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周刊】
翠湖邊,那一片古松林
吳立群
省莊村金家水庫邊的那一片大松樹,是我家鄉記憶中堪稱最美的樹林。因為一個人一生中見不到幾個真正負得起“最美”這稱呼的景致,所以我對于那一片大松林的記憶,珍惜得如同他人一塊玉石料輕易不肯動刀一樣,也就不敢輕易下筆記述。然而,對于美麗家鄉的自豪感,加之記錄家鄉巨變的職業責任感與日俱增,促使我大膽地、興奮地、仔仔細細地回味描摹,我如何如何地見到這么一片迷人的樹林,并告訴讀者朋友。
與其說我真正只有兩次見過她,不如說是至少四次。
在新版《三國演義》中,有幾棵上鏡率頗高的古松樹。也許是太受導演待見了,竟然在徐州、許昌、新野、樊城等地不斷出現,鏡頭里,陳宮出場有它,曹操送關羽有它,曹丕接馬騰、送司馬懿有它,劉關張也不止一次出現在它們身旁。然而,這樣的愛之深,恰恰遭至觀眾的罵之眾。我雖然暗暗譏諷導演近乎偏執的喜好和對觀眾的不負責任,但除此之外也沒有過多的責怪,畢竟,那幾棵古松蒼勁挺拔,且形象各異,充滿了藝術氣質和歷史蒼桑感,像古時俠客突然重臨人間,讓人驚奇。每每看罷三國,我對古松林就會有夢幻般的期待,這樣的期待有點像少年懵懂的情愫:對某個特定對象的深刻印象,漸漸成了日后追求美的標準。遺憾的是,數十年來,我并沒有在家鄉的平原山岡上,輕易地成片地看到過如此標志的古松林。
后來,我在黃山、黃帝陵等各種名聲顯赫之地見到過大量的古松、古柏,它們的處所,或高不可攀,或遙不可及,但翠湖邊那一片大松樹就呆在人們日常勞作的茶園里,她們是那樣的低調、溫婉、可親,深山老林中古樹的高傲不近人情,完全地不沾著她們本身的純樸與恬靜。事實上,我第一次真正見到仿佛從電視里走出來的大松樹時,她并未以其驚艷的姿態醒目地招惹我的注意力。傍晚時分,隔著一二百米的一大片水面,遠遠地,晚風、晚霞和周圍怒放的各式野花搶盡了風頭。臨著水,點綴在與連綿群山融為一體的茶園里,她們頎長特立而集體靜默,不再是孤傲的俠士。在黑暗悄悄襲來前,我竟與日后被認為最美的她擦肩而過。但這一幅數十年乃至數百年來高高佇立于天地間的集體松林圖,已有力地穿過我的意識,牢牢地釘在我腦中的畫室里。
無意中,我被朋友又一次帶到了金家水庫旁。這一次,從上次被眺望的地點,越過一個山坡,古松林以猝不及防的姿態迎來了她的相思客,我自己也不知道,竟然突然地被領進了這一片大松樹。
粗壯、高大、筆直,沒有藝術家筆下常見的彎曲式遒勁,卻毫無疑問地顯示著歷史的久遠;茂盛、密集、均勻,就像村姑那樣個個充滿了純樸的原始活力,那是村頭巷陌里久違的倩影。腳下土地平坦、光潔,顯然是游客青睞之地,像早晚打掃過的鄰家小園。擇石而坐,目光從樹桿向上尋覓,你一定會忘卻那是在家居旁;清風徐來,那陣陣松濤分明喚醒,你是松林中又一批匆匆過客。魅力又何止于此。松林的斜坡地邊緣,沒幾步,就直接平緩地楦入水庫,沒有堤岸,仿佛一只腳本來就穿著這水庫的鞋子,這樣兩種通常情況下差異極大的元素的陡然切換,尋常腦筋是不易接受的,然而正是這樣的突然式的切換與組合,才呈現出難以置信的美感。你也可以走上棧橋,凌水而眺。晴空下,那一灣碧水,哪里還叫水,簡直就是水樣的翡翠,翠得攝人心魄,但它絲毫不掩飾,一任過往者駐足觀賞。知趣的夏蟲早已為她沉默,留出靜謐讓人們傾聽水波的親喃;那曾經到處搶風頭的野花也一個個像害了羞似的消失不見,只有那漫山遍野的茶樹依然翠綠喜人,遠處隨風搖曳的毛竹依然和藹可親。有了它們的映襯和陪伴,小巧玲瓏的水庫和松樹林,更加柔美、豐富起來,仿佛讓進入這片土地的人們頓時像走進歷史的深處而驚喜,回頭又因不離家園而沉靜。想想終究要回到喧喧鬧市和疊疊高樓,只能暫時地處在這樣的凈土桃園,真是如何叫人不想她呢?
對于這片松林的放浪式體驗,著實要感謝小時候有限的美學教育的約束。語文書上王安石《游褒禪山記》的名言記憶猶新: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老早就接受并迷信于這樣的觀點,加之后來所領略的所謂世界級的美景動輒要乘好幾小時的飛機,然后轉乘幾小時的汽車,從此,我就深信不疑“無限風光在險峰”,絕不會相信身邊或近段,會有什么稱得上最美的景致。事實上,一直以來,也從沒有人說起過家鄉的那片松樹林。
金家水庫是宜興省莊村一個丘陵地帶常見的小型山間水庫,這一片松樹也許是開墾茶園時留下的林蔭地,就像開通京杭大運河時,無錫黃埠墩就是作為河工休息之地或物資中轉碼頭而存在。斗轉星移,小小黃埠墩和金家水庫的命運都變了。小水庫從當年的畜水池,搖身變成了集灌溉、防洪、飲用水、旅游于一體的鄉村綜合體,成了城里人一個個為之遠道而來又沉醉其間的山林之眼,而當年的林蔭地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那忽閃忽閃的長睫毛。趨之若騖的城市里人,帶動了各式農家樂和特色住宿,并帶動了就業,帶活了經濟,喚醒了沉睡已久的鄉村活力,而這樣的良性循環又強化了當地人保護自然、整治環境、完善基礎設施的決心和力度,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在這里變成了自覺行動。放眼宜南山區,從東向西,無論是太湖之濱、竹海深處,還是云湖之畔,當地人還沒有完全解脫于山的束縛,就突然被放到了聚光燈的臺前,被世人欣喜的目光所捧,傳統的靠山吃山方式全然改變——區域性旅游像春風一樣吹進了鄉野。正是在龍池山自行車公園的建成開放中,小小金家水庫以及那一片松樹林,從前真正是養在深閨人未識,但是,今天,因為和歷史的洪流合上了節拍,生命中的新姿態便釋放出迷人的光彩。
從此,這一片大松樹就住進了我心里,任我無數次地徜徉休憩。一角小亭,讓《醉翁亭記》名垂千古;一江星月,讓《赤壁賦》彪炳文壇;一次未臨現場的約定,讓《岳陽樓記》樹起了民族文化精神的大纛,如果歐陽修、蘇東坡、范仲淹來到這一片松樹林,來到今日之宜興,以其如椽之筆,又將留下怎樣傳唱千古的美文和故事呢?因為今天的宜興鄉村,足以讓他們興奮的美景、欣慰的創造、至深的感受和人民的幸福,真的不會輸于1000年前蘇東坡剛到宜興時的所見所感——“吾來陽羨,船入荊溪,意思豁然,如愜平生之欲”,而且一定會更加堅定他“買田陽羨吾將老”——卜居終老于宜興的決心。
作者簡介
吳立群,現在無錫市科協工作,愛好寫作,在《人民日報》《中國文藝報》《解放日報》《新民晚報》《無錫日報》《江南晚報》等發表散文、小說、詩歌等各類作品20多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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