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健聞咨詢》從多個渠道獲悉,互聯網醫療頭部企業微醫今年預計營收近百億元,內部已經考慮重啟上市計劃,最快或將于今年底再次向香港交易所遞交上市招股書。
微醫創立于2010年,前身為掛號網,是國內第一批涉足互聯網醫療的獨角獸企業。2021年4月,微醫曾向港交所提交過上市申請,但未能成功。在當時的上市招股書中,微醫稱自己為“國內最大的數字醫療服務平臺,數字醫療問診量的市占率穩居第一,超過2到5名的總和”。
盡管當時披露的營收體量不大,且連續三年虧損,但憑借在互聯網問診領域的領先和“靠醫療服務賺錢”的差異化定位,微醫依然被認為是國內最有前景的互聯網醫療平臺之一,估值也一度高達近70億美元。
在過去多年間,微醫都算互聯網醫療的標桿和行業偶像,在某行業自媒體發布的未來醫療百強榜單上,微醫也連續數年占據榜首。但自2021年沖擊IPO無果后,似乎逐漸在市場上沒有了聲量,也極少再參加醫療行業里的主流活動和會議等。此后的3年多時間里,好大夫在線、春雨醫生、醫聯等To C的頭部公司紛紛縮減業務,精簡組織,而以事件傳播見長的微醫也幾乎銷聲匿跡,僅有的幾次公開露面也都是和服務政府項目相關。
據知情人士透露,微醫近年來業務的重心轉向了ToG(面向政府業務),其命名為“數字健共體”,該業務為其貢獻了較大營收。今年公司營收預計接近百億元體量。
在互聯網醫療行業里“消失”已久的微醫,是否會再次回到聚光燈下?在創新活躍的中國商業界,沉寂數年后再次翻紅,可能比獨領風騷幾年更具挑戰。
什么是“數字健共體”
好大夫在線創始人王航曾經私下評價微醫創始人廖杰遠,稱他造新詞的能力一流,會講故事,“是互聯網醫療圈里最好的PR總監”。上文提及的“數字健共體”便是其代表作。
2020年,天津市政府和微醫簽署《數字健康戰略合作協議》,正式開啟了數字健共體的創建之路。通稿里是這么描述的:在天津市衛健委和天津市醫保局的指導下,由天津微醫總醫院(天津微醫互聯網醫院)牽頭、在全市266家基層醫療衛生機構部署基于通用人工智能技術和專家共識的智能專病診療系統,推動實施醫保按人頭總額打包付費、糖尿病門特健康主管責任制等,從而實現醫保結余留用。
通俗來理解就是,微醫在天津投建了一家互聯網醫院,并通過這家互聯網醫院拿到了天津市266家基層醫療衛生機構在部分慢病病種上的醫保基金總額度。隨后,微醫通過自建的數字化系統,對這266家基層醫療衛生機構的診療、開藥等行為進行統一管理,目標有兩個,一是提高基層慢病患者的健康指標,二是節省醫保支出,并從結余中獲得收益。
“最初我們和天津市政府簽的協議里面,是包含了‘高糖冠腦’四大類慢病,但出于穩妥考慮,最后選擇了糖尿病這個病種先行試點。”參與天津數字健共體項目建設的微醫內部人士孫浩告訴《健聞咨詢》,天津糖尿病患者數量大,醫保支付的額度高,并且糖尿病的管理經驗相對成熟,成功的可能性最大,這是雙方都認可的。
選擇病種只是第一步,為了達成目標,微醫在數字健共體上做了諸多創新。比如,為了讓患者能夠回流到基層就診,微醫通過AI和云藥房的能力,讓266個基層醫療機構具備了三級醫院的診療水平和藥品目錄。再比如,微醫會從醫保結余中拿出部分資金,對基層醫生進行獎勵,獎勵標準是管理了多少患者,健康指標提升了多少。
根據官方最新的統計口徑,天津基層糖尿病患者的糖化血紅蛋白合格率提升了33.7%,醫保基金結余率超過25%,最初制定的目標已經基本實現。
如果轉換成財務指標來看,天津納入管理的糖尿病患者差不多是20萬人,醫保按人頭付費的標準在每年7000元左右,這意味著天津數字健共體,單從糖尿病這一項就為微醫帶來了14億元的流水,而微醫也為當地醫保部門創造了3.5億元的基金結余,按照天津市出臺的相關文件,這3.5億中的50%可以由微醫互聯網醫院留用。
“在早期的項目規劃里,醫保結余這一塊就是最大的利潤來源。”孫浩透露,他們曾經認為能從藥品經銷中拿到一部分利潤,但后來國家集采不斷擴面,這部分的空間越來越小。而另一條渠道是面向簽約患者提供增值服務,比如體重管理、失能老人上門服務等,目前正在逐步探索的過程中。
屬于微醫的機會
從2020年到2023年,微醫在數字健共體上埋頭干了三年。
在互聯網醫療賽道的平行時空里,這三年,疫情中暴增的醫療需求曾為行業短暫帶來過微弱的火光,但很快又被市場無情撲滅。一方面,占盡用戶紅利的頭部平臺,依然無法將流量轉為盈利,融資額度降至冰點。另一方面,公立醫療機構迅速鋪設線上平臺,醫生患者開始大量回流實體。
2022年12月,遭遇經營危機的好大夫在線創始人王航刊發內部公開信,要求公司以盈利為第一目標,從產品研發轉向市場開拓。2023年6月,王航再發公開信稱,調整方案未達預期,只能繼續裁員。差不多同時,春雨醫生從海淀768園區搬去了五環外。平安好醫生也已經徹底放棄C端業務,退回了服務金融主業的舒適圈。
這三年里,國內互聯網醫療領域的唯一一筆大額融資,是山東省國有產業投資基金投資了微醫10億元,對方看中的正是微醫在數字健共體上的成效和前景。
如果我們把敘事的時間線再拉遠一些,微醫在數字健共體上的探索更像是“水到渠成”。
廖杰遠曾經總結過微醫發展的三個階段,2010年-2015年從掛號網起步,逐漸靠近銅墻鐵壁的醫療體系;2015年-2020年創建運營了互聯網醫院,讓線上問診變得人人可及;2020年至今做的是數字健共體,是真正用數據和智能,驅動中國醫療行業的升級。
“其實從2015年互聯網醫院剛開起來的時候,微醫就意識到2C模式是不可持續的。”行業資深觀察者郝東告訴《健聞咨詢》,所以微醫很早就布局了另外兩個業務方向來分擔營收壓力,一是引入商保作為支付方,二是承接地方政府的醫療服務項目,以幫扶基層為主,“但這兩塊業務,要么體量太小,要么毛利太低,都扛不起微醫這艘大船。”
2020年前后,在微醫賬上幾乎沒有現金流,快要山窮水盡的時候,廖杰遠終于摸到了“數字健共體”這把鑰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數字健共體是上述兩塊業務的結合,服務內容依然是數字化賦能基層醫療機構,但在支付方上,微醫引入了遠比商保體量龐大得多的政府醫保體系。
“健共體這個模式,如果你把它拆開來看,里面的這些技術和工具并不難,難的是把它們串成一個體系,這里需要考慮的不光是商業邏輯,還有政府那條線上怎么配合,有哪些政策需要突破。”孫浩表示,光是為了確認協議文本,微醫和天津市下屬的13個委辦局,一個部門一個部門地對政策,一個字一個字地過細節,前后持續了數月之久。
對于2020年的微醫來說,天津試點是廖杰遠押上全部身家的一次重注——所有前期的軟硬件投入都由微醫承擔,光前方團隊就鋪了上百人,廖杰遠本人更是每周都要到天津坐鎮指揮,推動項目進展。在他的規劃里,單個的天津項目不需要考慮投入回報,只要做成,就是標桿。
沒有京東健康和阿里健康的電商基因,也沒有平安好醫生的商保客戶,逼迫微醫義無反顧地走向了那個最難搞定,最不兼容,但也是最有支付能力的買單方——政府醫保。
現在看來,在那些行業全是壞消息的日子里,微醫的孤擲一注就多了幾分“搏命”的味道。
成敗未定
在多位業內人士看來,雖然天津數字健共體在數據層面表現亮眼,但并不意味著微醫已經跑通了其中的商業模式。
“靠每年從醫保結余中賺取服務費,很難覆蓋前期的成本投入,更別說醫保給微醫撥付的基金額度還有下調的風險。”郝東給《健聞咨詢》打了個比方,假如醫保基金今年給微醫的額度是100億元,微醫通過數字化的管理手段只花了80億元,“那么后面這個100億的標準會不會降到90億,甚至80億,畢竟醫保的錢是要緊著花的。”
另據相關人士透露,在今年年中的股東大會上,廖杰遠明確提出要在全國復制推廣“天津模式”,但后續開展的項目,微醫不再免費提供基礎設施,需要各地政府按需采購,“按照一個中等地級市的規模來測算,這塊的啟動資金至少要大幾千萬元,很多地方有意愿,但都卡在財政這塊。”
另一方面,數字健共體是一個用戶數量足夠大,承載鏈條也足夠長的服務閉環,可以延伸的增值業態很多,但這些增值業態能否在醫保允許的空間里轉換成商業價值,對微醫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對于微醫來說,數字健共體就是一個低成本獲客的渠道。但這些客戶都是基于醫保的公信力來的,微醫把這些患者變成自己的會員,再通過私域去變現,這是它在下的一盤大棋,但這個路徑本身就是有爭議的。”一位醫療行業的資深投資人表示,對于這一類政府項目,企業應該按照技術服務能力來結算費用,而不是通過其中的“特權”來獲益。
相比于設計商業模式,明確營收范圍來說,控制成本,減少開支對這個階段的微醫來說,會更有確定性一些。這就引出了微醫現階段的另一個重點業務板塊——醫療人工智能。在所有的互聯網醫療企業中,微醫在數字化上的投入和布局一直都比較靠前,這和廖杰遠個人的技術背景有關,他曾經評價自己是“做AI里面做醫療最久的,醫療里面做AI最久的”。
早在2017年時,微醫就向浙江大學捐贈1億元,啟動了睿醫人工智能研究中心項目的合作。根據微醫2021年公布的招股書顯示,2018年-2020年,微醫的研發開支分別為2.38億元、3.61億元和3.45億元。此外,微醫的研發團隊超過860人,占員工總數的27.8%,在中國擁有超過470項專利和計算機軟件版權(包括申請中的)。
今年6月,微醫首家人工智能醫院在上海亮相。微醫方面表示,這是公司依托體系化的醫療AI產品,對上海微醫醫院互聯網醫院進行的內核升級,其中包括了AI醫生、AI藥師、AI健管、AI智控4個“智能體”。換句話說,微醫已經摸索出了一套基于AI的醫療全流程產品線,一旦在上海被驗證,就能快速復制到各地的互聯網醫院。
“AI技術能在多大程度上賦能健共體,是決定微醫能走多遠的一個重要因素。”孫浩表示,對于數字健共體模式來說,引入AI產品最直接的作用是降低履約成本,提升項目毛利。另一個隱性的好處則是,降低地方政府的啟動門檻,有利于健共體全面鋪開。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死不了,活不好”,是業內對于微醫轉型To G業務的主流評價,原因就在于政府采購醫療服務雖然體量大,穩定性強,但利潤薄,限制也多。更何況,商業世界的諸多邏輯和規則,在政府主導的項目里往往是失靈的——這是兩套完全不同的人事運轉體系,彌合成本極高。
但無論如何,微醫還活著,還有新的故事可以講,還可以憧憬逐漸復蘇的資本市場。
曾有內部高管和廖杰遠開玩笑,說微醫最好的歸宿就是被國資收購。廖杰遠不動聲色地回應,只要能服務于老百姓的真實需求,怎樣歸屬都無所謂。
(文中孫浩、郝東皆為化名)
文 / 毛曉瓊
編輯 / 龐貝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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