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上天給我一次做吳三桂的機會,濃眉大眼的我一定對得起自己的濃眉大眼。
崇禎十七年(1644)三月初,崇禎帝詔封我為平西伯,命我入關(guān)勤王。
面對平西伯這個尊貴的頭銜,我感覺不到一絲興奮,此刻的李自成大軍攻破北京指日可待,而我手上的關(guān)寧鐵騎雖是精銳,但卻只有區(qū)區(qū)三萬人。
在北京被圍的這段時間里,我曾多次失眠,在朝廷作出決定前,其實我已經(jīng)做了決定。
現(xiàn)在,皇帝的詔命已下,我只能帶兵上路。
從寧遠到上海關(guān),距離是兩百四十多里,按正常行軍速度,兩天內(nèi)可以到達。
我和我的軍隊沒有能力力挽狂瀾,此刻的北京城內(nèi)也沒有于謙。
我和我的軍隊走了八天,就是要看著北京城破皇帝身亡。
我不能按兵不動,這樣就會成為帝國和民族的罪人,等于宣告自己是叛臣逆子。
拖延,就是我的最佳方案。
君王死社稷,如果他的存在無益于我找機會拯大明于危難,那就讓這個暴躁多疑的皇帝去死好了。
關(guān)鍵時刻君命可有所不受,畢竟于謙也曾要炮斃了朱祁鎮(zhèn)這個敗家子。
崇禎皇帝一死,我的肩上輕松多了,當我效忠的對象不存在之后,我就有了道義上的行動自由。
山海關(guān)從此跟了我姓,這座雄偉的城關(guān)不論是對李自成還是對皇太極都是沉甸甸的。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們會對我感興趣的。當然,我首先感興趣的是李自成。
崇禎皇帝自縊后的第十天,李自成的信使就到了,除了四萬兩銀子,還有老父吳襄的一封信。
我決定聽從老父的勸降建議,如果想報國,我早就沖上去玉石俱焚了。
朱元璋做得皇帝,憑什么李自成就做不得!
洪承疇這濃眉大眼的家伙(還是個飽讀圣賢書的文官)居然投降了滿清蠻族,我倒向了李自成,天下畢竟還是咱自己族人的吧。
我便把山海關(guān)交給了李自成的農(nóng)民軍,帶著自己的部隊再次前往北京。
我原以為李自成也許會親自迎接,所有新朝權(quán)貴都會出席接風(fēng)。封侯建府,鐘鳴鼎食,我在大順朝可能前程更為遠大……畢竟,山海關(guān)這份禮物不輕啊!
可是,四月初五,當我快到北京城時,突然遇到了從京城里逃出來的家人,惶惶如喪家之犬,見到我就哭訴。
李自成果然是流寇習(xí)氣不改,入主北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剝奪權(quán)貴的家財來解決財政困難。我家也不能例外。
天氣不冷,但我卻感寒氣逼人,但我想著金錢乃身外之物,只要保得住權(quán)位,這些以后都可以重新置辦。我最掛念的還是我的愛妾陳圓圓,家人告訴我,陳圓圓已經(jīng)被李自成的大將劉宗敏霸占了。
三十三歲的我血氣方剛,我不敢相信這樣的奇恥大辱會劈頭蓋臉澆到自己的臉上。
我已知曉了結(jié)果,李自成這伙人不可能給我不失富家翁的最低保障。
我立馬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三萬大軍回撲山海關(guān)。
守城的農(nóng)民軍還不知怎么回事,山海關(guān)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上。
順治元年(1644)四月十五,清攝政王多爾袞接到了我的書信。
我希望和他聯(lián)手為明皇復(fù)仇,此刻的我一副亡國孤臣的模樣。
多爾袞是識貨的,這真是天賜良機,父兄兩代人征戰(zhàn)多年而不得的山海關(guān),此刻唾手可得,逐鹿中原的夢想也變得清晰起來。
李自成徹底毀滅了我的幻想,當他親率六萬大軍前來,并再次命我的老父勸降時,我決定效仿劉邦,甚至比他還要大義凜然。既然我父已經(jīng)投降于李自成,那就是我的敵人,自古忠孝兩難全,既然做不成孝子,我就投降滿清做個曲線救國的忠臣吧。
多爾袞卻不喜歡我在書信中的大明忠臣姿態(tài),他要在精神上徹底臣服我。
不就是把頂發(fā)剃掉,腦后梳一條豬尾巴似的古怪辮子嗎?我已拋棄了帝國,拋棄了父母,拋棄了愛人,拋棄了名譽……我已經(jīng)是個道德上的爛人,我還怕什么!
放下個人素質(zhì),享受缺德人生!
法國傳教士白晉在他所著的《康熙帝傳》中說:“事實上,韃靼人(滿人)在征服帝國過程中,幾乎沒有付出任何代價,而是漢人互相殘殺,加上漢人中最勇敢的人,反而為了滿洲人去反對他們本民族而戰(zhàn)。”
我就是這些“最勇敢”的漢人中“最杰出”的一個。
我對自己的同胞,比滿洲人下手還黑,在滿清取得江山的過程中,以我的功勞最卓著。
我永遠忘不了這兩個日子,四月二十三日,我父被斬首,四月二十六日,我全家三十余口在北京被殺光。
沒有了親人,我便解開了封印。
好在陳圓圓被劉宗敏霸占,一番血戰(zhàn)之后,她終于重回我的懷抱。
吳梅村說我是“沖冠一怒為紅顏”,這樣說并不對,我并不是留戀美色,這代表著我的安全底線。
擊潰了李自成,我的戰(zhàn)馬從關(guān)外一直踐踏到云南。我一生中最激烈的戰(zhàn)斗都是為滿洲人打的,不是吹噓,如果沒有我,大清絕不可能如此順利奪取江山。
我并不恨我的族類,只因為我是名叛臣降將,絕殺我的族類是為了斬斷我的過去。
順治十七年(1660),在為滿洲人賣了十七年的命后,我終于獲得了終極回報——封藩云南。
這些滿洲人對我的感情卻十分復(fù)雜,我手握重兵,我功勞顯著,但他們與我總是有一道信任的鴻溝,他們甚至是瞧不起我的,這些我都知道。
我表忠心的唯一方式就是對曾經(jīng)我所屬族群的趕盡殺絕,永歷皇帝已經(jīng)逃到了緬甸,順治皇帝覺得他不可能東山再起,放他一馬吧。
在我的堅持要求下,順治皇帝終于下定了決心。
小小的緬甸當然阻擋不了我的進攻,被俘的永歷帝只有一個請求,那就是死在北方。
我勉強答應(yīng)了,四個月后,我不顧眾人反對,把永歷帝縊殺在昆明城外。
這是我要獻給滿洲人的最后一個也是最大的一個投名狀。
自此,大明徹底完結(jié),再無大的戰(zhàn)事。
我以為從此可安享太平富貴,可新皇帝康熙卻沒有順治皇帝的好氣量和默契,年僅二十二歲的他完全可以等我這位六十二歲的老頭子壽終正寢后再動手解決三藩問題。
多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我再次跨上戰(zhàn)馬,沒錯,濃眉大眼的我又要叛變了!
起兵之初,我勢如破竹,但我不想把事鬧大,只想裂土分疆。
我按兵不動,我小瞧了康熙這個年輕人,得到喘息的滿洲人,沒有給我翻盤的機會。
我的長子吳應(yīng)熊、長孫吳世霖被處死,其余在北京的子孫免死,入宮為奴。
康熙十七年(1678),起兵五年之后,六十七歲的我在絕境中痛苦死去。
三年后,我的余部全部被肅清。我的子孫后代被徹底殺光,包括襁褓中的嬰兒。
假如上天給我做一次吳三桂的機會,我發(fā)現(xiàn),濃眉大眼的我真的做不了史可法,做不得洪承疇,做不得錢謙益……
野心或抱負是我的底色,注定不會甘心于默名此生。
才華和硬實力是我的底牌,在面臨生存和死亡和生存選擇時,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朱溫之流是我的道德底線,幾千年的厚黑學(xué)滋養(yǎng),成王敗寇,又不止我一個。
我就是我,就是張四泉這種自詡?cè)似纷吭降膶琶隽宋疫€是我。
放下個人素質(zhì),享受缺德人生!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