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周刊】
登上皋橋
蔣森度
一座橋,幾乎四面臨水,連著橋坡的兩邊狹窄的河岸,遠看如兩條線。橋,像浮在水上的一面緊拉的弓,走近它,抬頭仰看,似雄踞的一座山。這就是無錫市西北向的梅涇村上的皋橋。一直說的無錫皋橋里的梅涇鄉,就是我家鄉。
皋橋是無錫市北塘吳橋往西三公里,一座大名鼎鼎的石拱橋,全長一千七百多公里的京杭大運河和穿過皋橋的錫澄河,在這里呈丁字形交匯。橋,巨人般地站立在交匯點上。錫澄運河近百米的河面到皋橋收攏,十米寬橋門洞,一下子把水位抬高,形成落差,水沖進大運河的“懷抱”。在河中央打著旋,像唱歌跳舞一樣,高興地匯合,大運河更加壯闊了。
有人拍到無錫皋橋殘留的一些遺跡
梅涇村因河得橋。記憶中,橋起碼有三層樓高。運河匯合處的大橋,又使它的名氣升高了一層,在江南石拱橋中獨領風騷!橋坐落在大運河上,有氣派,更有神韻了。站在梅涇村看皋橋,雖不是豎起的一面旗子,但村上的人們都把大橋看作是穩坐在東南方的“定風神”!有橋以來,村上的人走路從容,站立有姿勢,說話有底氣,有了這一層關系,梅涇村倍感自豪。走出村去,都說我們是皋橋旁邊村里的人。
皋橋,梅涇村上的孩子無時不想去玩的地方。那時候,我拉上幾個小伙伴常借名頭,出去割羊草,直奔皋橋去。從村子里走到橋邊少說有三公里路,這是平地,連走帶跑,很快到橋旁。我們講好,誰也別搶先登橋,歇一歇。橋坡很緩,上橋的石級很寬,每一個級邊上都是石條。中間鑲砌磚頭,磚縫間長滿短草,草莖的韌,石條的硬,腳貼上去,正好發力。比賽吧,誰先登上橋頂誰是英雄。幾十個石級,一口氣登上去,最嘴硬的小明登上橋頂,已經汗淋淋、氣吁吁。橋頂有寬敞的平臺,靠北還有可坐三個人的石凳。橋中央石面上有凹印,傳說是位圣人經過留下的腳印。靠著石凳向橋下看去,個個腳軟心懸,有恐高癥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向下看的。向遠處看,東面半個無錫城;西面,梅涇村落盡收眼底;向南見風光無限的惠山;向北是繁忙的京滬鐵路。四面八方的風光一覽無余。
拉纖人的聲音把我們眼光拉向橋面:“嗨嗨唷,嗨嗨唷啊,嗨嗨唷”,一隊拉纖的人,從橋坡上用著力有節奏地蹬上石階,上橋來了。領頭的喊著號子,幾乎穿著一律色的粗布背心,竹片做的纖板,板斜橫在胸前,腳上穿的草鞋倒柔軟,落腳用力不打滑。一步一吼,一齊發力,纖繩緊繃,纖繩連著船上頂桿,頂桿彎曲。河水中的大船吃水深,滿載貨物,船吃力地在水中前行。橋靠運河一邊無欄桿,纖夫們也怕失足,總是離開兩三步。纖繩在橋邊的石條上勒出條條石縫來,繩和石的摩擦,拉扯,哪里會是親熱纏綿?當然是繩磨石傷,要多少年磨到金山石上留痕了?孩子們是不會往下想的。兩人搖的木船,穿插其間,輪船拖著船隊,到皋橋鳴三響,讓出橋的船隊注意動向。單放輪船經過,激起的浪花讓整個河面都動蕩起來。水浪像兩條巨大的“八字”向岸邊卷起。浪花撞擊著河岸,回浪又撞擊后邊涌來的浪頭,浪峰把小船舉起又放下,船上的人面無懼色,但也會斗兩句:老大開輪船,神氣什么?有本事弄到我們翻船?站在橋上,看得我們都忘記了下橋去割羊草了。
蘇州閶門有座皋橋
好多年后,我又登上皋橋,猛然在橋下河面上傳來的聲音,讓我停住了腳步。
那一次,從江陰方向來的航船,經錫澄河,順風順水,過皋橋這道關口,船出橋門洞,船老大推舵左轉,再滿舵,急彎向東,進入大運河,瞪大眼睛,東張西望,使出全身本事,避開東西兩邊的行船進入航道。
從常熟過來的貨船在大運河中從東向西,行船經過皋橋,江陰來的一條重載木船,駛出皋橋左轉,正好二船同時到達,常熟貨船老大急吼:“不好哉!不好哉!不好哉!”江陰船上一片慌亂,幾個人拿篙想頂住來船,瞬間,空氣凝住,屏氣斂息,幾秒鐘,“砰”的一聲,所有人嚇呆,船頭的木板撞飛,二船頭都“開口”了。常熟貨船上的老大開口了,“耐么,好哉!好哉!好哉!”二船靠岸,我們以為要發生一場混戰,大打出手,等待看戲吧!
江陰人說:未撞前說“不好哉!不好哉!”撞壞了船倒說“好哉,好哉!啥意思?倒過來說話了?”常熟貨船老大眉頭收緊,從船尾走到船頭破口處,看了再看,嘴上還在重復著“好哉,好哉”,那句全是常熟口音的“好哉!好哉!”一直沒有停,“不要鬧了,船傷了,人不傷,好哉!回去修修好拉倒吧”,常熟人總算把話說完整了。江陰船自知理虧,橫檔出來,攤上大事,準備常熟船工過來動手算賬,想不到一句句“好哉,好哉”,把撞船的事說得如此輕巧,如此有情有理。心生感激,抱拳叩首,感謝常熟船老大的寬宏大量,“原諒!原諒!”在一聲聲“好哉,好哉!”的話語中船重新起航,揮手告別。
“常熟”這個地名特別好聽,充滿了禮儀祥和的“好哉”口頭語使撞船事故,化險為夷。
我正要動腳下橋,迎面來了兩個拉纖的人,正好下橋的一個拉纖人看“野景”,沒顧上看前方,猛地撞了上橋的拉纖人。下橋人居高乘勢,撞翻了上橋的:“瞎了眼睛……阿會走路?”跌倒的人站起來,滿臉憤憤然,嘴上有了火氣,“想走?啊要給僚兩記耳光吃吃。”開口露出蘇州口音,拉纖撞人的大概是北方人,似懂非懂地聽著,呆了,接招?似乎要打架了。明明吃虧了,但蘇州人的做派是要征得人家同意才動手,蘇州口音軟糯糯,哪里會動手?北方人一低頭,自顧自拉纖下橋去了。但是回頭一看,蘇州人沒有動手打人,就算了?一臉狐疑,可能會想皋橋是座太平橋,也許橋上橋下從來沒打過架。皋橋高大雄偉,走過皋橋的人,氣魄大了,應該是這樣吧!
太倉城廂鎮的皋橋保留完好
下橋見熟人,本地人會說:有空來白相。一聽心頭會熱。皋橋下邊,處處飄軟語。河道中,南來北往的船交位見面,常聽外地船員調侃:“不死來玩……”渾話、俏話、黑話在河上流去,粗聽有惡意,細想則不失親切。
上千年的皋橋已在二十世紀“大躍進”年代拆去,重建一座輕巧的水泥橋。便利交通,梅涇人回憶皋橋,那感情,隆重地烙在幾代梅涇人的心中,橋名沒有消失。世事俱往,上了年紀的人一說“皋橋”無不流露出興致勃勃的情態。
作者簡介
蔣森度,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出版散文集《風從哪里來》,在各地報刊發表散文10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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