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朱雀街某處不起眼的小宅，嬰兒的啼哭劃破天際。

隔了幾條街的衙門，一個男人得了家丁的稟報，快樂的胡須都翹了起來，直接一路小跑回家。

同僚看了好奇：「老潘你這是做…」

「生了生了生了！」

「什么這么慌慌張張的…」同僚一個大喘氣，男人已經竄出三里地外。

潘大人瘸著腳一路狂奔，到家凈手更衣，抱了抱為他生兒育女的夫人，便一直看著那襁褓里的小娃娃。

小東西實在太嫩太小，潘大人不知從何下手，幾經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后才顫巍巍的抱了起來，夫人在一旁看著，那堪比帕金森的手惹得夫人心也一抖一抖的。

潘大人眼睛都快黏在女兒身上了，像用了502膠水，撕都撕不開，眼角的褶子像打了羊胎素，愉快得皮都展開了。

潘夫人看不下去，強行扯開話題：「老爺給起個名字吧。」

潘大人說：「回來的路上我就想好了，她是我們愛情的結晶，夫人姓卞，那就叫潘隨卞好了。」

潘夫人：「…」

還沒等潘夫人反對，老潘低頭戳著孩子的小臉，鄭重的道：「小潘，我是你爹，歡迎你來到這個美麗的世界。」

小潘滿月那天，老潘興沖沖的扛著鋤頭去院子里的大樹挖坑埋了一壇女兒紅，等小潘出嫁的時候給她當嫁妝，代表著父親對女兒如山的祝福。

小潘兩歲了，潘夫人因病撒手人寰，看著很多人從自己家抬出一個黑黑的大箱子。

老潘走在最后，小潘一見他就撲過去抱著大腿甜甜的喊：「老潘！你已經好多天沒有給我講故事了！」

阿娘講故事溫溫柔柔的，但是小潘更喜歡老潘講，因為老潘會學老虎叫小狗爬，還會撓她癢癢逗她笑，兩個人鬧個大半天，最后是小潘越來越不困，非得要潘夫人一手一個揍一頓才行。

老潘再也忍不住，把頭埋在小潘肩膀。

小潘覺得自己肩膀濕濕的，動也不敢動，過了半天，往老潘眼睛吹氣：「老潘，我給你呼呼就不疼啦，我摔跤阿娘也是這么幫我呼呼的，親測有效！」

老潘點頭，勉強笑著拍拍小潘的頭：「果然不疼啦，小潘真乖。」

老潘抱著小潘送別了潘夫人最后一程，送到夕陽西下萬家燈火，老潘知道，以后再也沒有一盞燈為他而留了。

「小潘，我們兩個以后相依為命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我娘呢？」兩歲娃娃的眼中寫滿了不安。

「你娘去外公家啦，外公家很遠很遠。」

「那阿娘什么時候回來？」

「小潘只要你聽話，過年阿娘就回來了。」

小潘馬上點頭：「我聽話！」掙扎著從老潘懷里下來，「老潘你腿疼，就別抱我啦！」

老潘的一條腿是年輕時候被征了兵，在西邊打仗，讓敵人一箭射在膝蓋上給廢了的，那一仗打贏了之后朝廷論功行賞，給老潘封了個三等功，老潘于是在兵部混了個小吏當。

潘夫人沒了以后老潘就沒有在衙門用過午飯了，拖著條瘸腿回家喂小潘飯，小潘見不著阿娘總是鬧情緒，非要老潘哄著才好。

老潘無奈苦笑，痛并快樂著，等小潘吃完飯他自己再趕緊扒拉兩口小潘吃剩下的，然后緊接著往衙門趕。

同僚們都笑話他，別人身上都是女人脂粉香，老潘身上都是飯渣油印子。

老潘當爹又當媽把小潘拉扯到了四歲，有位同僚見不得他孤家寡人的張羅著給他續弦。

劉夫人說她有個姐妹丈夫死了半年，性情溫順會持家，想尋個依靠，不求大富大貴人家，只求老實會過日子就行。

老潘挺猶豫的。

劉夫人又道：“就算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了小潘想想，丫頭終歸不能沒有娘，你把她照顧得再好，還能有我們女人細心嗎？”

老潘覺得有道理，見面后女方挺滿意的，擇日就成婚。

家里難得喜氣洋洋的，小潘察覺到了，問拿著紅綢子的奶娘：「這是干嘛呀？」

奶娘笑容滿面：「你爹給你找了后娘，以后你就有娘了。」

當天下午小潘就不見了，老潘發了瘋找了幾個時辰，終于在河邊找到了小潘。

她原本雄赳赳氣昂昂，要去洛陽外公家找她阿娘，走出不到一里地就泄了氣，倚在河邊柳樹下睡了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四周風響，樹影投在水面上，像老潘講過的《西游記》里頭張牙舞爪的妖怪。

小潘嚇得哇哇哭，孫悟空咋還不來救她。

哭的差點岔氣抽過去了，老潘從天而降。

老潘的巴掌高舉過頭頂，看著眼淚糊了一臉的小潘，愣是沒有落下去，上前一把抱起小潘，「潘隨卞，你嚇死你老子了！」

小潘還在哭，用小拳拳錘他胸口：「我不要你！我要孫悟空！你是大反派！」

老潘很糾結，早上走前還是長安好父親，怎么不到一天時間他就淪落到要跟只猴子爭寵了？

小潘哼他：「你都不要我了，還要找后娘！」

「傻丫頭，那我不都是為了你嗎？難道你不想要個娘？」

「狡辯！」小潘不吃這一套，「狗子就有個后娘，不給他飽飯吃，還打他罵他！」

老潘很警惕：「狗子是誰？」

「我們家左數第五條街第六戶的王爺爺家！」

老潘胡子抖了抖：「你可以啊潘隨卞！小小年紀社交圈子都廣泛到半個城了！」

委屈了一天的小潘無處訴，當即流了淚，撲在他懷里，「說好就我們兩個相依為命的，你說話不算話，我們一起等娘回來不好嗎？」

老潘把小潘保護得那么好，小潘至今還以為她娘只是去了外公家沒回來。

老潘說：「好。」

小潘破涕為笑，「老潘我要騎大馬！」

老潘把小潘扛在脖子上，走的很慢很慢。

小潘拍拍老潘，說：「我困了，昨晚說到真假美猴王！」

老潘有危機：「今天不講西游記，爹給你講二十四孝！」

翌日老潘去退親，王夫人冷嘲熱諷：「以為自己是個啥呢，這把年紀還是個小官兒，俸祿都不夠吃的，還瘸腿，呵。」

老潘陪著笑臉承受了王夫人這一波輸出，回家時看到路邊賣糖人的，老板招呼著老潘：「今天還是買個孫悟空給你閨女啊？」

老潘警惕：「不，拿個小貓咪的就行！」

小潘舉著糖人很高興，「咋不買上回那樣的孫悟空呢？」

老潘把良心扔一邊，抬頭望天：「人家不賣孫悟空了。」

拒絕孫悟空，我還是長安好父親。

小潘八歲上學堂，老潘頭一回動用自己薄弱到幾乎沒有的人脈關系，給小潘在長安最好的學堂拿到了名額，那里的孩子非富即貴。

老潘還花了一年的俸祿買了文房四寶，奶娘在一旁看的心好痛。

小潘安慰心肝疼的奶娘，說：「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老潘：「……這叫再窮不能窮教育！」

看著沒有，這就是有文化和沒文化的差距！

小潘第一天上學，老潘依依不舍千叮萬囑：「要和小伙伴友好相處，聽老師的話，好好讀書…」

小潘拔腿就跑：「知道啦知道啦，昨晚念叨到現在！耳朵都起繭子了！」

老潘追著幾步，對著小潘歡快的背影深情揮手。

圍觀的奶娘：「老爺，真不至于，小潘也就上半天學。」

老潘完全融入不了別人了，捂著胸口沉浸在吾家有女初長成中，沐浴在自己的心酸和喜悅中：「長大了長大了，我家小潘上學了。」

奶娘：「……」

但小潘上學不到一個月就把同學揍了，而且還是戶部尚書的兒子。

老潘接到消息匆匆趕去，路上耽擱了一陣，去的晚些了。

趕到學堂時，看見學堂內一片亂糟糟，小潘揪著個小胖子的衣領：「我爹是瘸子怎么了，那是為國爭光留下的紀念章，不像你爹，你爹才是廢物！看你爹肥頭大耳跟個豬一樣，一看就是民脂民膏搜刮多了，你爹是大廢物！你平日里隨便欺負同學，你是小廢物！」

戶部尚書站在旁邊，臉色難看得想吃人。

直到老潘大吼一聲：「潘隨卞！」

小潘停了手，松開哭成狗的小公子，上一刻還是大殺四方恨不能替父從軍的花木蘭，見了老潘頓時成了嬌柔小白花，眼圈紅了，卻倔強著不肯叫眼淚掉下來，「爹，他罵你。」

本來么，小孩子之間打個架無可厚非，互相握手言和也就罷了，可小潘打的是戶部尚書家的小公子啊，這事情可就鬧大發了。

戶部尚書微笑道：「我昨天還和你們兵部尚書喝茶，看你這職位做這么多年了該升一升了，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情，你說是不？」

好大個下馬威，老潘點頭哈腰。

戶部尚書繼續道：「本官好歹也是一品大員，比你高出不知道多少級，砸你飯碗也是一句話的事，你說是不？」

老潘連忙點頭說是。

敲打一番，戶部尚書才入主題：「你閨女當眾毆打我兒子，還出言辱罵，你懂得不？」

小潘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她徑直走近，盯著小公子，「你再敢欺負同學，罵我爹是死瘸子，我下回還揍你，你懂得不？」

戶部尚書看著渾身是刺的小潘，眼中的不屑很明顯，「哼，果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沒娘教的孩子就是沒教養。」

小潘炸了。

老潘摁著小潘：「不管咋說，打架就是不對，你還有理了？」

戶部尚書這才略微滿意，「要教孩子你帶回家教，現下得讓我兒子高興，這樣，讓你閨女給我兒子磕個頭，哄他高興了，本官可以考慮讓她繼續在這上學。」

小潘又炸毛了：「這學我還不上了！老潘我們走！…老潘？」

老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給小公子深深彎下腰去，「小孩子不懂事，得罪了小公子，小公子消消氣，你們一句話的事兒對我們來說就比登天還難，隨卞能上這個學不容易，這個頭我給您磕了行不行？」

「老潘！！！！」

小潘紅著眼睛咬破了嘴唇瞪著老潘，「是你教我的，咱們雖然窮，但是我們得有骨氣！」

「老潘你的骨氣呢？」

老潘的腰桿直了起來，如果不是為了小潘，這等奴顏媚骨他還真做不出來。

他還是從前那個沖鋒陷陣一身傲骨的戰士，凜然道：「對不住了大人，小潘打人是她的錯，但你兒子也把她打了，他要是不道歉，我們隨卞也不會道歉。」

「你也是當爹的人，想必懂得上行下效的道理，孩子就是我們大人的一面鏡子，我是小郝潘的爹，她站在那里看著我，我得教會她做人。小潘，我們走。」

小潘上來牽著老潘的手，「你今天特別帥！比孫悟空還帥！」

老潘哼唧：「你爹我哪天不帥？」

戶部尚書氣到發抖，大吼：「老潘你以后別想在兵部混了！」

老潘回：「不干了。」

「潘隨卞你學也別想上了！」

小潘挽著老潘，氣勢如虹：「你給姑奶奶爬！」

當晚老潘正在泡腳，小潘不知從哪里尋來的荊條扛在背上找她爹請罪，「老潘你打我吧，我反省了，我錯了，還給你惹禍了…」

老潘翻個白眼，「過來。」

小潘乖乖走過去，臊眉耷眼，老潘碰碰她臉，被小兔崽子撓過的地方都腫了起來，「疼不疼？爹給你呼呼。」

小潘的眼淚吧嗒就掉下來了，「老潘，其實我娘早就死了對不對，那天我都看見你去給她上墳了。」

老潘長長嘆了口氣。

「老潘對不起，我以后再不闖禍了，我好好聽話，你別生我氣，等我長大了我孝順你…」小潘泣不成聲。

「不怪你，你也是為了我，再說看你們夫子對尚書卑躬屈膝那模樣，他學問再大也算不得好老師，那學咱不上也罷，等爹給你找個更好的。」老潘邊給小潘褪了鞋襪，把她腳放到腳盆里，大腳疊小腳。

小潘不哭了，被洗腳水冰的齜牙咧嘴「老潘，你的洗腳水好冷。」

老潘恍惚一瞬，故作輕松，「冷嗎？我怎么沒感覺，大概是時間太長了吧，水冷你就別泡了，對身體不好。」

小潘爬上床，「我今天能和你睡嗎？就這一回。」

孩子心里藏不住事，很快就睡了。

老潘盯著她的睡顏看了許久，再看看腳盆，感慨道原來做了鬼感覺不出冷熱啊，看來有好多事得慢慢習慣。

他端著盆出去倒洗腳水，看見了白日見到的黑衣公子。

他當時往小潘學院趕得急，這位公子迎面撐傘而來，他一不小心就撞了上去。

公子身姿單薄，老潘閃個趔趄，仿佛穿過了什么，回頭去看，公子毫發無損。

路過一條街，一個母親的尖叫聲引起他的注意，拉滾石的大車堪堪路過，冒尖的巨石落下來一塊，滾滾碾向蹲在街邊玩風車的小女孩，背影像極了小潘。

老潘想也沒想，迎了上去。

仿佛只是一瞬間，老潘站了起來，看見自己的尸身壓在巨石下，血流了一地。

老潘望著小潘學院的方向，小潘被人欺負了，還在等著他去。

不知道他是憑著怎樣的信念，回到了自己骨頭被一塊一塊碾碎的身體里，推開巨石拖著腿一步一步走到學院去的。

如今這位公子又趁著夜色無聲地找到了他家里，老潘知道拖不下去了，看了看身后緊閉的房門，下意識擋在前面，顫聲道：「公子也看見了，我女兒幼小，她從小命苦沒了娘，若是我也走了，剩她自己可怎么活…」

黑無常嘆了口氣：「那可如何是好，都要來拘魂了。」

話音剛落，白無常帶著鬼差穿墻而過。

老潘「……」

黑無常轉身對著白無常開口：「辛苦了，要不你先回去，這位潘大人我想多讓他在陽間留一段時間。」

白無常一頭撞在假山上，如果條件允許，他不介意來個死諫，可惜地府人員自殺是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白無常心如死灰：「要留多長時間？」

黑無常轉頭問老潘：「令嬡今年多大？」

老潘哆嗦：「八八八八……」

黑無常：「就算這樣也不用喊爸爸。」

老潘：「……八歲。」

黑無常沉吟：「那就留到令嬡十八歲吧，白哥你去和判官大人打個招呼。」

白無常抓狂：「那總得有個理由吧！」

黑無常不假思索：「你就說我從小缺少父愛，想留在潘大人身邊體驗一下。」

白無常：「……你真的好棒棒哦。」

老潘感激的看著黑無常，黑無常卻道：「也不知道我這么做是幫了你還是害了你，你這輩子因為上過戰場殺孽太重才會早逝，但又因見義勇為而死，下輩子是可以投胎到富貴人家衣食無憂長命百歲的。」

「如果你執意留在陽間十年，到時候結果只有一個，魂飛魄散再無投胎可能，潘大人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老潘忙道：「我怎么可能后悔，能親眼看著小潘長大成人……」說著說著就哽咽了，「還能幫著掌眼，為她尋個好夫婿…那我真的死也無憾了…」

次日起床，老潘一如既往的給小潘扎頭發，送小潘到門口，小潘回頭看著老潘一瘸一拐的背影，不知道哪來的心酸和沖動，沖上去抱著老潘：「老潘我突然好想你。」

老潘眼眶發熱，卻沒有眼淚流下來，為了不讓小潘發現他身體過分僵硬，稍稍離開一些，笑道：「傻丫頭，爹在呢。」他用唯一還堅實的手臂抱著小潘：「爹一直都在。」

老潘回到衙門果然被離職了，失業的老潘要回老家種地，奶娘的家人都在長安，這下真的是兩父女相依為命了。

回到鄉下第一天，小潘在山間野里瘋玩，開心得變成穿天猴，和隔壁鄰居家的小子迅速成為好朋友，天天手拉著手一起上學堂，老潘在后面攆著：「誒誒誒手手手！臭小子你撒開我閨女，男女授受不親你懂得不！」

隔壁鄰居家的小寶成了老潘的頭號敵人，

回鄉第十年，小潘十八歲了。

小寶考中舉人那天，小潘選了個好時辰要和老潘討論人生大事，剛走近臥房就看到老潘在泡腳。

泡著腳睡了過去，

小潘看著老潘的睡顏，就跟小時候老潘看著小潘的睡顏一般，

小潘納悶過，為啥老潘這些年總不見老，每次問都被老潘糊弄過去了。

后來她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小潘巴不得他慢點再慢點老，她要孝順老潘一輩子。

小潘和小寶成親那一天，老潘撐著越來越不濟的身體，挖出了那壇埋了十八年的女兒紅。

撫摸著那壇酒，老潘激動得一宿沒睡，還拖著條廢腿精神奕奕的忙前忙后。

小潘穿著嫁衣把老潘摁在椅子上：「爹，你歇會行不行。」

老潘誒誒應著，抬頭去看小潘，今天她格外好看，比門口那朵最嬌艷的花還要好看。

老潘搓著手，想去摸摸小潘的臉，頓了頓，把手放下來，再扯了扯衣袖，長長的袖子底下長滿了蓋不住的尸斑，可不能嚇壞小潘了。

手還沒放下，就被小潘握住了：「老潘，你一定要長命百歲，我要孝順你一輩子。」

老潘反過來囑咐小潘：「以后小寶要是欺負你，你跟爹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門外來迎親的小寶委屈巴巴：「我哪敢欺負小潘啊，都是她欺負我。」

老潘親自把女兒紅放在轎上，看著迎親隊伍遠去，遠得都看不到了還在趴著門框張望。

小潘要隨小寶回京，這應該是老潘見小潘的最后一面了。

老潘沒有力氣了，小潘走后仿佛渾身的力氣都沒有了，精氣神也被抽干了，老潘勉強靠著門框支撐著。

老潘回頭看見黑無常，深深對他一揖。

從腳下開始，他的皮肉隨著魂魄潰散，老潘卻咧著嘴笑著。

遠處轎子里的小潘捂著心口，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流失，她不安的掀開轎簾回頭看，只看見自己家那老屋散出盈盈點點的光。

一樁樁一件件涌上小潘的心頭，臨走時老潘那仿佛再也見不到她的眼神和不小心露出來的手，他再也坐不直的腰桿，他吃不出咸淡的飯菜，天天都冷徹骨的泡腳水…

還有那天從學院走出來老潘別扭的走姿和毫無血色的臉…

小潘明白了什么，她不管不顧的跳下轎子，回頭狂奔。

快一點…再快一點……

淚水奪眶而出。小潘邊跑邊撕心裂肺大喊：「老潘！！！」

「老潘你回來！我不走了老潘！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老潘！」

老潘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只是遠遠的，遠遠的朝她揮了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