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楚辭》不僅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浪漫主義詩歌總集，還是東方植物美學的集大成者。特邀請中南大學中國村落文化中心副教授、博士生導師吳燦撰寫“楚辭里的植物”專欄。

薜荔是南方常見的植物，生在山野之中。屈原首次將其寫入詩中，《離騷》《九章》《九歌》中都有，總共出現過6次。《山鬼》中開篇就說：“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焙孟裼腥私涍^山隈，身披薜荔，腰束女蘿，仿佛穿了一身迷彩服隱身在叢林之中，與自然融為一體。宋元以前的學者說這個山鬼是個男的，因為山鬼為“木石之怪”，是“魑魅魍魎”。元明畫家畫山鬼時，將其女性化了。清代顧成天的《九歌解》，將山鬼視為“巫山神女”。薜荔掛在男性身上，顯得野蠻；而掛在女性身上，就顯得婀娜多姿。

后人遇到人跡罕至的寺廟或者隱居場時，用“薜荔”入詩，既是典故的化用，能上溯到《楚辭》，體現出高潔之志；也是實景的具體描繪，體現出清幽之境。比如唐人劉得仁的《和段校書冬夕寄題廬山》：“煙梯緣薜荔，岳寺步欹危。”李驛的《法華寺》：“莓苔又絕壁，薜荔依高林。”等等，皆是如此。

《文史博覽·人物》2024年第6期 《薜荔：雅俗之間》

《紅樓夢》的大觀園中，也常見薜荔，如蘅蕪苑。薛寶釵的心志在于攀附向上，所以蘅蕪苑中多種攀援植物，薜荔自然是其中之一。寶玉寫蘅芷清芬：“蘅蕪滿凈苑，蘿薜助芬芳?！焙髞?，晴雯去世，賈寶玉寫《芙蓉女兒誄》時，薜荔帶有一些凄涼之色：“雨荔秋垣，隔院希聞怨笛。”薜荔的葉子繁密，可遮陰蔽日，秋雨打在上面則讓人愁怨頓生。“密雨斜侵薜荔墻”，自有一股愁思彌漫的情緒。

兩千多年來，“薜荔”這個名字所對應的植物都沒有變化。它是確切所指的一種?？崎艑僦参?，歸入灌木，但經常攀爬于高大喬木或者山坡之上。葉片為卵狀心形，有點像海桐，沒有特別出眾的地方。秋天的時候，跟爬山虎、五葉地錦或者風車茉莉一樣，葉子會變紅，所以杜牧寫詩說：“霜巖紅薜荔，露沼白芙蕖。”夏季開花，分雄花與雌花。雌花近球形，呈紫色；雌花具長柄，呈紅色。不過，跟無花果一樣，薜荔的花也隱生于肉質囊狀花序托內，容易被人忽視。

鄉下人不會叫它薜荔，而是稱之為“涼粉果”，這是從它的果實的角度來命名的。薜荔秋天結果，有點像無花果。也被稱為鬼饅頭或者木饅頭，大概源于佛經中的“薜荔”。王漁洋《香祖筆記》載：“人犯五千惡為五獄鬼，萬惡乃墮薜荔也?！鞭道蠊汕嗑G轉成黃褐色后，就成熟了。將薜荔果對半切開，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果肉?？梢灾苯映?，有甘甜味，但果肉太少，口感不太好。所見都是黑色的種子，多而硬。

收集好種子，用干凈的紗布袋子裝好，浸入可飲用的井水或者山泉水中，反復揉搓。當水達到了一定的黏稠度的時候，靜置一個小時左右。因為種子中含有果膠，可以自動凝結成固體狀，類似于果凍。色澤晶瑩剔透，口感滑嫩清爽，鄉里人稱之為“木蓮豆腐”或者“冰涼粉”，通常是鄉間的解渴名品。

盛夏時節，沖一碗涼粉果，放上糖、葡萄干、堅果，能去掉一身的暑氣。

文 | 吳燦（教師，文化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