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雪迷宮》讓觀眾一目了然的是,演員章宇的表演是妥妥的降維打擊的存在。
他飾演的是姜小海,一團游走在黑白之間、徘徊在黑暗與光明交界處的混沌。
無疑,他人狠話不多,深藏不露,扮豬吃老虎,助紂為孽,殘害無辜,在法律的灰色地帶干了不少見不光之事。
然而他又是壓抑的,沉重的,麻木的,痛苦的,蒼白的,干癟的,悲涼的......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人再有本事,也難以抵抗命運的不仁慈。
姜小海的人生最悲劇的一點是他沒有半點主動權,一直都在被所謂的命運推著走。
被拋棄,被拐賣,被拉入犯罪團伙,一步步走向歧路,他其實早就死了,死在了十幾年前那個冬夜的垃圾桶里。
樂樂是“月亮”,是理想,是自由,是希望,是光明,而姜小海是“六便士”,是活著,是責任,是絕望,是黑暗。
后來,樂樂變成了姜小海,他就已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縷游蕩在無望人間里的孤魂。
他的痛苦是現實與理想的拉扯,是社會自我與真實自我的割裂,是外界太喧囂的同時靈魂的吶喊也歇斯底里的矛盾與擰巴。
能相信他的本性是善良的,畢竟只有善良的人才會自我折磨,自我內耗。
姜小海大多數時候是失去了鮮活的年輕活力、失去了靈魂的被某種命運的原罪綁架的黯淡狀態,只有在和鄭北在一起的時候,他的眼里才有光。
姜小海缺愛,他的心里有一個永遠填不滿的巨大空洞,不管是從前的樂樂還是現在的姜小海,他都渴望從別人那里得到救贖。
只是不幸的是,姜小海等來了涉毒的干爹和干姐姐,卻沒等來正義警察鄭北。
前者讓他脫離了生活的水深火熱,卻把他拽入了更為萬劫不復的深淵,就是這樣的一念之差,他就飛蛾撲火般徹底沒了回頭路。
他靠近鄭北,是在接近光本身,是在追憶以前的那個還叫樂樂的那個純粹善良的自己,但這真的能力挽狂瀾嗎?
答案是否定的。
懸置在懸崖的半空中,在等待救援的日日夜夜里,他早已耗光了向上攀登的心力,他只能筆直地下墜。
站在鄭北身邊的只能是樂樂,而樂樂早就死了——樂樂的人生被一個叫“姜小海”的人給偷走了。
這個角色太引人入勝了,章宇的演技是潤物細無聲卻后勁兒十足的,是爐火純青也四兩撥千斤的,是內收細膩還讓人回味無窮的,毫不夸張的是,他幾乎每秒都是戲,連背影都是戲。
在整部劇里,他亮眼得實在太過突出,簡直是單方面吊打其他演員,只有他在,故事感就油然而生,吸引力就撲面而來,破碎感就直擊心靈,對比之下,男主角倒是顯得寡淡無味且無趣許多。
從電影下凡到電視劇的章宇是整部劇的靈魂,除此之外,還有練練,在《雪迷宮》如此瑣碎的劇情里、如此扁平的人物塑造里,這反派姐弟倆是觀眾不棄劇的唯一動力了。
好演員,能讓一部劇錦上添花,甚至能起死回生。
這不是章宇第一次一鳴驚人了。
《鸚鵡殺》里的林致光;
《奇跡·笨小孩》里的馬越;
《狙擊手》里的劉文武;
《東北虎》里的徐東;
《熱帶往事》里的盲人歌手;
《風平浪靜》里的宋浩;
《無名之輩》里的胡廣生;
《我不是藥神》里的黃毛彭浩;
《大象席地而坐》里的于城......
章宇身上“反叛”“野性”“執拗”“粗獷”似乎與生俱來,大多數時候這雖被他用一些方式隱藏起來了,但從未被被馴化過,而這些東西賦予了其在表演上別樣性感和迷人的魅力。
42歲了,章宇仍未學會循規蹈矩,上學逃課,上班裸辭,不婚不育,他一直特立獨行,跟整個社會都保持著一種不容推翻的邊界感。
年輕的時候,章宇的生活是急于逃離的,他熱切地希望投向大世界的懷抱。
“那時候每天都夢想著去更大的地方。我在都勻,想著要去貴陽。在貴陽,想要去重慶、北京。”
1982年,出生于貴州都勻,章宇原名章鑫,父母是在橋梁廠工作的雙職工,他是獨生子,初中就到了重慶念書。
叛逆期,章宇就是個混不吝的問題少年,逃課、抽煙、喝酒、打架,就是不愛學習,派出所也沒少看見的身影。
“年少犯的事大多因為喝酒,都勻的哪個派出所我沒進去過。”
老是惹事的他沒少挨打,最嚴重的被打到最狠的一次,父母宣稱要跟他斷絕關系,他不敢回家,在農田邊的閑置小木屋偷偷躲了幾天,夜里還怕被老鼠咬而不敢睡著。
“我家是嚴母慈父的家庭,我跟我媽打小就水火不容,冤家一樣,她性格急,花式打我,打我打得特別狠,但奇怪的是,她也是我在異鄉漂泊的時候最牽掛的人。”
起初還對其恨鐵不成鋼,后來也心如死灰了,父母一度以為這個熊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徹底沒救了,甚至還做好了章宇以后會當一個無業游民的“啃老族”的心理準備。
但沒想到,高中最后一年,他突然轉性了,發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轉變,變得尤為正常得像一個學生。
當然因為章宇住校,這些父母是看不到的,他們看到的是貴州大學藝術學院戲劇表演專業的錄取通知書。
從問題少年搖身一變成大學生,父母自然樂不可支,而章宇倒是無波無瀾的,畢竟他起初也只是為了拿到一個本科學歷。
然而,這卻是章宇人生的一大轉折點。
他找到了人生的支點——表演。
“以前不知道自己喜歡啥,勁沒處使,然后無限地揮霍那種“利比多”。直到接觸到表演。”
畢業后,他考入了貴州話劇團,成了一名有穩定鐵飯碗的編制內話劇演員。
那三年是章宇事業上的第一個小高峰,他成了話劇團臺柱子,其擔任男主角的小品《美麗的山坡》還拿了國家級大獎,得以進行全國巡演。
2005年開始,一個月工資能有五六千。
在話劇團,章宇除了每周二打個卡,平時基本不怎么上班,剩下大量清閑時間里,他就會去電視臺做一下配音和排節目的兼職,最多的時候同時接了四五個私活。
那時候,他的朋友都找他借錢,章宇被裹在一個輕飄飄的無比舒適輕松安逸的大泡泡里。
“我在貴州混得挺好。”
但這只限于物質上,章宇的精神層面是空虛的。
一方面,他演的角色千篇一律都是主旋律的偉光正人物,這使得他厭煩,另一方面,劇團的死氣沉沉和古板僵化嚴重扼殺了他的創造力。
章宇年輕愛折騰,在巡演的時候經常千方百計地想換個演法,琢磨新的表現方式,但總無一例外地被一一駁回。
在那種故步自封、按部就班、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表演環境里,他是格格不入的。
所以痛苦找上了章宇,厭倦到生理性嘔吐是他決定及時止損的契機。
最后一次表演的舞臺上,終于要完成這個漫長長跑,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如釋重負,他意識到他解脫了。
2008年,26歲的章宇丟下了鐵飯碗,逃離了貴陽,去往了北京。
他終于如愿以償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雖然這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盡如人意。
跟所有北漂一族一樣,章宇最窘迫的時候,吃著掛面維生,身上只有20塊錢,昔日優秀的話劇演員一夜之間成了掙扎在溫飽線上的螻蟻。
逼仄的出租屋里,8年時間里沒安裝空調,稍微看得過去的就只有一個破電視機、一張床墊還有一個自配的300元的CD機。
但章宇從沒懷疑過自己是不行的,也從沒覺得自己活不下去過。
“因為年輕,身上有一種朝生暮死的狀態。白天被人拒絕,晚上非常絕望,但第二天依然滿懷希望繼續跑組。”
沒戲拍就做幕后工作,他做場記,做副導演,他還寫劇本,曉章是他的筆名,劇本從賣幾萬塊錢到能賣到高價。
章宇還做外賣。
他給和朋友搭伙開的外賣店起了個名字,叫“二娃蓋飯”,菜單只有兩道菜,“二娃牛肉飯”和“二娃蓋飯”。
然后就自己炒菜、自己接訂餐電話、自己送餐,懶得做菜的時候就搞“饑餓營銷”,告知客戶今天的量訂完了。
“我每次都是絕處逢生,我覺著人餓不死。”
大多數時候,章宇是不覺得苦的,雖然錢少了點,但他的精神是富足的。
在存款僅剩一萬多塊錢的時候,他騎著拍戲劇組送的一輛山地自行車沿著318國道從成都騎到了西藏,行駛在2200公里的路程上是他人生最接近自由的一刻。
沒事干的時候,在大量的獨處時間里,章宇就會用知識文化武裝自己,對書籍、電影,他不僅食欲大,食量也大,像是上癮一樣,完全停不下來。
“這會讓你開闊,可以理解更多的人和事,理解更多的可能性,理解更多的傷害、欺騙、膽怯,包括自我毀滅。”
物質上,章宇是渺小而拮據的,精神上,他是龐大而富有的,在北京的狀態跟在貴州的狀態倒了過來,他覺得他北漂的決定是正確的。
章宇的初心是不變的。
“我肯定是想證明我自己,我能吃這碗飯,拍更好的電影。”
2010年第一次有角色是在電影《手槍》里,后來6年的時間里,章宇一直在被叫去補拍,而這個片子一直也沒上映。
后來他第一次當上男一號,是在一部叫做《小亮》的很小的片子里,但章宇因為太過于珍視這個機會反而表現得用力過猛,直到現在他還羞于提及。
2017年,章宇在電影《大象席地而坐》里交出了演戲以來唯一一次沒拿錢的演出,純幫忙的他連合同都沒簽。
2018年,電影《我不是藥神》大爆,憑著只有11句臺詞的“黃毛”,36歲的章宇終于進入到主流觀眾的視野里。
有的東西真是渠成水到,不是水到渠成。你建好那個渠,自然就會有高處的水流下來。
戲約源源不斷,歷經10年北漂,他終于達到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但章宇沒因此而飄飄然。
“在這之前,我需要自己喂自己糖吃,這之后,突然之間,所有人給你塞糖,剛開始覺得真甜啊,但久了之后就會被齁著。”
章宇并沒有太多物質上的追求,只是過著樸素的生活,一年里只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拍戲,他拒絕了很多。
對他而言,拼命接戲的情況只會發生在負債累累、得養8個孩子、要肩負起全村的經濟壓力時。
而章宇一直孑然一身,42歲也是如此,沒有愛人,沒有孩子,沒有婚姻,沒有家庭。
他為什么要逃離老家,是因為那個地方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傳統價值觀,好像人一定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要結婚生子,要扎根在那里然后老去死去。
章宇知道自己的生命力會在這些束縛里走向消亡。
他很抗拒婚姻生活,甚至連固定的親密關系都很恐懼。
愛情應該是兩個完整個體之間純粹的相互吸引,但現實中則是互相依附、互相占有,對章宇而言,占有欲是痛苦的根源。
至于小孩,雖然不是丁克主義者,但他也還沒做好準備去承擔作為父親的責任。
而父母雖希望章宇成家但也不會太強求,因為他們被兒子“訓練”好了——他從小就拉低了父母的期待值,所以他們很早就學會了退而求其次,只求他不做壞事、身體健康。
不過,章宇找到了替代品,那就是表演和酒。
“演戲仍然是帶給我最大樂趣和快感的東西,甚至大于性。”
“喝酒也能讓人忘卻一些事,是自我滿足,往體內注入液體以后達到某種小死,跟性本質很像。”
章宇有一種很神奇的論斷:
他和酒的關系,像是兩口子,可以互相對話,而且誰也不能征服誰,兩個人是互相家暴的關系。
當然這種關系并不健康,因為章宇現階段還沒能做到不被酒控制,只有他能掰回來的時候,才會達到和睦相處的良性狀態。
盡管沒結婚,42歲的章宇也有自己的中年危機。
隨著年齡的增長,不得不穩重起來,穩和重是濕氣,它們讓身體和靈魂越來越沉,而輕盈的部分勢必會被割舍。
他在對抗這種下沉。
18歲,章宇向往大世界,42歲,章宇要逃離大世界。
他在一個寧靜的近乎與世隔絕的鄉下建了自己的房子,然后,吃好睡好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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