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燈光,一首旋律,一個動作,歌劇之美,一直是一種持續(xù)的舞臺誘惑。內涵豐富的藝術召喚人們回到劇場,放下焦慮、虛無或者浮華,找回生命中消失的儀式感。從一個側面來說,觀看藝術是一個觀眾做夢的工作。最近,在第三十六屆澳門國際音樂節(jié)上,馬林斯基劇院帶來普契尼的《托斯卡》——為愛而生,為愛而死的愛情經(jīng)典。多少年來,《托斯卡》里的這一對戀人在生命之弦上演奏死亡,無所畏懼,動人心魄。
“1800年,羅馬畫家馬里奧·卡瓦拉多西因掩護政治犯安哲洛提而被捕受刑,歌劇女演員托斯卡正熱戀著他。警察總監(jiān)斯卡皮亞被托斯卡迷住,答應使她的戀人獲得自由。作為回報,她得委身于他。托斯卡被迫假意順從,在警察總監(jiān)剛寫完假處決的命令后,趁其不備用刀刺死了他。黎明時,馬里奧被帶到刑場,托斯卡告訴他這只是假處決,誰料這是警察總監(jiān)耍的花招,馬里奧真的被處決了。這時刺死總監(jiān)一事已經(jīng)被人發(fā)現(xiàn),并認定斯卡爾皮亞是托斯卡所殺。托斯卡陷入絕境,最后選擇跳墻自殺,結束傳奇的一生”,這是《托斯卡》的核心內容,劇情環(huán)繞劇中人物持續(xù)回旋地鋪開,形成了復雜而豐富的交織。
對于普契尼歌劇來說,既可以復雜,也可以簡單。《托斯卡》概括起來是“陰謀與愛情”,但忠貞的愛情不會被陰謀阻斷。歌劇是戲劇的綜合藝術,唱腔設計生動,舞臺設計巧妙,人物鮮明,故事情節(jié)充滿意外的翻轉,都是看點。《托斯卡》的敘述婉轉、流暢,人物形象對比強烈,劇情轉折,為舞臺的演繹提供了多變的空間,而悲劇的色彩與感人至深的音樂,相互融合,環(huán)環(huán)相扣,產(chǎn)生了內在命運張力,個人的悲劇變成人類的痛苦。
1900年《托斯卡》在羅馬首演以來,詠嘆調《藝術,愛情是我的生命》被多樣化詮釋與表現(xiàn),使其成為經(jīng)典的唱段,廣為流傳,經(jīng)久不衰。一百多年來,眾多的女高音歌唱家以高超嫻熟的歌唱融入自身對此首詠嘆調的理解,詮釋不同時代的情緒與旋律。這次澳門國際音樂節(jié)上,馬林斯基劇院的主演塔蒂亞娜將劇中女主角“托斯卡”愛恨交織的情感展示得琳漓盡致,直擊人心。
歌劇中的妒忌心是劇情的一個潛在的力量,《托斯卡》中托斯卡的妒忌心令劇情產(chǎn)生了爆發(fā)點。斯卡皮亞的人馬搜查了阿塔凡蒂家族的小教堂,但只找到侯爵夫人的一把扇子和一個空的食物籃。此時,托斯卡折返小教堂,斯卡皮亞決定趁機挑起她的嫉妒心。托斯卡憤然離去,斯卡皮亞派人跟蹤她。斯卡皮亞知道,通過托斯卡的行蹤就能找到卡瓦拉多西和安哲洛提。托斯卡果然落入圈套,馬里奧被抓,遭遇嚴刑拷問。托斯卡不可能見死不救,她不得不泄露安哲洛提的藏身之處。托斯卡原本只想保全馬里奧的性命,卻反倒陷愛人于絕境。命運之臉在歌劇中全然暴露。在威逼利誘之下,托斯卡唯有答應委身斯卡皮亞,以換取馬里奧的性命。歌劇傾向讓人物的細節(jié)信息慢慢地、多變的行為與歌唱浮現(xiàn)出來。
此時,哀傷、無助的托斯卡唱出了《為愛情、為藝術》:
藝術愛情 就是我生命
我從不曾傷害任何的生靈
我接過損難 默默的記住這人們的慕羨
我是個虔誠的信徒
在上帝面前用純潔的心真誠的祈禱
永遠是真誠的信徒
常把鮮花供奉
在這痛苦的時刻
為什么 上帝啊
為什么對我這樣的無情
我獻上珠寶 裝飾著圣母的殿堂
為天界獻上我的歌聲
頌堂上的光榮
在這痛苦時刻
為什么為什么 上帝啊
為什么對我這樣的無情
歌劇自身就是詩歌,它是崇高,美感與魔力。導演從唱詞中捕捉靈感,找到社會、生命、危機的形狀,從人的潛意識里滲透出內心深處的靈魂聲音。戀人命懸一線,自己要去委身于人,突然到來的打擊令她的詠嘆調發(fā)出了天問“我沒做錯什么,為什么讓我受這個罪?”,從甜蜜到痛苦,每一個悲傷的音符都是托斯卡之心,如海浪撞向石頭,如風中粉碎的白玫瑰。與其說這是托斯卡的哀嘆、無助和絕望,不如說是作曲家熾熱情感的投射——呼喚生死與共的愛情,在死亡到來之際,愛是最后的救贖。
《托斯卡》之所以成為經(jīng)典,除了綜合的藝術呈現(xiàn),其輝煌的詠嘆調是不可或缺的魅力,甚至像《星光燦爛》這樣的詠嘆調,已成為歷久彌新的教科書式閃爍明珠。在第三幕中,馬里奧即將被押赴刑場,他把戒指交給獄卒,并要求寫一封信。他在警察局里踱步到窗下,抬頭看滿天星光,回首往昔的戀情,內心奔涌出無盡的愛與留戀。扮演馬里奧的納吉米丁,一開始敘述性的音調,是對托斯卡親密的回憶,聲音顫動如秋日葉片。詠嘆調由單簧管演奏與人聲交替營造出孤獨凄涼的氛圍,仿佛死神在黑暗中發(fā)出它的驅趕之力,之后音樂一直令人壓抑,觀眾也能感受到馬里奧在控制著自己的悲痛。想到生命就要被剝奪,行將結束,與戀人生死相隔,他心潮起伏,旋律隨之逐漸升騰起來,達到對生命和愛情的最高渴望。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令他悲憤、痛苦、絕望,一如星光轉向暗淡消沉,音樂在戲劇情緒中起伏跌宕,節(jié)奏交替轉換,唱盡愛的永恒和生的幻滅:
星光閃耀,大地散發(fā)著芳香
庭院的門兒吱吱作響,輕輕漫步在沙徑
美麗的人兒,你走來倒在我的懷抱中
啊,柔軟的親吻,甜美的纏綿
我顫抖著掀開你的面紗,露出嬌美的容顏
啊,可是愛情無緣再會,時光消逝不在
我將在絕望中死去,我還從未如此這樣熱愛過生命!
“我將在絕望中死去,我還從未如此這樣熱愛過生命!”,馬里奧的嗓音表現(xiàn)出對命運最絕望的內力,他的哀傷如黑色的波濤涌動而至向觀眾的內心之岸,并通過自己的行為重新定義了愛的含義。蒼天啊大地,有什么比得上這英勇而無望的死亡,它是如此殘酷,但這樣的生命之愛,激起了觀眾內心綿延不絕的情感,潸然淚下。
作為大型歌劇,場面宏大一直是各個劇團追求的效果。馬林斯基劇院的《托斯卡》最壯觀的一個場面,是警察總監(jiān)斯卡皮亞帶著手下來到教堂的情景。眾人匯聚教堂的戲劇在整場戲十分恢弘。神性表演大都發(fā)生在教堂,不難看出原作者對上主的贊美。這一場戲的合唱部分由馬林斯基劇院合唱團以及澳門少年合唱團,而背景音樂即是澳門樂團與馬林斯基交響樂團現(xiàn)場演奏,他們進行了親密的合作。可以說,合作是澳門音樂節(jié)的意義之所在。每年,主辦方都邀請外國大師與澳門本土的藝術機構或者個人合作,期待在本土的土壤里孕育出藝術才俊。機構或者個人之間需要相互學習合作,藝術與藝術之間有太多的觀念、經(jīng)驗需要給到彼此。我記得,第三十五屆澳門國際音樂節(jié)上,澳門音樂人就與日本大師久石讓合作,獲得同臺表演的榮光及新經(jīng)驗。當然久石讓是個人,而馬林斯基劇院是龐大的團體,也不好比較,但這部《托斯卡》不知道是俄羅斯語言問題,還是藝術手段偏于傳統(tǒng),還缺少了新的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有思考與才華的藝術家仍然可以導演出無法言說的東西。作為已經(jīng)是品牌的澳門國際音樂節(jié),觀眾渴望欣賞到世界上杰出的作品,就連空氣也充滿更新的味道。
盡管美中不足,但瑕不掩瑜,馬林斯基劇院僅僅憑借《藝術,愛情是我的生命》《星光燦爛》這兩首詠嘆調已經(jīng)足夠優(yōu)秀——女高音、男高音展現(xiàn)自己的歌喉和聲樂技巧,帶來了生命不朽的絕唱。
(文/黃禮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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