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注意,不要跟黑人婦女發生性關系。”這我們踏上剛果土地聽到同事最多的忠告。
剛果位于非洲大陸中部,赤道橫貫全境,是世界少數貧窮國家之一,人均年收入只有幾十美元。75%的人在農村,刀耕火種,很多農民買不起犁、鋤、鐮等這些農業生產用具。目前,政府軍只控制了全國50%的土地。由于軍閥割據,連年混戰,老百姓的生活自然困苦不堪,導致各種疾病無法控制,尤其是愛滋病盛行。據聯合國一家機構估計,該國愛滋病患者已占總人口的5%左右。鄰國盧旺達愛滋病攜帶者已高達總人口的百分之十,令人咋舌。不久,我們終于有機會目睹了這些愛滋病患者。
一、懼怕的小偷
我們在剛果一般不輕意外出,住所、辦公區域均圍有鐵絲網,主要用來防小偷。剛果這個國家實在太窮了,即使首都金沙薩,很多人也生活在極端貧困中,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木薯、玉米就是比較奢侈的食物。遠離首都的黑人每天靠捕捉螞蟻為食。他們也盛產稻米,但耕作方法原始,畝產百把斤,主要供應城市,或者說主要供應我們這些外國人。看著香噴噴的米飯,一群黑人孩子,眼巴巴不停地盯著,口水順著嘴角流淌下來。在他們眼里,我們這些人是生活在天堂里的富人,我們的住所也成了黑人小偷凱覦的目標,然而有一次,遇到的一個小偷卻讓我們懼怕不已,不但不抓,反而要他把東西拿走。
一天,我們加班至深夜2點,大家疲憊不堪,躺下之后很快進入了夢鄉,廚房里的燈也忘了關。不久,廚房里倏地傳來“砰、砰”二聲巨響,在靜靜的深夜里,這響聲像威力無比的炸彈,當即讓我們從床上彈座起來,魂飛魄散,面面相覷。我們急急趕到廚房,只見一個漆黑的男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雪白的牙齒邊翻出兩片雪紅的嘴唇,白中帶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們,聳聳肩,咧咧嘴,似乎在說:“大驚小怪干嘛呢?朋友。”
他顯然是個小偷。他背的包袱里裝滿了我們的奶粉、面包、白糖等各種食物。令人驚訝的是,腋窩處竟夾著兩瓶食油,這個瘦小的男人由此變得臃腫起來,走出廚房連連掃倒兩只熱水瓶,難怪聲音是如此的慘烈。
在大家憤怒的目光注視下,這名小偷害怕了,兩條腿在輕微地顫抖,臉因害怕有點扭曲變形,夾著的油瓶最終“筐當”一聲掉在地上,人呆若木雞。老吳找來了一根繩索,準備捆人移交警察局。他拉住了這個黑人小偷的手,突然一個黑色的亮點在我眼里一晃而過,我不禁脫口而出:“等一下”。老吳立即把手縮了回來。我撩開這黑人的上衣一看,天啊,他渾身布滿了黑漆漆的斑斑點點,有幾處已經潰瘍,露出鮮紅的皮肉,衣衫沾滿了汗漬、血水,腥臭難聞。他分明是名愛滋病患者。
看著這個可憐巴巴的愛滋病患者,大家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胃里股股酸水往外冒,有人當場嘔吐不已,幾乎條件反射般后退三尺。黑人主動說開了。他叫索羅沙,基伍省人,在一次艷遇中不幸染上了愛滋病。他沒有錢,住不起醫院,只好聽天由命,每天靠乞討偷盜為生。他路過這里時,看見房里有燈光,就跑進來尋找食物,結果還沒跑出廚房你們就來了。
聽完訴說,我們無奈地搖搖頭,主動讓步了,要他帶走所有食物和他接觸過的物品。臨走時他說了一句他內心深處的話:“希望你們潔身自好。”說完,友好地向我們揮揮手,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黑夜深處。這是他用自己的生命說出的一句真言,叫人至今難忘。
二、瑪麗卡診所
瑪麗卡診所位于首都金沙薩東南10公里處。一棟毫不起眼的土磚房,孤零零立在路邊,不加留意,以為這是間茅房。
然而這卻是一間愛滋病收留治療所。不過能夠到這里治療的愛滋病人極少,因為這家診所要收費。盡管收費不貴,但對貧窮的扎伊爾人來說如同天文數字。
我們發現這家診所源于一次小小的交通事故。一次,我們開車去市郊辦事,路過一條土路時,不小心閃進一個水坑,車瞬間彈跳起來,人脫離座位,重重摔在車板上。老劉的手臂被釘子劃出一道傷口,血流不斷,我的腿撞得烏青,腫痛難忍。司機和翻譯問題不大。通過詢問當地人,得知前面有這么一家診所。
踏進診所,一股難聞的混雜臭氣迎面撲來,土房里面,黑兮兮的木板上躺著七八個病人。有的在吊鹽水,有的翻來覆去,呻吟不已,門邊有一醫生模樣的黑人端坐其中。看見我們走來,醫生露出驚呀的神色。聽完翻譯的介紹,醫生搖了搖頭,用英語說了句“NO”。這時,我們才發現原來這是間收治愛滋病人的診所。我們十分好奇,簡單包扎后,向這位醫生詢問這里的情況。
醫生介紹說,目前診所有十五位病人。靠墻坐著二十來歲的黑人是從叢林中跑出來的,他有父母,二位姐姐,一位哥哥。全部都是愛滋病攜帶者。他母親被一位部落酋長睡后不幸染上了愛滋病,他父親跟著染上,又與二個女兒亂倫,把病過繼給了女兒。他和哥哥小小年紀便在外面尋花問柳。結果全家“中彈”。去年父母相繼發病去世。今年元月,哥哥姐姐病情不斷加重,整天躺在床上,淹淹一息,凄慘的叫喊聲撕人心肺。他害怕了,不知所措,倉皇而逃。他靠檢食樹果草蟲而生,逃到首都金沙薩市郊,人已支撐不住,終于昏倒在路邊,被好心人送進了這家診所。醫生悄悄地告訴我們,他已進入晚期,生命到了盡頭。
在我們前面躺著的愛滋病患者,名叫米赫爾,身材矮小,四十歲年紀。他是通過注射感染的。扎伊爾鄉下十分落后,醫療機構少,醫療設備更缺乏,一個醫用針頭幾乎不消毒反復使用。去年8月份,米赫爾感冒發燒,在部落簡易診所看病。打針時,醫生把剛使用過的針頭,用紙擦了擦,又扎在他身上。過了二個月,他始終覺得身上很熱,持續低溫高燒,拉稀吃不下飯,渾身無力,人漸漸地消瘦起來。不久,身上許多地方潰瘍,經久不愈。他的村里有許多愛滋病患者,他知道自己被感染上了,萬幸的是妻子和孩子安然無恙。于是,一天深夜,他強忍悲痛,悄悄離開了妻兒和熟悉的村莊,外出流浪,準備落死他鄉。后來,這位好心的醫生收留了他,他就在這里平靜地等待死神的降臨。
在這里最叫人不忍目睹是一位渾身漆黑的兒童。他今年剛滿五歲。母親得愛滋病死了。他被人扔在路邊,聲嘶力竭的哭鬧聲驚動了當地慈善機構。一位牧師把他送到了這家診所。
剛進診所,他比較安靜,不哭不鬧。隨著病情的加重,低燒不退,皮膚開始腐爛起來,人煩躁不安,渾身上下抓得鮮血淋漓,聲聲凄切的慘哭聲,攪得人心肺難安。醫生無奈之下,只好給他注射麻醉品。有了片刻的安靜,他開始思念苦難的母親了,一雙小手不停地擦著傷疤,失神的大眼睛遙望茫茫天際,淚流不斷,失聲號啕,傷心地喊道:“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目睹此情此景,大家留下身上剩余的錢后,低下頭,默默無語地離開了這令人窒息的診所。
三、我們的朋友莫賓佳
朋友莫賓佳是位愛滋病攜帶者,消息傳來,大家無不驚得目瞪口呆。然而,事實上他一年前就已感染上愛滋病。只是拖到現在發病,大家才發現。
他是怎樣感染上的,他自己也一時說不清楚。他是我們雇用的汽車司機。他的收入是當地居民人均收入的三倍。可觀的收入,使他有條件進出酒吧,召妓嫖娼。他跟許多黑人女人有染,卻始終不承認是嫖女人染上的。理由是我們跟他上了預防愛滋病知識后,一直非常小心,每次跟女人發生關系前,都使用安全套,從未遺忘過。他懷疑是輸血染上的,去年三月中旬,他在一個小鎮里翻車,手臂折斷,流了許多血,在赤道省一家小醫院里接受治療。動手術時,從一個黑人身上輸過血。剛果很多地方輸血不是很嚴格,也不檢測是否有愛滋病毒。莫賓佳估計就是輸血時染上的。事已至此,我們姑妄聽之,因為從何途徑感染愛滋病已不重要了。要追究這家醫院的法律責任也不可能。當地管理基本是人治,酋長的話就是法律、圣旨,我們無憑無據,又人生地不熟,很難討回公道。
顯然,這病對莫賓佳的打擊是致命的。他是位精干的小伙子,大家相處很愉快,整天笑嘻嘻,樂哈哈,仿佛有使不完的勁。他身體棒,人勤快,每次開車回來,總會主動找事做,重活、臟活搶著干,從不叫苦。他的同情心尤叫人感動。一次,一名愛滋病人餓昏在地,他買來一大包吃的,把人送往醫院,又主動掏錢幫病人辦理住院手續。大家知道后,十分感動,夸他是我們學習的榜樣,非洲的“活雷鋒”。沒想到我們的“活雷鋒”也得了這一瘟癥。
自從診斷愛滋病后,莫賓佳人倏地焉了,無精打采,痛哭不已,他有妻子,二個孩子,還有一個年邁的老母,全家都仰仗他的收入生活。現在沒有了,全家人也深感絕望。
一天深夜,他妻子淚流滿臉,把孩子吻了又吻,悄悄在屋內懸掛了一條繩索,準備自殺。抑止不住的哭聲驚動了婆婆和孩子,大家擁抱在一起,哭成一團。婆婆絕望地哭道:“要死全家一起死吧。”婆婆一急竟永遠地離開了人世。他們一聲接著一聲哭叫聲驚動了鄰里。鄰里又很快把消息告訴了我們,我們趕到時,他們已平靜下來,但兩眼依然紅腫,孩子抽泣不已。她們已兩天沒開飯了,餓得了骨瘦如柴,饑腸轆轆,我們好言相勸,趕緊把帶來的食品分發給她們,之后,又留下了一筆錢,足夠他們維持一段時間。但我們知道要挽回這個破碎的家庭,需要莫賓佳,健康的莫賓佳。然而,莫賓佳目前卻在一家醫院接受治療。
那天,我們去醫院探望莫賓佳。他比以前更瘦了,愛滋病的特癥凸現出來,眼窩塌陷,皮膚紅腫、潰爛,引發了肺炎、結膜炎等各種并發癥,已病入膏肓,生命垂危。妻子和他的孩子也來了,哭著跪到地上,久久地摸著莫賓佳腫得比饅頭還高的腳,眼淚一滴滴地滾落在地上。莫賓佳雖然說不出話來,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用深情的戀戀不舍的眼光望著妻子、孩子和我們,目光凝重,滿臉淚水,似乎在訴說心中的痛苦,愛滋病給他帶來的創傷。
望著莫賓佳痛苦的臉和幼小的妻兒,大家心情非常沉重,眼淚不禁溢出了眼眶。大家都為失去這個好朋友,失去這個溫馨幸福的家庭悲痛不已。
四、 一群可憐的人
非洲愛滋病人是非常可憐的。
非洲部落酋長一般擁有六、七位妻子,一個稍有錢有勢的人也擁有二、三位妻子。在當地他們擁有絕對統治權,一言一行,深刻地影響著當地居民。然而他們對愛滋病人基本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很難得到具體的指導和幫助。
當地居民對愛滋病知識幾乎為零。在貧窮落后的村莊,至今還有生活在原始森林的人群,群奸群宿。有的地方男男女女僅剩一條遮羞布,生存環境惡劣,衛生條件差,大部分人文盲、愚昧無知,不知如何保護自己,即使染上愛滋病,也不加預防,依舊亂愛亂交,導致該瘟疫四處擴散,一旦染病死路一條。
最可憐的要數那些面黃饑瘦的街頭流浪兒童。他們居無定所,漂泊四方,一旦被愛滋病攜帶者性侵犯,常常在病痛的折磨下十分悲慘地死去。我們親眼目睹一位黑人小女孩,長溜臉,大眼睛,一頭濃密的黑發,十分惹人喜愛。她被人強暴后,染上了愛滋病,倒在路邊,渾身發臭,病痛使她呻吟不已,那柔和的目光里露出一種對世間深深的留戀和悲傷,同時,憂郁的目光又會緊緊盯住行人不放,期待人們給她最后的慈愛和關懷。二天之后,她死了,眼角上還留有一長串淚痕,小手里緊緊握有一張小照片,那是街頭撿來的。她把照片上的女人當成自己的媽媽,貼在胸口上,久久不放。
還有一位流浪小男孩被人雞奸后,絕癥發作,腫痛難忍,絕望地跳入河中,活活淹死。
在街頭還有一些妓女。她們既是瘟疫的傳播者也是受害者。她們的結局也很悲慘凄涼。一位名叫艾娃的職業妓女被傳染上了愛滋病。她又把此病傳染給了許多人。這些人憤怒了,把她拖進密林深處,輪流蹂躪,殘暴毆打致死。這些仍不解恨,又把尸體扔進河里喂魚。膨脹的尸體浮在水面,眼鼓如鐘,濃濃的臭味使人窒息。
每每目睹這些愛滋病人悲慘絕望的眼神,面目全非的軀干,大家的心口如同壓有一塊巨石,沉重難忍,但又無能為力。
但愿上天能保佑這些可憐的屈死亡靈。
(李蘇章原創,原發《人生紀實》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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