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往事：與電子廠 “眼鏡妹” 的別樣邂逅

講述人：章浩宇

資料整理：賢東

眼鏡妹眼鏡妹 眼鏡一摘啥都會。
天上的飛機最快,地上的眼鏡最壞。
天上飛機最高，地上眼鏡最騷。

這是我初入工廠，工友對我師父“眼鏡妹”的評價，我也樂在其中，而讓我沒想到的是“眼鏡妹”劉娜之后會成為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人。

2011年，我在中專的學業半途戛然而止，懷揣著懵懂與迷茫，奔赴東莞投靠堂哥。

在東莞東城的一家小型電子廠，我謀得了一份倉管的工作。

堂哥說，這份工作能讓我接觸電腦、學些技能，還不用像流水線工人那樣一刻也不得閑。而我能得到這份差事，得益于我在學校學到的那點電腦知識。

說實話，那時的我并不想學什么東西，要是有這心思，我就不會輟學踏入社會。

但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我只能聽從堂哥的安排。

電子廠規模不大，員工總數也就五六十人，倉庫的人更少，算上我僅有五個。我和一個女孩被分配到成品倉，負責發貨和統計數據。

女孩叫劉娜，看起來和我年齡相仿，身形高挑瘦削，臉上架著一副眼鏡，平日里話語極少，周身散發著一種冷面美人的氣質。

她教我工作內容時，總是只講一遍，也不管我是否記住。我要是有不懂的再去問她，她也是面無表情地回應，不帶一絲感情。

這讓我對她有些摸不著頭腦，她的行事風格和性格似乎格格不入。

剛到東莞時，我從老家帶來的錢本就不多，購置完生活用品后，更是所剩無幾，所以花錢總是小心翼翼。宿舍里的工友們關系熱絡，抽煙或者吃零食時，總會相互分享。但我深知禮尚往來的道理，自己沒錢回請，便刻意拒絕他們遞來的香煙和零食。

雖說上學時我就學會了抽煙，可并沒有煙癮。

我的這種做法，讓室友們覺得我格格不入，開始排斥我，說我另類，還將我和劉娜相提并論，說倉庫里的人都是一個德行。

我滿心疑惑，他們卻不肯解釋，我只能私下里四處打聽。

后來，從一位工廠大姐那里得知了緣由。

原來，工廠里曾有人追求劉娜，送花、送禮物，死纏爛打，可劉娜一概置之不理。那人見軟的不行，竟想霸王硬上弓，下班后攔住劉娜糾纏不休，劉娜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報警。

這件事在廠里鬧得沸沸揚揚，從那以后，劉娜便出了名。

工友們私下里對她指指點點，各種流言蜚語甚囂塵上。

有人說她談過男朋友被甩了，有人說她給男人生過孩子被拋棄了，還有人說她離過幾次婚，是個“破、鞋”。

但這些都只是私下議論，畢竟她報過警是事實，沒人敢當她的面說這些。

劉娜總是板著臉，除了工作，從不和人閑聊、說笑，在大家眼中，她就是個另類。

我本就不是個特立獨行的人，聽到這些話語也跟著笑笑，心里自然也想離她遠點，于是一門心思只想盡快學會她教的東西，這樣就不用什么都要問她，看她的臉色。

我態度轉變，她態度也變了。

雖然沒有那么冷了，但依然讓人感覺不到溫暖。

一天下班，天空突然下起瓢潑大雨。沒走多遠，就見劉娜一腳踩空崴了腳。路過的同事們不但不幫忙，還在一旁嘲笑。

她強忍著疼痛繼續往前走，我看她腳步踉蹌，想著她教過我工作，雖說是職責所在，但多少也算有點情分。

于是，我上前想要幫忙，她卻冷冷拒絕。

周圍人開始指指點點，她加快腳步，卻因崴了腳又重重摔倒在地。

我心想，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于是，我不顧她的反抗，直接將她扛了起來。她掙扎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我扛著她來到診所，醫生誤以為是我把她撞傷的，叮囑我下雨天一定要格外小心。我剛想反駁，轉念一想，這樣正好不用過多解釋，便默認了。

醫生給她做了包扎，建議她少活動，多休息。

看完醫生，我又把她送回了家。她的房間收拾得干凈整潔，還有一個小書架，上面擺滿了書籍。我告訴她，她腿腳不便，我可以照顧她，她又習慣性地拒絕了。

我勸她，想要早點好起來，就別拒絕別人的好意。

隨后，我出去買了些面包牛奶放在了她的房間。

之后的每天，一下班我就趕過來給她做飯。

過了幾天，她告訴我說她已經能自理了，不用我再來回跑，那聲音依舊冷冷的。

那幾天她請假，我既要上班又要照顧她，確實也累得夠嗆，便隨口答應了。

又過了幾天，她才返回工廠上班。

她對我和對其他人依舊沒什么兩樣，除了工作，我們在廠里碰面從不打招呼，即便目光偶然交匯，也不會點頭微笑，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

那天，我接到母親的電話，母親告訴我，父親醉酒后騎摩托車回家，不慎撞到樹上，傷勢嚴重，已經住進了醫院。

母親在電話里泣不成聲，沒了主意。

我心急如焚，立刻向組長請長假，組長卻告訴我，請長假需要找經理批準，而且需要提前報備。偏偏那段時間，經理出差，不在公司。

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團團轉。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心煩意亂，根本沒心思去，一個人坐在那里干著急。劉娜回來得早，她見我沒去食堂，便給我帶了幾個包子，問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正焦頭爛額，心情煩悶，便把家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劉娜聽后，平靜地說：“你爸身邊有你媽照顧，你現在回去也幫不上太大忙，不如努力掙錢，這才是當務之急。”

聽她這么一說，我瞬間冷靜下來，思路也清晰了，意識到她說得確實在理。

下班的時候，劉娜叫住我，讓我跟她去她那里一趟，她遞給我一千塊錢，說是感謝我之前照顧她的費用。

我本想推辭，但眼下正急需用錢，便收下了，還特意跟她強調，這算我借的，等發了工資一定還她。

父親住院的那段時間，花費巨大，我一個月才發一次工資，根本不夠用。

我向工友們借錢，那些平日里和我說說笑笑的工友，此刻卻都找各種理由推脫。

有的說工資剛發就寄回了家里，有的說錢已經花光了，即便愿意借的，也只是一百兩百的小數目。

這讓我心里一陣發涼。

就在我陷入絕望的時候，劉娜主動找到我，塞給我三千塊錢，讓我先拿去應急。

后來，父親出院了，但還需要藥物維持治療，我的工資不高，只能一點一點地還劉娜的錢。為了表示感謝，我提出請她去外面吃飯，她果斷拒絕了，說那樣太亂花錢，而我還急需用錢。

我知道她表面冷漠，內心善良。實在不好意思一直欠著她的錢，便退而求其次，提議親自做飯請她吃。

可我住在宿舍，沒有做飯的工具，工友們怕是也不會借我，只能借她的先用。

那天，我買好肉菜來到她住處。

家常便飯我還湊合，真要做幾個菜我就有些無能為力了。

做飯時，我手忙腳亂，她看不下去，直接上手幫忙。很快飯菜上桌，我還買了點酒，想著活躍一下氣氛，她卻滴酒不沾。

我自斟自飲，幾杯酒下肚，話也多了起來。我跟她說，雖然她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但我真的把她當成朋友，她借我這么多錢，這份情我一直記在心里，一定會盡快還她。

說著說著，我漸漸有些迷糊。

不知何時，她也端起酒杯喝了起來。借著酒勁，她向我傾訴了自己的煩心事。

原來，她高中時早戀，成績并未因此受到影響，可老師請了家長，要求他們斷絕來往，仿佛早戀就是一只猛虎。

家長和老師的強硬態度，讓她心生叛逆，原本成績優異的她，高考時發揮失常。

父母希望她復讀，她卻偏要和父母對著干，南下打工，進了父母一直瞧不上的流水線工廠。

她坦言，這份工作并非她想要的，她其實一直都不快樂。

經歷了這么一段時間的打工生活后，她打算回去復讀，只是她還需要時間讓自己平靜下來，面對老師，面對父母。她桌上的那些書，就是她下班后用來學習的。

那天我喝的有點多，但還是搖搖晃晃的離開了她的出租房，我不想被人看到后，再讓她被人指指點點。

然而時間匆匆流逝，還沒等我把錢全部還給她，她就突然離開了工廠。

離開前，她對我說，她要回去準備復讀，讓我也多學些東西，在工廠里打工是沒有什么前途的……

劉娜的離開，就像一顆石子投入心湖，泛起層層漣漪久久不散。

回想起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從最初對她冷漠態度的不解，到后來在一次次相互幫助中建立起的特殊情誼，她就像一束光照進了我原本平淡又迷茫的打工生活。

她雖外表清冷，卻有一顆無比熾熱的心，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她看似安于現狀，內心卻始終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與追求，這份堅持讓我看到了平凡生活中不平凡的力量。

工友們對她的誤解，恰似生活中常見的偏見，往往蒙蔽了人們發現真善美的雙眼。

這段經歷，讓我深刻領悟到，每個人都有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面，都在生活的磨礪中掙扎前行，我們不能僅憑表面去評判他人。

而在這看似機械、重復的工廠生活背后，其實也蘊藏著真摯的情感與無限的可能。它就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人性的善惡美丑，也讓我更加堅定要像劉娜一樣，不被眼前的茍且所束縛，勇敢去追尋屬于自己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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