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上）

作者：汲古生

本章中，我梳理的是原著第三回的典故，主要包括夤緣、賤荊、邸報、敕造、垂花門、總角、文王鼎、晨省、落草、待漏隨朝九個典故。先看夤緣、賤荊、邸報、敕造這四個典故。

夤緣

這是第三回回目當中的一個典故，用以喻賈雨村靠攀附賈府而恢復舊職。

《舊唐書·令狐楚、牛僧孺傳》中記載:“喬松孤立，蘿鳶夤緣，柔附凌云，豈曰能賢!”

蘿鳶，兩種藤蔓的寄生植物。而這種寄生在古人看來是不可取的，做過這種攀附高門之事的人，也會被看作是不賢之人。

在原著中，作者也借這個典故表明了自己對于賈雨村復職一事的態度。此外，作者將這個典故放在回目中其實也可以看作是在提醒讀者賈雨村這個人物所發生的變化。

賈雨村進京之后，一路順遂，中了進士，被外派為官。這時的賈雨村，仍不失讀書人本色，顧念舊情，且雄心勃勃、鋒芒畢露。他在困境中錯把甄府丫鬟嬌杏作為知己，飛黃騰達之后仍主動相認，并娶為側室，還在嫡妻病逝之后將她扶為正室。有人認為嬌杏這樣的經歷實屬僥幸，而且作者已經將其放在了人物的名字當中。

誠然，嬌杏命運兩濟的故事的確有僥幸的寓意，但是，在現實的層面，賈雨村不顧門第和出身，娶微賤時之知己為妾為妻，確有不同流俗的情懷。再者，當得知甄士隱父女的遭遇之后，賈雨村傷感嘆息，并允諾一定會派差役將英蓮“找尋回來”。而且對甄家娘子亦有不薄的饋贈。他的這些表現都頗有重情重義的君子之風。此時的賈雨村，在官場亦具初生牛犢的銳氣與進取心。

賈雨村被革職之后，一夕之間從理想的云端重新跌入困境，其遭遇甚至比寄身葫蘆廟時更加難堪。他曾在金陵甄家做家教，因溺愛不明的祖母辱師而辭館；他曾孤獨地病倒在旅店，身體勞倦、盤費不繼；他在林如海家坐館時也因為閑居無聊而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

在經歷這一切的時候，他內心的痛苦、沮喪和煎熬可想而知。當日在葫蘆廟，當甄士隱雪中送炭資助銀兩冬衣時，他不過略謝一語，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而且不待黃道吉日、也不屑甄士隱的薦書，自信滿滿揚長而去。

在經歷了一番官場蹭蹬之后，在面對林如海答應幫忙周全協佐，謀取東山再起的機會時，他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灑脫原著描寫他的的反應是“一面打恭，謝不釋口，謝了又謝。”對林如海的日程安排，他唯唯聽命，心中十分得意。到了京城，拜見賈政之前，也是謹小慎微禮節周到、小心翼翼。

當日在葫蘆廟，他心高氣傲，目空一切，大有李白“仰天長嘯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氣概。這一次夤緣復職，他是在仕途中翻了跟斗之后絕處逢生，是我命在人不在我，所以，在權貴面前情不自禁地低了劍眉，折了圓腰。

在賈政、王子騰等人的幫助之下，賈雨村得以補授應天府之職。走馬上任之后，第一件要處理的公事就是薛蟠打死馮淵案。他對此案的第一反應是大怒，并準備依法捉拿兇犯。可是，卻被門子示意阻止了。

接下來，他從門子口里知道了護官符的來龍去脈和賈王史薛四家之間復雜的利益關系，也知道了兇手薛蟠和被拐賣的小女孩的情況。薛蟠不但是護官符中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的人物，還是剛剛有恩于他的賈府王府的親戚，而本案中被拐賣的女孩就是他昔日恩人甄士隱的女兒英蓮。門子說：“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不保，只怕連性命還保不成呢！”賈雨村聽聞此言，馬上由此前的大怒轉為遲疑不決，并因此引來門子的嘲諷，“老爺當年何其明快，今日何反成了個沒主意的人了”

門子的話正點出了賈雨村當年與今日的性格反差當門子建議做順水推舟的人情送給賈府王府時，賈雨村仍然猶豫不決。

原著寫道：“事關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復委用，實是重生再造，正當殫心竭力圖報之時，豈可因私而廢法？是我實不能忍為者。”蒙府本脂批說：“良明不昧勢難擋”即良知并未泯滅但客觀情形使他的良知面臨嚴峻考驗。

從人物心理狀態來說，蒙府本批語更加符合賈雨村面對此事的復雜處境和心情，這時候的賈雨村其實面臨徇私與依法的激烈矛盾。門子聽了賈雨村之言之后冷笑道：“老爺說的何嘗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豈不聞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時而動，又曰趨吉避兇者為君子。依老爺這一說，不但不能報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還要三思為妥。”雨村聽了這番話之后低了半日頭，最后接受了門子的建議，徇情枉法，違背良知判斷了此案，自此之后，那個曾經追求清正之名的官場新秀已經徹底墮落為腐敗官僚。

賤荊

賤荊是對于妻子的謙稱，這其中體現的是我國的傳統稱謂文化。

當我對其進行溯源時發現，荊指的是“荊釵布裙”，出自《列女傳》。在《太平御覽》中就引用了《列女傳》中的“梁鴻妻孟光，荊釵布裙”的表述。古人說到自己的妻子時所用的謙稱有賤荊、內人、賤內、拙荊等一系列的稱謂。但無論是哪種稱呼，表達的都是“自謙而尊人”的文化觀念。

在我國的戲曲中也可以看到相關的內容，比如在明代屠隆 《彩毫記·泛舟采石》中就有“卑人賤荊，與廬山女道士李騰空有方外之約”的表述。

在原著中寫如海道：“天緣湊巧，因賤荊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來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其中的“賤荊”就是林如海在面對賈雨村時對賈敏使用的謙稱，這和其妻子本身的身份沒有什么必然的關系。

在《紅樓夢》的原著中，賈敏雖然沒有出場，但是從賈府諸人的口中也可以知道，林黛玉的母親作為被史太君疼愛的小女兒應該是一位金尊玉貴的大家閨秀。林如海使用這一謙稱，純粹是為了表示一種自謙態度。

邸報.敕造

邸報

邸報又名“邸鈔”或“宮門鈔”，是邸中給諸藩官僚的書面報告，內容包括傳鈔的詔令、奏章和其它新聞記事等，是我國最早的一種報紙，起于漢代，后世亦稱政府官報為邸報。

在原著中寫：“雨村領其意，作別回至館中，忙尋邸報看真確了。”正是因為這種文書形式的官方性，作者才將其放在這里來表示“起復舊員”消息的準確性，同時為“亂判葫蘆案”進行鋪墊。

敕造

敕造指的是奉皇帝之命建造。敕本為自上命下之詞，南北朝以前，通用于長官對下屬，長輩對晚輩，之后則為皇帝發布詔令的專稱。作者使用這樣一個有關國家典章制度的典故，主要是為了突出賈府的顯赫地位，同時也為后續的極盡奢華的生活和內部裝飾的描寫做了一定的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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