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坦白一個秘密,我左邊的耳朵,聾了三年了。”
前段時間,現年51歲的羅振宇發布了2025跨年演講預告片,這是他開片說的第一句話。
這種開場方式,似乎很不羅振宇。畢竟,這是一個以極度的精確和理性出現在大眾視野中的人,他總是以時間和數字標記自己:
10年3652天每天早晨6:30,他會在微信公眾號推送一條剛好60秒的音頻,每條都是312個字;
20年每年12月31晚上8:30,4個小時的跨年演講如期開始,如今已到10周年;
2024年跨年演講,他宣布要開始一個叫《文明之旅》的歷史節目,周期又是20年。
臺前的羅振宇,似乎無所不知。
從《羅輯思維》,到跨年演講,羅振宇總是按時出現在他應該出現的地方,旁征博引,拋出精心組織的名詞、金句和觀點,神情篤定——變幻莫測的世界好像真的在此刻得到了解釋。
而在坦言耳聾的這一刻,數字和知識罕見地退場,羅振宇在像一個普通人那樣,講他自己的故事:
2022年跨年演講前三天,羅振宇得知因某些原因,觀眾無法入場。當時他并沒有感受到太大的情緒波動,但左邊的耳朵突然就聽不見了。跨年演講結束前,這件事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在視頻中,他說:“理性當時告訴我不要慌、不能亂,但身體還是很誠實的,還是慌了、亂了。”
這幾年,“理性”的羅振宇開始更多地在公眾面前談論疾病、衰老和死亡。
又是一年臨近尾聲的時刻,面對時間的流逝,可能每個人都會在某個瞬間感到自身的渺小。
我們,真的可以成為時間的朋友嗎?
1973年出生在安徽蕪湖一個普通職工家庭的羅振宇,是一個典型的“小鎮做題家”。
他曾形容自己的少年時代像“爬狗洞”:高考是唯一有光亮的出口,能做的只是拼命往前爬,“爬出去就當人,爬不出去就做狗。”
羅振宇幼年(中)
知識改變命運,羅振宇深信不疑。
他曾經在高二暑假給自己布置一個任務:把歷史、政治、地理的教科書各抄5遍。然后就真的做到了。
知識也確實改變了他的命運:羅振宇后來考上華中科技大學新聞系,從本科一路念到了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博士。先是在北京師范大學當老師,后來又去央視做了很多知名欄目的制片人。
到這里,羅振宇捧上了很多人艷羨的“金飯碗”,可以說已經“逆襲”成功了。
羅振宇早年照片
但故事才剛剛開始。
小鎮青年羅振宇,初來北京時非常沒有安全感。
那天,他提著行李箱,川流的街道上高聳林立的大樓,讓這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顯得異常渺小。他看著大樓上的燈一盞一盞亮起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在這個城市擁有自己的一盞燈。一瞬間,心中“充滿了絕望”。
也許是這種“絕望”感驅使,羅振宇那時就對“效率”有極度的要求。辭去北師大的工作進央視時,他不允許自己以普通記者的身份從頭開始,因為這比研究生畢業就進來的同學晚了三年。后來,央視組建《中國房地產報道》,問他能不能加入,他的要求是:進去就得當主編。
在央視的羅振宇,仍然非常努力。有段時間,《百家講壇》的于丹骨折,他就每天去她家,背于丹上班;在《對話》欄目做制片人,經常要熬夜到凌晨四五點,壓力太大的時候,羅振宇會拿本《古文觀止》在辦公室高聲朗誦。
后來回想起在央視的經歷,他說自己好像又上了一次大學。“物質生活談不上多自由,但是你突然獲得了一個上帝之眼。”
但也就是在那時,他對金錢的渴望漸漸強烈。
誘發這種渴望的是一種“不公感”,他發現自己雖然異常努力地工作,但收入卻根本比不上臺前露臉的主持人。
那時的他已經清晰地感受到,個人的影響力正在超越平臺。如果要轉型,他一定會轉到臺前。
當時,他已經開始想方設法在節目里尋找“露臉”的方式,但真正讓他開始創業之路的契機,卻是一個“不得不”的選擇:
2007年,34歲的羅振宇因為得罪了領導,被迫離開了央視。
羅振宇離開央視后的那幾年,中國的傳媒環境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2011年,騰訊推出微信,不到一年就獲得了超過5000萬注冊用戶;2012年,微信公眾號上線,內容創作者迎來前所未有的風口;同年,中國視頻行業兩大平臺優酷、土豆正式合并,幾乎占據了當時網絡視頻市場的半壁江山。
也是在這幾年,羅振宇開始做自己的節目。在中關村的一個咖啡館,羅振宇跟兩個同事,用5萬塊錢買來的設備錄了自己的第一期視頻。
后來,這檔叫做《羅輯思維》的系列長視頻成為優酷的現象級節目,人們記住了這個在鏡頭前侃侃而談的中年男人。大批用戶涌入羅輯思維公眾號,羅振宇的公司獲得了數億元的市場估值。
羅振宇在《羅輯思維》
再后來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了:羅振宇推出的知識服務app“得到”成為知識付費行業的領軍產品,每年一度的跨年演講,也成為現象級事件。
在四十歲前后的這個人生當口,羅振宇獲得了主流意義上的成功,也邁入了一個充滿刺激和挑戰的商業世界。
知識在羅振宇人生的不同階段,扮演過不同的角色:
少年時代,知識是他通向未來的唯一鑰匙,是改變命運的天梯。
知識也曾一次次地點亮過他:他曾在威爾·杜蘭特的筆下,看到晦澀的哲學概念突然變得生動可感,那種打開新世界的感覺讓他狂喜;也曾在大學課堂上因為老師的一句“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可謂真名士”,開始讀《離騷》。
在央視,知識是讓他脫穎而出的記憶點。當時《對話》欄目主編蔣文倩說他“學富十車”,一個例子是:“女人生孩子,嬰兒到了盆骨當中開幾指就可以生了,他都能說。”當時他還沒有女朋友。
創業之后,知識給羅振宇帶來了一大批忠實的用戶,成為明碼標價的課程和跨年演講數千元一張的現場門票。知識開始在商業世界獲得真實的收益和反饋,羅振宇也成為知識領域的“買賣人”。
創業之初的羅振宇,曾經在公眾面前明確宣告自己的“生意人”身份。
在《十三邀》節目中,羅振宇跟許知遠對談,他說自己“沒有情懷,就是個買賣人”;提到papi醬廣告拍賣,他說“有錢不掙,傻嗎?”當被問到“你怎樣看待這個時代的精神狀況?”他說:“我不關心。”
這樣的言論,顛覆了很多人眼里的“讀書人”形象,讓不少人給羅振宇冠以“精致利己者”的標簽。而幾年之后,在跟許知遠的又一次對談上,他承認自己當時話說得過頭了:
“那個時候剛剛創業,我當時說的所有的話,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是給自己鼓勁。所以很多話說得很決絕,很過頭,也不在乎外人的感受,這是我的問題。”
事實上,從讀書人轉化到生意人,最激烈的震蕩發生在羅振宇自身。
創業之初,羅振宇的合伙人脫不花跟他說過一句話:
掙錢光榮。
羅振宇說這句話讓他的世界發生了一次翻盤,因為“這句話在我的內心是長不出來的”。
他曾在《十三邀》上用一句話講述這種轉變的代價:
“你的神經系統被訓練過來的那些習慣,都感覺到極度的不舒適。”
商人這個角色,無疑是適合羅振宇的。
他信奉效率,推崇理性,極度自律,也對商業世界充滿好奇和野心。
金錢并非驅動羅振宇的唯一價值,商業的無限魅力也是。
而作為一個“知識手藝人”,羅振宇講述知識的熱忱也是真實的。
創業之初,他曾說:“這是讀書人值得干一輩子的事業。”
開始做《文明之旅》,他會想象,一個孩子從初中開始聽這個節目,一直到35歲。“這個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價值觀形成時期都是我陪著他走過的,我一直想象這個偉大的場景。”
關于羅振宇和他在做的事,從來都不乏質疑之聲。
最有代表性的一個質疑是:販賣焦慮。知識真的是可以售賣的嗎?羅振宇的課程,除了讓你看起來很淵博,真的能解決實際的問題嗎?
對于這些質疑,羅振宇無疑是在乎的。
他在很多采訪中都會提到一篇名叫《羅振宇的騙局》的自媒體稿件。
他甚至把它寫進了公司大事記里。
那是2017年,公司發展最順利的一段時間。這篇文章說在信息爆炸的時代,羅振宇在做的只是制造和販賣焦慮,并不能真的治好當代人的“知識焦慮癥”。
他曾在各種場合不止一次表達過,那篇文章一度讓他非常委屈,甚至憤怒。
而現在,他說自己想明白了一件事,這些質疑只有一個原因:德不配位。自己和公司對社會的貢獻,跟自己享有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不匹配。
他能做的只有接受這些聲音,然后努力提高自己的貢獻。
在前兩年的一次采訪中,彼時年近50的羅振宇說,現在自己最希望的身份是桃李滿天下的老師,用自身現有的眼界和資源,去做一些幫助年輕人的事。
羅振宇的視頻號簡介是:得到app創始人,一個死磕時間的胖子。
“死磕”有時體現在對細節的精準把握:
錄“羅胖60秒”,字不能多不能少,有點磕巴或者表達不夠簡明都要重新錄,有時一天要錄四五十遍。
跨年演講,不僅演講稿要打磨到最后一刻,身材和服飾也有要求。2016年到2020年,羅振宇減了大約30斤體重。2024跨年演講,為了讓身上的灰藍色襯衫挺拔有型,羅振宇用到了胸貼、強力膠帶。
羅振宇在2024跨年演講
“死磕”還體現在他那些以十年為單位的“大愿”上:
“羅胖60秒”10年,“時間的朋友”跨年演講20年,新發出的“文明之旅”,又是20年。
這其中,“羅胖60秒”10年如期完成,跨年演講已經行程至半,文明之旅,剛剛開啟。
他把這些事視為公司最重要的“信用資產”,在他看來,賬上的錢是可以隨時沒有的,但這筆“信用資產”一旦建立,就沒有人可以拿走。
它的價值在于,在漫長的、充滿了變數的時間里,為用戶提供一種不變的確定性。就像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想到它,你會心安。
這是時間的力量,也是時間的考驗。因為提供確定性的人,本身也要面對各種不確定的挑戰。
時間回到2021年12月31日,成都跨年演講會場,12000個座位上空無一人,左耳剛剛失聰的羅振宇面對著空際的會場,唱起了京劇《空城計》:“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晚上8:30,羅振宇走上講臺中央,跨年演講如期而至。
那天晚上,他講了53個小故事,其中第一個,是一個只有高中學歷的父親,為了治療自己孩子的罕見病,決定自己來研制藥物的故事。
講完這個故事,羅振宇談起了這一年大家普遍的慌亂,他提到了自己多年前看到的一句電影臺詞:“行就行。不行我再想想辦法。”
世界總在變化,不可預料的事情會發生,困難會出現,人的肉身也是那樣的脆弱,但在極端的不確定里,總也有一些東西是我們可以抓住的,比如這樣一種務實但不輕易妥協的決心:“行就行。不行我再想想辦法。”
以十年為單位的“大愿”,看上去漫長而不可及,羅振宇卻經常計劃它們的“結束”時刻。在一次采訪中,他把它們稱作“預先宣告的‘死亡’”。“羅胖60秒”是,跨年演講也是。
他甚至已經編好了61歲那年的日程表:那是跨年演講第20年,最后一場演講結束之后,他要走下講臺,開始自己的環球旅行。
為什么要如此“自虐”?這是很多人對羅振宇的疑問。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羅振宇的“死磕”背后,其實是無法逃避的對于死亡的焦慮。
《十三邀》里,許知遠問他做這些事背后的動力是什么,他講起童年一件小事:
父親給了他一把棗,他開始覺得棗很多,吃得馬馬虎虎,等到發現棗只有一小半了,心情大不一樣,甚至想把地上沒吃干凈的撿起來吃。
對生命流逝的焦慮也是如此,年過四十,人生已經走到中場,他要做一些讓它變得有意義的事。
50歲的羅振宇,努力依舊。
快過50歲當口的那兩年,羅振宇做了植發、近視眼手術、老花眼手術、超聲刀、熱吉馬。
但他清楚地知道,這些都無法改變時間會在他身上留下痕跡的事實。
在一次采訪中,他說50歲這個階段,只有一件事很重要:
盯著死亡去做事。
他提到了一個概念“終活”:像結束一場旅行那樣,提前整理自己人生旅途的行李。
50歲的他,開始有了“收拾行李的自覺”。
他坦言,自己已經為之后十年的跨年演講準備了稿子。如果有天他死了,那就是他的遺囑。
同樣是在50歲那年,他開始練習鋼琴。
練琴的過程讓他開始向內觀望:沒有聽眾和掌聲,跟自己笨拙的指法慢慢調試相處,任時間緩緩流過。
時間,要流過2024了。
逝者如斯,歲月無情。
我們,真能成為時間的朋友嗎?
參考資料:
1.《十三邀》專訪羅振宇
2.《名人面對面》專訪羅振宇
3.《羅振宇:媽的,我對這個社會要負起點責任了》,人物
4.《商人羅振宇:隨風而變》,人物
5.《膠囊與挽歌|五年后,許知遠再見羅振宇》,十三邀
6.《羅振宇:沒人能販賣知識焦慮》,新周刊
7.《羅振宇放下羅振宇:一場預謀10年的告別|36氪專訪》,36氪Pro
8.b站“羅胖羅振宇”視頻
9.《得到創始人談創業十年的怕與愛實錄》,得到
10.《2022跨年演講|原來還能這么干!(全文稿)》,得到
監制:視覺志
編輯:依蕾
視頻號:視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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