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洛水鐘鳴

（識局微信公共賬號zhijuzk）

在一個原本還算平靜的星期二下午，馬科長忽然推門走進了王興和劉莉的辦公室。

“小劉，我聽說你們還在用微信群下通知？”馬科長站在門口，皺眉道，“半個月前就說讓你們清理微信群，怎么還不清？”

“啊？哦，哦。”劉莉似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遲鈍地敷衍道，“清，清，這就清。”

“上次你就這么說。”馬科長白了她一眼，“趕緊的，辦公室又催了，今天下班之前，所有工作有關的微信群都得解散。

“好好，我們解散，我們解散。”劉莉用一種息事寧人的口吻說，手指在手機上飛快地劃動著，“我這就把這個‘××專項督查臺賬調度群’解散了。”

王興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她。“你解散了這個群，下周怎么調度他們？”他有些迷茫地問。

劉莉沖他眨了眨眼。“再說，再說嘛。”她一邊說著，一邊又把“××專項行動臺賬調度群”“××專項整改臺賬調度群”解散了，“會有辦法的。”

“嗯，小王你那邊的群也抓緊解散。”馬科長略顯滿意地點了點頭，“至于下通知嘛，這幾天你們先克服克服，下個禮拜，信息科就來給咱裝‘××通’了，以后就用這個東西代替微信。”

“這個東西——它其實——”王興脫口而出，但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當然，馬科長知道他想說什么，但他似乎更滿意這句話沒說出來。

于是馬科長也沒再說什么，轉身走出了辦公室。可是王興和劉莉畢竟不敢再怠慢，只好把手頭的17個工作微信群都解散了。

好在最近工作不多，在這周剩下的時間里，他們一共只下了3個通知。王興不由得感慨，幸虧局里只有19個科室和7個直屬單位，每次下通知，不過打26個電話而已，也就還好。然而劉莉糾正他說：你撥出的電話絕對不止26個，因為不可能每個電話都剛好有人接。

王興知道她說的是實情，不過他依然有盼頭：忍過這幾天，就能裝“××通”了。

一周之后，信息科的人果然過來給他們安裝“××通”了。王興一開始覺得這是多此一舉，不就一個APP嗎，發個操作手冊也就是了，局里這些人又不是老年機使用者，還需要上門安裝？

可是他很快發現，這玩意還真得上門安裝，畢竟手機應用市場里根本找不到“××通”這款軟件，大家只能通過掃描信息科同志手里的二維碼，下載安裝。

“那要是……我哪天不小心卸載了它，怎么辦？”王興狐疑地問前來給他安裝軟件的徐倫。

“這話問的，那你不會小心點啊。”徐倫咧嘴一笑，“唉，你要是真不小心，就只能找我要二維碼了。”

“你復印一個給我們存著唄？”劉莉說。

徐倫苦笑著看著她。“姑奶奶，要是這玩意允許復印，你猜我為什么還要來這讓你們掃碼？”他說，“得了得了，就這么個情況，咱都湊合著吧。”

王興和劉莉聳了聳肩。他們早已隱約地猜到，“××通”作為本地一家小公司開發的小眾軟件，大概也只能湊合，只是沒想到它居然相當湊合——湊合到信息科忙活了三整天，可是局里還有大概三分之一的人的手機裝不上。

“那我怎么下通知啊？這樣下通知好多人根本收不到啊！”當得知這一慘淡現實后，劉莉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徐倫，開著免提抱怨道，“本來不是說好了，就‘忍幾天’的嗎，這要讓我忍到什么時候？”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徐倫在電話那頭疲憊地說，“我們已經聯系客服了，他們說各個局都有這個情況，技術正在抓緊解決。”

“那他們什么時候能解決好啊？”劉莉焦慮地問，“我現在就有個通知要下，明天還要調度臺賬，你這讓我怎么——”

“——我也沒辦法啊，你沖我急有什么用？”徐倫打斷道，“你不知道，光找這個客服，我就花了一個多小時，打了二十幾遍才打進去。我估計他們一共也沒幾個客服。”

“唉，這叫什么事啊。”王興在一旁感慨道，“蘋果機裝不上，也就算了，為啥有些人的vivo和紅米也裝不上？大家都是安卓系統，這不應該啊——”

“啊？哦，可能是系統版本的問題。”徐倫聽見王興的聲音，有些驚訝，“劉莉你竟然開免提？馬科長不會也——”

“——馬科長這會兒不在，但很快他就會過來問我通知完了沒有。”劉莉煩躁地說，“告訴你，我沒通知完，都是你們的鍋。”

“那你還有空跟我抱怨，還不趕快通知？”徐倫笑了一下，“讓王興跟你一起打，這樣快。”

劉莉哼了一聲，掛了電話。王興被他倆說得不好意思，還真幫她打了幾個電話，不過即使如此，效率肯定還是不怎么高。

“下個通知，怎么這么慢。”馬科長被領導催得心煩意亂，忍不住沖進來發作道，“不是裝了‘××通’了嗎，你們為什么不用？”

“很多人的手機裝不上啊。”劉莉也很煩，沒好氣地說，“這什么破——”

“裝不上？我的手機都能裝上，他們的手機為什么裝不上？”馬科長不高興地說，“再裝不上，讓他們換手機！”

說完這句話，他就摔門出去了。

劉莉當然知道，馬科長無非是被局長催得煩了，說句氣話，但由于她自己當時也在氣頭上，于是就在接下來的電話通知里，沒好氣地跟接電話的同志說“我們科長說了，裝不上‘××通’，不會換個手機？”

然后沒過幾天，局里就傳開了：馬科長說，裝不上“××通”的，應該換手機。還有人說這是分管他們的張局長的意思。

再然后，馬科長就收到了很多問候：“老馬，你讓我們換手機，你給錢啊？”“同志們，馬科長總算大方了一回，他要給我們換手機呢。”

馬科長火冒三丈。

“你還真這么說啊，這種話是能說的嗎？！這讓大家聽見，算怎么回事？！”馬科長氣急敗壞地大罵道，“這要是傳到外面去，咱局在外單位那里是什么形象？！”

“原來你們還顧及形象啊。”劉莉小聲嘟囔道。但她自知理虧，又在領導盛怒之下，也不敢再頂嘴，于是在接下來的兩天里，她挨個打電話賠小心，解釋馬科長不是那個意思。

大家當然也都知道馬科長不是那個意思。這種事，只能是越解釋越麻煩，好在隨著問題的逐步解決，大家的手機陸續都裝上了“××通”，慢慢地就沒人再提這事了。

然而，直到真正用起來，大家才發現“××通”最大的BUG：在絕大多數手機上，它不彈出消息提示。大幾個G的軟件，調用一堆權限，可是無論如何設置，它就是不會像微信那樣彈出消息提示。

尤其是群通知，無論你發群公告，還是@所有人，都沒有提醒。于是大家幾乎不可能及時看到通知。

在接連幾次艱難地聯系到客服、得到的答復都是“技術正在解決”之后，王興無奈，只好私下建了一個微信群——“臨時提醒看通知群”，這個群的功能是通知大家，去“××通”群里看通知。

劉莉很快發現了王興的小秘密，于是也有樣學樣地建了好幾個微信臨時通知群。然后這玩意就像傳染一樣，很快在各個職能科室蔓延開來。

自從“微信群+‘××通’群”的響應機制建立之后，大家平安無事地過了幾個月，直到又一個平淡無奇的周二下午，劉莉忽然發現，“××通”崩了，打不開。

徐倫對此的反應很平淡。“這都好幾個月了，才頭回崩，不錯了。”他輕松地說，“你放心，他們會解決的。”

“他們當然會解決，問題是什么時候解決呢？”劉莉略顯不安地追問道。

“這不知道，我沒找客服。”徐倫說，“不瞞你說，前幾天他們的技術人員拉了一個微信群，各個單位信息科的人都在里面，我看已經好幾個人在群里說了這事，我就懶得再說了——反正你只要問，他就是‘正在抓緊解決’，問不問都那樣。”

“你是說，他們拉了一個微信群？”劉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為什么不拉‘××通’群？”

“誰知道。”徐倫無所謂地說，“我猜，這就跟我們家樓下賣煎餅果子的大哥一樣，他從來不吃自己的煎餅果子，估計是自己知道里面水多深吧。”

“其實哪里‘水’都不淺。”劉莉苦笑著說，“唉，我倒也不是催，就是怕突然有緊急任務……”

“——你快別烏鴉嘴了。”王興一邊敲著鍵盤一邊插嘴道，“現在年底事多，你別真——”

“小劉，你趕緊下個通知。”王興話音未落，馬科長突然推門進來，嚇得兩人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各科室和各單位負責人，三點半，二樓會議室，開一個工作推進會。小王你抓緊弄一個簡單的主持詞出來，不用長，三件事說清楚……”

王興瞪大了眼睛。“還……還真讓你……”他用空洞的眼神看著劉莉，后者呆呆地舉著電話聽筒，也在用空洞的眼神看著他，“你這烏鴉嘴的威力……”

劉莉茫然地抬頭看了看表，現在是兩點五十。“科長……”她弱弱地說，“‘××通’出問題了，現在用不了，這個……”

“這個怎么了？”馬科長用很平常的語氣說，“‘××通’出問題，你不會打電話通知？”

“一共還有40分鐘，來得及嗎？”劉莉抓了抓頭發，看上去有點癲狂了，“我還要布置會場……”

“來不及，你還不抓緊時間打？”馬科長沒好氣地說，“還磨嘰，不更來不及嗎？領導才不關心你怎么干的，他只要結果！”

“那……既然領導不關心咱怎么干……”王興一邊飛快地敲著鍵盤，一邊試探著插嘴，“要不，咱臨時拉個微信群，通知一下？”

“那不行！”馬科長立刻說，“剛跟你說的話，你都沒聽見？會上要推進的三個事，有一個就是清理微信群，結果你又拉了一個微信群，要是會上有人說漏了嘴，怎么辦？”

“那也沒事吧。”王興不甘地爭辯道，“清微信群這個事，是辦公室主抓的，咱這樣干，也不算頂風——”

“你這還不是頂風？”馬科長不耐煩地打斷道，“不管怎么說，這次講話是咱寫的吧？哦，咱一邊在講話里強調清微信群，一邊又建微信群？這不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這不是來不及了嘛。”劉莉還不甘心，“不讓建群，這通知——”

馬科長抬起雙手，做了個“打住”的動作。“行了行了，別啰嗦了，通知你該下就下，不讓你建群，可沒說不讓你下通知啊！我說了，領導只要結果！”

“我——這——好……好吧。”劉莉愁眉苦臉地勉強答應道。馬科長又瞪了她一眼，卻沒再說什么，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王興抬起頭，目送著他離開。“結果……”他苦笑了一下，小聲嘟囔著，“嘿嘿，再這樣下去，真不知道會有什么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