外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不是人,而是手機電池板,由專人負責充電,但是這些電池板里沒有周慶陽的。周慶陽曾經拿著電池板彷徨過,一看,隊伍太長了,再想,總隊每天都會給每一位消防員家人報平安,算了,不要去搶占充電的隊伍了,周慶陽把手機電池又塞進了包里。
在那100多個小時里,他和戰友們晝夜鏖戰,與死神爭分奪秒地賽跑。埋在廢墟里124小時的蔣雨航、被困長達179小時的馬元江,還有10歲羌族小女孩尚婷等18條生命都是周慶陽和戰友們從死神手里拽回來的,這種真真切切讓周慶陽無奈地感受到生死交接或許就在轉瞬即逝的瞬間,這與平日里在火光沖天的火場搶險是不一樣的感受。
有人說消防戰士是在刀尖上跳舞,而在地震現場,他們是托起廢墟的人。圖片來源:《東方消防》
此時此刻,周慶陽似乎略有傷感:人啊,多留點時間給親人、朋友吧。不要把每一次的相遇每一分鐘的相聚看作是應該的。其實細細掂量,這種“平常”是每個人能夠維持正常生命體征的葡萄糖水。周慶陽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也真還不是個多愁善感的男人,然而,經過了許許多多的生離死別,尤其是許多個挖掘、呼喊、抗爭之后,周慶陽變得多愁善感了。
此時大部隊已經基本完成了黃金時機救援的任務。神經在連續高度緊張之后突然松弛下來,人的情緒便一瀉千里,好多戰士都忽然傷感起來。
周慶陽去排隊充電,剛有了一點電量,他就不停地按著那個綠色的通話鍵,不通,在黑夜、在清晨、在可以休息的每分每秒,他都渴盼著“嘟”的一聲快快到來!
2008年5月18日上午10時30分48秒。
在周慶陽努力撥打了7小時48分鐘之后,手機里通了,緊接著,周慶陽聽到一聲滿腹委屈似山洪爆發般的嚎啕大哭,電話那邊,什么言語也沒有,只有傷心欲絕地哭,這邊的人也在偷偷抹淚兒……
周慶陽聽到電話那邊一陣嘰嘰喳喳:“是周爸爸嗎?”“老師,是誰啊?”“老師不要哭,我們和周爸爸說話……”電話被孩子們搶去了,一陣稀里嘩啦,又是笑聲又是哭聲,亂作一團。
周慶陽笑了,原來校長知道小周老師的愛人周慶陽到抗震救災一線去了,就特許小周老師在上課期間可以帶著手機,這手機小周開了整整156個小時,今天,終于“鈴鈴鈴”地叫起來了。
多美的聲音啊,周慶陽覺得好美啊,美在哪兒呢?是妻子“咯咯咯”的笑聲美,太美了,太好聽了,以前咋就沒覺得呢?
好好地活著,好好地愛著,從今以后,不止此刻。
人物名片
周慶陽,1979年2月生,安徽省長豐縣人。1997年12月入伍。在“5·12”汶川大地震救援現場,他連續奮戰8晝夜近200小時,成功營救了蔣雨航、李秋曼、張春梅等12名幸存者,配合戰友救出11名幸存者,因表現突出,被授予“全國抗震救災模范"稱號。
注:文中圖片除標注外,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 :寧穗
編輯 :胡冰
排版 :胡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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