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香港巨星周潤發的表演光芒萬丈，令臺灣影帝柯俊雄折服，用內斂、以靜制動的表演方式應對之。

電影明星以我有限經驗區分，只有兩種：一種是真人面相平平，上鏡光芒四射，俗稱有camera face；另一種，正正相反，真人亮麗瀟灑，好看煞人，上鏡嘛，不外如是。前者代表周潤發，不是說真人不好看，是上鏡比真人好看得多，這在戲班諺語，便是祖師爺賞飯吃。相反，鄧光榮臉容俊俏，英氣逼人，可上鏡打了折扣，不如真人。何解？資深影人吳思遠說：“拍電影，臉孔不能太大，一上鏡，會放大臉龐，本是英俊的，打了折扣。相反，面孔細小，會占優勢。”這就讓我想起老朋友武打演員陳惠敏來了，長臉瘦削，一上鏡頭，別有味道。我的上海表弟小林，一臉韶秀，鶯鶯燕燕繞之不去。介紹試鏡，失敗！何解？面孔太大，試出來大面盆一個。

認識周潤發，似乎是我一九七九年在無線電視跑龍套的時候，見面次數不多，偶然在電視臺的餐廳碰到，身邊總是圍著一大堆人，根本沒有談話的機會。不不不，記錯了，其實我很早就見過周潤發。我跟周潤發的大姐聰玲遠在六、七十年代《星島日報》“好少年之友”年代便認識，她是“好少年之友”的積極分子，有什么聚會都會踴躍參與，是團長覃俊的左右手。我那時是文藝少年，常投稿給“好少年之友”，偶然也會參加一些聚會，都是年輕人，談話投契，樂也融融。聰玲有時候會帶著一個小孩來參加，蓄平頂頭，腳踏白布鞋，跟在背后，有點?腆，卻活潑佻脫，哪會想到他是后來的大明星周潤發？

八十年代初，重遇聰玲，亭亭一美人，喜歡跳舞、拍照片。我隨口問：“聽人說周潤發是你的弟弟？”其時，周潤發剛拍完《上海灘》，許文強名噪一時。大結局，周潤發被殺那一場戲，有人連晚飯都不吃，留在電視機前看，結果收視率爆燈，香港有誰不知道周潤發？紅了紅了！滿街爭說許文強！聰玲不好出風頭，聽得我問，忸忸怩怩地答：“是的！”并叮囑我不要隨便對人說。我好生納悶，有這樣一個出眾的弟弟，為什么要秘而不宣呢？你可得知道，周氏家族都不愛招搖出風頭，更不向外界抖露自己的家庭情況。不獨聰玲，周潤發也不例外，你問他任何問題，都會爽快回答，一提家庭，就會噤若寒蟬，不發一言。

八二年，我離開ＴＶＢ后，許久沒見過周潤發。人紅煩事多，期間不少負面新聞降臨他身上，一則為情自殺，轟動全港，狗仔隊盡情揭秘，刺激銷路，周潤發成為雙重受害者，他會垮下去嗎？當時身為《翡翠周刊》總編輯的我跟朋友打賭：“南丫島兒郎，哪有這么容易給打趴！”結果，贏了一席魚翅宴。我的理據是以他頑強、刻苦性格，絕對不會被那些困擾擊倒。果如此也，不但沒倒下去，一部《英雄本色》讓他站得腰板挺直，比在電視臺的時候，名氣更響，許文強給他名，嘜哥予他利。為爭取他拍戲，兩位江湖大哥各不相讓，幾乎翻桌子，自此鈔票滾滾而來。俟《賭神》出，周潤發成為電影印鈔機，甩掉了久背身上的“票房毒藥”惡號。

《英雄本色》后，又拍了《龍虎風云》，我們重逢了。我編劇，他主演，票房很好。大明星體恤小演員，拍一場警匪在金馬倫里飛車追逐的戲，槍聲頻響，車窗爆破，周潤發大聲提點：“沈西城，蹲下，小心碎片飛入眼。”這句話，我從未忘記。同一部戲有一場景，我的“排骨”演得不好，另一男主角李修賢火了，出言指責，一旁的周潤發勸道：“算了、他是新人嘛！”修賢不明白，我是臨時拉伕的呀，我好委屈！

嗣后，一系列《賭神》，周潤發忙得團團轉，幾乎連吃飯、睡覺的時候也沒有。一天時間全用在拍片上，一日兩組，根本沒法睡覺。咋辦？難道是神仙化身，不用睡？當然不是，山人自有妙計，且聽道來！“唉，這個容易，拍戲嘛，不是全拍我一個人，總會有鏡頭拉不到我，這便是黃金時候，我就倒在椅子上睡，睡他十來分鐘也是好的。我已練成隨時入睡的神功，哈哈哈！”老牌明星楊志卿說過：“明星不易當，沒戲做，夠徬徨，有戲拍，又怕挨不來，拍了嘛，，卻擔心不賣座，這口飯，哪有這么容易吃！”怕只有笑罵由人的周潤發才能甘之如飴，不當一回事吧！以苦為樂，這門絕技，別人學不來。

他媽的

走筆至此，敬愛的發哥，有一樁事兒，一直在心，從來不曾吐露過。當年寶島影帝柯俊雄來香港拍戲，有幸同他一起討論劇本。他舉著一杯酒，說：“我知道香港有個周潤發，很能演，就記在心里。那一天，正好跟他同場，我攝定心神，坐在椅子上，直著眼看他演。”我好奇問：“大哥，你沒發一聲？”“對呀！我一路看著他演到最后，才回敬了一句對白！”一直不明白，直到某一天，臺灣演員孫越大哥告訴我：“小柯一向自負自己的演技，他這是把周潤發當成最大對手了，用內斂、以靜制動的演技化去周潤發光芒萬丈的表演。”發哥，你可曾想到柯老大會把你當作最大的對手？藏在心里三十多年，今日說出來，我舒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