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拔山軍指揮使

近日，筆者看了不少抗戰史料，特別看到一幫汪偽政權旗下大大小小的漢奸，如何在“文史資料”的題目下，對其罪行及汪偽政權的內幕，進行交代。這里面既有“部長”級大漢奸，也有科長級小漢奸，有寫汪偽政權“中央”內幕的，也有寫湖北、江西、安徽等省偽政權內情的，可以說是內容豐富，背景多樣。

（這里曾是抗戰期間武漢特別“市政府”舊址）

這些內容之中，引起筆者最大興趣的，是湖北省偽政權的內情。具體來說，是盤踞湖北，尤其是省會武漢的各路漢奸們，是怎么樣互相傾軋的。

抗日戰爭期間，出了很多漢奸。他們主要聚集在南京、上海、武漢、廣州這幾個地方。南京是汪偽“首都”，上海是“冒險家的樂園”，廣州是陳璧君的“根據地”，武漢的漢奸主要人物有哪些呢？我們今天就把他們拉出來讓大家看看其真面目。

漢奸都有一個普遍特征：為爭權奪利，毫無操守。在這群粉墨登場的各路漢奸之中，有汪偽政權、汪偽“國民黨”“中央委員”級別的大人物，還有知名文化漢奸、張愛玲的丈夫胡蘭成等等人物。他們把大武漢，當作了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大舞臺。

單從這幫漢奸豐富多樣的背景來看，淪陷期間的武漢不愁不熱鬧，同時，也難免受到各類漢奸的各類流毒污染。可想而知，將這幫漢奸們放在一個罐子里，就好比是在養蠱，這伙漢奸是一定會打得頭破血流的。

在武漢漢奸們互相傾軋的許多故事中，特別引起筆者注意的，便是1945年臨近抗戰勝利時的一段故事。

這互相傾軋的兩伙漢奸都是大人物：一方是偽“湖北省主席”葉蓬，另一方則是張愛玲的丈夫，寫得一手好文章的胡蘭成。

為什么說他們是“大人物”？我們來看他們的背景。

葉蓬，位列汪偽“國民黨”“中央委員”“陸軍部長”，偽“湖北省主席”。不僅如此，他作為一名高級別的職業軍人，抗戰前就任過武漢警備司令，這在汪偽漢奸集團之中可謂是鳳毛麟角。

（這里曾是葉蓬公館舊址）

我們知道，汪偽漢奸集團之中，大抵不是文官，就是黨棍，汪逆本人也從來沒有掌握過軍隊。他們逃往河內、香港從事“和平運動”的時候，并無一兵一卒跟隨。于是，葉蓬在香港成為汪偽“和平運動”鄭重招攬的軍事人才。投敵叛國后，他憑借著這個從軍資歷，得以在汪偽開辦的“中央陸軍訓練團”里，充任“教育長”之職，實際負責。他后來又任汪偽“陸軍部長”之職。我們由此可以說，汪偽的軍事力量，多半是葉蓬搞起來的。

那么，對于這樣一個實力派的人物，胡蘭成何以敢于摸他的“老虎屁股”，跟他傾軋起來呢？

這是因為，胡蘭成有背景，而且背景還很硬。他手里不僅有輿論武器，還與日本人直接建立了聯系。

（胡蘭成后來逃到日本）

汪精衛、葉蓬他們，是帶著“資源”去投敵叛國的原國民黨高級人員；胡蘭成與他們不同，可以劃為“新派”漢奸。這些“新派”漢奸，或者搞輿論，或者也搞一點軍事，卻都是在日本人手里，靠著與日本人直接發生聯系，而搞起來的。胡蘭成的背景在日本“大使館”與“領事館”。當他流竄到武漢來活動后，又經日本軍人介紹，與武漢的直接與日本人發生聯系的“新派”偽軍鄒平凡，拉上了關系。

以此觀之，胡蘭成敢公然跟葉蓬叫板，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因為他“有背景”嘛。那么，他們具體都是怎么來互相傾軋的呢？

胡蘭成居然在汪偽管轄的武漢，公開指責起南京的汪偽政權來了，說什么，汪偽政權不能代表“中國的未來”，云云。

胡蘭成不滿于汪偽政權的做派，以及賣國投敵的“能力”，其實并非一日了。胡蘭成在汪偽政權的南京“中央”供職的時候，就與汪偽“宣傳部長”林柏生鬧翻了。特別是他寫了一篇文章，說日本必敗，汪偽必亡，惹得汪精衛大怒，叫林柏生派手下特務，將胡蘭成綁架，非法拘禁起來。關了近兩個月，池田提了槍去要去救胡蘭成，日本憲兵隊得知后，強迫汪精衛寫手令，將胡蘭成放了出來。胡蘭成這才逃出生天。

以此觀之，胡蘭成自恃有背景，直接向日本人告御狀，這是有前科的。“公館派”的廣東佬林柏生都讓他搞過，何況小小一個沒有特殊背景，跟汪逆的關系其實也不和睦的葉蓬呢。

胡蘭成既有前科，對于汪偽政權又有一腔私憤。而據我們后人看來，顯然，汪偽政權不能代表中國的未來，這也不過是一句正確的廢話罷了，嘴皮子上下一動而已，有什么價值？

無論論跡還是論心，胡蘭成攻訐汪偽政權的言論固然都不值一錢，不過在當時來說，胡蘭成在汪偽政權勢力范圍內的武漢，公開說出這樣的話來，會不會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覺呢？那恐怕是會有的。進而，這種“耳目一新”會不會在群眾中騙取一定的信任，讓人誤以為這胡蘭成竟然不是漢奸，他跟汪偽漢奸政權并不是一路的呢？恐怕也是難免的。

至少，葉蓬聽了胡蘭成的這些話以后，就不容易坐得住了。胡蘭成公開攻訐汪偽政權，那也等于是在攻訐葉蓬，于是葉蓬就以他偽“湖北省主席”的身份，下達了一道殺氣騰騰的“七殺令”。其中一條是“造謠生事者殺”，直指胡蘭成。

（《大楚報》原址）

有背景的胡蘭成哪里會害怕什么“七殺令”？并且據胡蘭成自己說，日本人讓葉蓬當汪偽的湖北省主席，只不過是他胡蘭成不方便出面，因為他剛得罪了汪精衛，被關了48天才出獄。但事先日本人曾與葉蓬說好：“凡湖北的事必要聽我的話。”

不過，葉蓬豈是“聽話”的人？胡蘭成說：葉蓬一上任湖北省主席，就把當初的約定拋之腦后。胡蘭成對他無可奈何，就在《大楚報》上對葉蓬冷言冷語，嬉笑怒罵，根本不把什么“七殺令”當回事，倒把它當作進一步騙取群眾信任的素材。

據史料記載，胡蘭成對葉蓬在武漢的一切行動，都極盡譏評之能事。葉蓬也辦了一張小報相抗衡，不過幾乎沒人看，輿論戰的形勢遂呈現一邊倒，葉蓬異常被動。

（葉蓬在武漢時期建的碉堡）

周佛海的死黨、大漢奸羅君強說得比較具體。羅君強說，胡蘭成到武漢辦《大楚報》，是經過日軍駐武漢的“呂”部隊高級參謀同意的。他辦這個《大楚報》以后，專門發表一些“擁護蔣委員長跟日本和談”（誰說漢奸就不能“忠黨愛國”，不能“擁護蔣委員長”的？試看，胡蘭成不是要擁護蔣委員長投降日本嗎？）、“日軍撤出中國內地，恢復七七事變以前原樣”的論調。而這般“擁護蔣委員長媾和”的論調，顯然是謀略性質的，反映了日本侵略軍高層人員的意圖。

汪偽政權本就是日本人一手扶持起來的，為何現在又要拋棄汪精衛，跟蔣介石眉來眼去呢？這就與1943年以后的抗戰局面，以至于二戰東方戰場的整個大局有關了。原來，汪偽集團叛國投敵以后，就立刻宣告政治死亡，不再有任何政治號召力可言。過去在國民黨新軍閥混戰時期曾受汪精衛號召的人物，或是“改組派”中的人物，如顧孟余、張發奎、唐生智等，也絲毫不為汪逆的叛國投敵所動。日本侵略者以誘降汪逆為手段，而在國民黨內部再現“寧漢分裂”、“寧粵分裂”局面的謀略，顯然已經破產。

日本侵略者的謀略既然破產，則汪逆漢奸集團對他們已經沒有多大用處，而另一方面他們又開辟太平洋戰場，這一來他們便越發急于從中國脫身；于是，他們就不得不回過頭來重新跟蔣委員長打交道，重新寄希望于蔣介石國民黨這“一個黨，一個政府，一個領袖”，能夠簽訂賣國條約，讓日本侵略者從中國人民抗日戰場上，體面脫身。

胡蘭成這一論調，得到日本外務省贊許。光是外務省說“好”還不行，長期以來，都是日本軍部說了算。恰好，日本軍方許多少壯派軍人，覺得胡蘭成說的，大合他們的心思。因為他們正對東條內閣的政策不滿，急切期望與中國“談和”，好抽出兵力應付太平洋戰場和緬甸戰場的窘境。

他們這一臆想竟然付諸實施，策劃由日本外相宇垣成一，直接到武漢，與蔣介石當面談判。為什么說他是臆想呢？中國抗日戰爭最艱難時期都沒有屈服，現在日本四面楚歌，國力干涸，哪還有談判的本錢？既不知已，又不知彼，這不但是它豢養的狗瘋了，它自己是不是也瘋了？

日本侵略者為了實現他們的侵略利益，而無所不用其極，死馬當活馬醫，這本來也不足為奇，真正值得我們注意的，都有哪些漢奸在與日本侵略者的最新謀略，一唱一和。

大抵，主動配合最新謀略的漢奸，那就屬于在日本侵略者那里“受寵”的漢奸，反觀那些只能被動受人操縱的漢奸，自然也就只能是“失寵”的漢奸。胡蘭成受日軍高參之命，撰寫能夠反映日軍最新謀略的文章，這難道還不能反映出，在諸多漢奸之中，胡蘭成可謂是最受日本人“青睞”與“賞識”的鐵桿漢奸了么？

綜上所述，胡蘭成敢于主動挑事，傾軋葉蓬，這自然是因為他對汪偽政權的一干國民黨政權的原高層人員有私憤，而他又有日本人撐腰，所以有恃無恐。只不過，胡蘭成也是漢奸，葉蓬也是漢奸，作為一切漢奸總后臺的日本侵略者，為什么要在漢奸之中厚此薄彼，放任胡蘭成利用輿論手段去傾軋葉蓬呢？

對此，撰寫回憶文章的偽“湖北省政府”科長級小漢奸張某，就提出了一種看法。張某說，日本人對于汪偽“南京政府”這般帶著資源跑去投敵叛國的，國民黨政權的原高級人員，例如葉蓬，其實是利用而不信任，利用而又防范。尤其是，葉蓬在抗戰前受寵于蔣老先生的時期，甚至還有“人形靶事件”（在軍營里設置日本軍人形象的假人，當作槍靶子）這樣的黑歷史。日本人表面不提，但以日本人的小肚雞腸，又怎么可能真把這件事給忘了？

故此，日本人當然就要扶持胡蘭成這幫直接與他們聯系的新派漢奸了。日本人扶持胡蘭成、鄒平凡之流，正是為了牽制葉蓬之流，正是為了要以胡蘭成、鄒平凡之流為工具，迫使葉蓬之流乖乖就范，不得從事任何不軌行動。

那當然，日本主子有需要的時候，胡蘭成之流如不賣力傾軋葉蓬之流，豈不就失去了作為走狗的價值，豈不遲早被日本主子宰了吃肉么？

據筆者看來，無論我們認不認同張某的這種看法，抗戰期間武漢漢奸們互相傾軋的故事，足以令大家深入思考：全面抗戰開始以前，葉蓬在他的軍營里設置日軍形象的人形靶；可當全面抗戰一開打，葉蓬卻搖身一變當了漢奸。這是否體現了葉蓬兩面派、兩面人的本質？這足以警示我們，讓我們想到現在的一些人物，像葉蓬這樣的高級別兩面派、兩面人，還有多少？

葉蓬為擴充自己的實力，曾從北方偷運藥片來湖北販賣，想編幾個保安師。日本人不答應，葉蓬退而求其次，編幾個保安團，也被日本人否決了。可見，日本鬼子對漢奸，既要用，也要防，只能叫他趴下當狗，想站起來就要打斷他的腿！

日本人一面利用葉蓬之流帶著資源叛國投敵的高級別兩面派、兩面人，一面卻又要扶持胡蘭成之流“有輿論影響力”的文化漢奸，來防范牽制葉蓬，時不時還要主動出擊，傾軋葉蓬。

這足以警示我們、提醒我們，漢奸間相互傾軋、狗咬狗的事情常常上演，葉蓬是漢奸，罵葉蓬的胡蘭成也是漢奸；胡蘭成是漢奸，要殺胡蘭成的葉蓬也是漢奸。更有甚者，胡蘭成罵葉蓬，正是因為他是有資格配合日軍謀略行動的鐵桿漢奸，他比一般普通漢奸更“受寵”于日本皇軍，從而也更有“勢力”。

因此，我們千萬不要因為胡蘭成公開罵了葉蓬幾句，罵了汪偽政權幾句，就把他當作什么好人。從胡蘭成之流文化漢奸的嘴里，即便出來幾句“汪偽政權代表不了中國的未來”之類正確的廢話，是否也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完全值不了什么？

而葉蓬即便對胡蘭成發出了“七殺令”的人身威脅，卻也不能把胡蘭成怎么樣，反倒成為了胡蘭成進一步騙取群眾信任的工具。這提醒我們，漢奸狗咬狗即便上升到人身威脅的層面，也不過是一場戲。

日本投降后，這些漢奸狗咬狗還沒消停。胡蘭成和鄒平凡趁葉蓬在南京，連夜把葉蓬的特務營繳械。葉蓬聞訊大驚，從南京趕回武漢，胡蘭成叫鄒平凡逮捕葉蓬，鄒平凡觀望猶豫了一下，葉蓬在機場呆了一宿，聽說情況不妙，轉身又飛回南京去了。后來葉蓬以漢奸罪被捕槍斃。

胡蘭成在武漢期間，不但忙于漢奸之間的傾軋，還勾搭上了一個姓周的女護士。這時他與張愛玲新婚燕爾，甫一離開上海，去到武漢，就背叛了。真是“易反易覆小人心”啊。可惜張愛玲一代才女，遇上這么一個渣男！

有關葉蓬的叛國投敵，還有一些別的說法。如羅君強說他是因“人形靶事件”而被頂頭上司、時任湖北省主席的張群借題發揮，把他的武漢警備司令職務給撤掉了，他銜恨報復張群未果而投敵的。而唐生明和沈醉則說，排擠葉蓬的是陳誠。

以此觀之，國民黨內互相傾軋的事兒也是數不勝數。但不能就此說，葉蓬叛國投敵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因為個人私利，背叛國家民族，中國人民豈能輕易原諒？這群漢奸，必將終生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本文作者：拔山軍指揮使，“這才是戰爭”加盟作者。未經作者本人及“這才是戰爭”允許，不得轉載，違者必追究法律責任。

編者簡介：王正興，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后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于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于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