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導演范儉的新書《人間明暗》,看了無比沉重。
汶川地震的時候,我在報社當編輯,連續上班二十多天。比起去前線報道的記者,這不算什么。當時聽到一個說法:發達國家去災難現場報道的記者,回來后一般要進行心理干預。
那災難現場的人們呢?
這是一個大家都假裝不知道、不存在的問題:汶川地震災區幸存的人們,如何從心理上康復?
范儉有一部紀錄片《兩個星球》,關注的就是這個主題,多年來,他在都江堰跟蹤拍攝幾個在地震中失去孩子、又決定再次生育的家庭。
一個主人公叫祝俊生。地震發生后,他趕快跑到7歲女兒所在的新建小學。女兒被埋在下面。祝俊生和幾個鄰居一起,鉆進廢墟,救出了幾個孩子。
他喊女兒“祝星雨”的名字,女兒答應了。但是,女兒被埋在更深的地方。武警來接管了救援,最終也沒能救出祝星雨。
和很多在地震中失去孩子的家庭一樣,祝俊生和妻子葉紅梅后來也決定再生一個。他們把這稱為“轉世”——再生一個女兒,相當于女兒就回來了。
經歷諸多困難痛苦,他們成功生育,“可惜是一個兒子”。祝俊生長時間都不能接受這個兒子,葉紅梅非常寵愛兒子,但是又忍不住把他當女兒養。這就是心理創傷。
即便是生下來的是女兒,其實也不是之前的那個孩子了,這是新的生命。如果把孩子作為“再生”,對這個新生命也是不公平的。
一位媽媽生下女兒,女兒學會的第一句話,不是“爸爸”“媽媽”,而是“姐姐”。再大一點,父母會告訴她:要感謝姐姐,如果不是姐姐,你不可能來到這個世界——而對一個小女孩來說,這個“姐姐”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也是父母的信仰,是她永遠無法超越的存在。
這就是生命的復雜和艱難之處。再生一個孩子,被視為是走出喪子之痛的辦法,政府也很支持,報銷生育過程中的全部費用。但是,真的走出來,卻又何等艱難。
我們甚至很難說,他們到現在已經“走出”——或許也不用走出,因為死去的孩子,在父母心中會永遠存活,而且變得完美,成為現實世界的一個參照。
那些父母都有一個習慣:不斷反思自己當年的種種錯誤;在教育新生下的孩子時,會不自覺地和那個“完美”做比較。
范儉的新書取名《人間明暗》,就是捕捉到生命的復雜和困惑:一個是明亮的現實世界,一個是晦暗的意識世界。除了汶川地震,這本書還涉及到范儉導演的另外兩部作品,“武漢疫情”和“詩人余秀華(《搖搖晃晃的人間》”。
這本書非常特別、有力,我吃驚于范儉的文字之干凈。或許,作為一個導演,他更多關注的是畫面以及要語言的“準確度”,這讓他的寫作更逼近現實,而“現實”本身,就充滿了張力。
這兩天,范儉又去都江堰拍攝了。他對幾個家庭的追蹤、記錄,已經長達15年,“他們”也已經成為范儉生命的一部分。明天,范儉將從都江堰來到有杏書店,放映紀錄片兩個星球,并分享新書《人間明暗》。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