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報上登出有關軍火案的文章后,引起社會各界強烈關注,許多學者和社會人士為吳雨聲和李清泉鳴不平,質疑軍火案的審訊不公平,更有人指出袁世凱為了當皇帝,不惜與日本國相互勾結,以不平等條約換取日方支持。
面對社會各界壓力,蔣維和迅速按袁世凱的意圖,給胡鳴九發來密電,敦促他迅速處決吳雨聲,以防后患。
小桃紅從王慎之那兒得知中央政府核準吳雨聲死刑,縣里可能于近日內處死他,心中萬分焦急。原以為扣住錢不交,他們不會對丈夫下手。
沒想到劉劍雄和胡鳴九早就想好對策,以丈夫寫下欠皖和公司的款項為理由,處死雨聲后沒收吳家財產充公拍賣,這樣他們交不交錢都將如期執行死刑判決。
面對丈夫的厄運,她心里亂得不行,一邊整理東西,一邊等吳文派車接她回吳家。自吳家被抄以來,她一直住在清風班。她搬回去除了安慰婆婆,穩定人心外,同時也方便她與各方聯絡。
不論錢教授和溫濟澤,他們只知道吳家地址,電報、信都寄到吳家,由吳文轉交到她手上,麻煩不說,有時甚至會誤事。
她將小木箱放在桌上,將一些隨身衣物放進去。這只小木箱早該換新的,因為是她從北京帶回來的,原是雨聲的舊物,所以舍不得扔掉。
她站在打開的小木箱前出神。謝楊柳背著女兒來了,靜悄悄地站在房門口,低聲叫她。她連忙轉身招呼他進來。秀蓮死后,他人瘦了一圈,臉像霜打的葉子透著枯黃。
“有事找我?”她一邊問,一邊抽出桌邊的凳子讓他坐。他不肯坐,站在桌邊神情黯然地告訴她,石牌鎮的房子被黃家搶走了,他暫時帶女兒在城西租了房,等秀蓮的墓修好,便帶女兒離開安慶,回桐城老家。
“黃家也太絕情了?!彼チ艘粔K米花糖,塞進丫丫手中,“你先坐,我替你泡杯茶?!?/p>
“不用了,我馬上就走。”他從懷里取出一摞賬本上撕下的賬箋,說是他這幾天抽空寫下的狀子,詳細描述了那天晚上土地廟前發生的情況,“你看看,這樣寫行不行,能不能告倒劉家。”
“先放在我這里。這件事不要對外人說。”她感激地看他一眼,心想秀蓮已經為此丟了性命,不能讓悲劇在他身上重演。
“我已經想好了,為了替秀蓮報仇,救你丈夫,我愿意當庭作證,告劉家謀財害命。”他看出她有些猶豫,毅然說道。
“你不在乎我在乎。這些年你受了那么多苦,細想起來,我這輩子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你?!?/p>
“當初我要是早早聽了你的,后來一切都不會發生?!?/p>
“這也許都是命?!彼裏o奈地嘆口氣。
自謝楊柳病好以后,她很少有機會和他單獨說話。他們面對面站在這間小屋里,窗外吹進陣陣春風,仿佛一切又回到過去。不知為什么,過去的那種感覺再也沒有了。
經歷了這么多的磨難,他們似乎有許多話要告訴對方,卻都不知從哪兒說起。
人世間有些事永遠說不清,這大概就是命。命運是一種說不清也看不見的東西,它處處伴隨你,左右你的一生。
她從小木箱里取出一個小布袋,里面放著十幾塊銀元。她將銀元遞給他,說城里租房子要花錢,這點錢讓他先拿著。他不肯拿。她將錢袋塞進他懷里,一定要他收下,說錢留著給丫丫用。
兩人互相推讓時,用布搭兜在謝楊柳背上的小女兒看見小木箱內有條紅色紗巾,伸出小手去夠。她夠不到,用手拉箱蓋。箱子本來就沒放穩,被她一拉,摔在地下,木箱摔散了架,衣物全撒在地下。
他連忙表示歉意。她說沒事,蹲在地下撿起衣物,突然發現摔破的箱底夾層露出一份文件。她急忙取出一看,正是袁世凱與日本國特使密談內容的文件副本。為了找到它,她和雨聲幾乎將家里翻遍了。
原來她從北京回來時,隨手從廚房里拿了這只舊箱子放衣物,回家后放在自己房間里,藏書樓和其他地方全找遍了,偏偏忘了睡房里這只毫不起眼的舊木箱。
她手握文件,激動地叫起來:“找到了!找到了!終于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他不明所以地問她。
她不知該說什么,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這幾張不起眼的文件,不但決定了丈夫的命運,同時也給她和吳家帶來太多的苦難。她張大嘴巴,想告訴他,滿肚子話堵在嗓門里,互相擠在一起說不出來。
這一瞬間,命運兩個字再次蹦出她的腦海,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金縣長和郭秘書坐在護城河邊釣魚。高高的城墻下一灣清水,被濃郁的樹叢所包圍。郭秘書手握魚桿,瞅著水面上的浮標,心里卻想著最近的局勢。他低聲對金致平說,據可靠消息,段總長再度出山,當上總理了。
“袁世凱讓他出山,玩的是緩兵之計,不過是為了應付眼下的亂局,借段總長之手穩住軍隊,保住他大總統位子而已?!苯鹂h長一笑。
“就目前局勢看,很難保住。”
“省里希望我重回本縣工作,你覺得怎么樣?”金致平沒有回答對方,說省里有意讓他重回懷寧縣,想聽聽他意見。
“當仁不讓。胡鳴九上臺后,縣里搞得烏七八糟,怨聲載道,大人此時不出山,更待何時?”郭秘書說到這里,突然猶豫起來,“不過以目前情況而言,似乎再等一等更好?!?/p>
“為什么?”金致平問。
“軍火案是燙手山芋,最好等胡鳴九處理完了,大人再接手縣府事務也不遲。”
“是呀,重回縣府,最棘手的莫過于軍火案。”金致平認為此案雖然是燙手山芋,如果能成功解決此案,以此為突然口,重新打開局面,也不失為一個好的切入點。
郭秘書正想說什么,金縣長突然覺得手中魚桿往下一沉,本能地揮起魚桿,興奮地大叫:上鉤了!隨著他的叫聲,一條大魚甩上岸。郭秘書連忙上前,將活蹦亂跳的魚從魚鉤上取下,裝進魚簍。
二人正興高采烈地忙活,家丁領著小桃紅向水邊走來。
金縣長見到她高興地說:“鄧小姐是貴人,你一來我就釣到大魚了。”
“托您的福,我也釣到一條大魚!”小桃紅迫不及待地從懷中取出文件遞給金致平。他認真看了好幾遍,外界盛傳袁世凱與日本國簽訂賣國條約背后有內幕交易,這份文件便是最好的證明,難怪蔣維和他們如此吃緊。
金縣長將信遞給郭秘書,激動地說:“原件既然在你手上,早該拿出來!”她說剛發現的,而且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找到的。金縣長建議她立即抄送報社,同時給北京發電報,將文件內容一字不漏地報告錢楓亭。
文件見報后,全國輿論嘩然。
面對這一突發事件,胡鳴九深夜跑到劉家與劉劍雄商量。他拍著手中的報紙問對方:“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吳家抄了個底朝天,沒有查到,現在突然冒出來,而且在報上登出來!”
劉劍雄氣得直罵娘:“上吳雨聲當了!”
“現在怎么辦?”胡鳴九拿不定主意,是否將處決吳雨聲的刑期押后。劉劍雄堅決反對,主張立即將他處死。胡鳴九表示他擔不起這個責任:“省司法廳明確指示暫緩執行,這樣做不是明擺著抗上?”
“案子歸北京管,省里做不了主,再說二舅發來的電報你親眼看見了,怕什么!”劉劍雄見他猶豫,說最近金縣長活動頻繁,省里有人私下找他,一旦他重新上臺,吳雨聲案子翻過來,新賬老賬一起算,他和他都跑不了要吃官司。
“這……”有關金致平近來的情況胡鳴九也聽說了,意識到情況嚴重。省里對他繞過省里與蔣維和頻繁聯系早就心存不滿,如果金致平回到懷寧縣,后果不堪設想。
“現在不痛下決心,等上面正式發下電文,后悔便來不及了!”劉劍雄讓他放心大膽處決吳雨聲,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個信封遞給對方,說這是袁大總統有關此案的親筆手諭!
胡鳴九看了手諭,激動地喘著氣說:“太好了!為什么不早點拿出來?!?/p>
“二舅擔心你關鍵時刻優柔寡斷,特意將手諭交給我,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拿出來。”劉劍雄嘆口氣說,“我向他保證,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你也不是這種人,沒想到偏偏被二舅說中了。”
“劉兄!我確實不是這種人,只不過情況發生得太突然……算了,不說這些了,明天上午派人秘密處死吳雨聲?!?/p>
“對!無論如何趕在上面發文之前將他處決!”劉劍雄主張處死吳雨聲后,隨即派人在醫院對李清泉下手。他們一死,就說文件是偽造的。
第二天一上班,胡鳴九找到唐局長,宣布處死吳雨聲的決定。他吩咐他對外封鎖消息,不要在刑場執行,把犯人帶到山上,找個地方秘密搶決。唐局長離開后,他走到窗前,望著街上熙攘的人群,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王慎之很快將縣里秘密處決吳雨聲的消息透露給小桃紅。
她一邊派人通知金縣長,一邊帶著吳文等人火速趕到監獄大門外。她跳下馬車,看見幾輛馬車停在監獄門外空地上,車邊站著一排荷槍實彈的刑警。
不一會兒孫隊長與幾名手下將吳雨聲押出監獄大門。他雙手捆在身后,脖子上插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他的名字,名字上打著醒目的紅叉。她舉著錢楓亭從北京發來的的電報,不顧一切地沖過去。
“竹韻!”吳雨聲看見她,激動地大叫。幾名刑警一涌而上,將她攔住,其他人連推帶搡地將吳雨聲押上刑車。
她沖到孫隊長面前,說北京發來電報,案子要重審!孫隊長接過電報,沒等他看完,唐局長快步向他走來。
他連忙將電文遞給唐局長。唐局長看了電文,皺起眉心,發現電文下署名為錢楓亭,不以為然地將電文扔給她:“錢楓亭算老幾,既不代表法務部,也不代表總理府!”
“他是總統府首席法律顧問?!彼B忙解釋,催促他放人。
“既然是總統府顧問,為什么不以總統府名義給縣府發電報,而以個人名義給你發電報?”
“錢大人怕官府行文耽擱時間,特意發來電報,相信正式公文很快送達。”
孫隊長問唐局長怎么辦。唐局長思忖片刻,擺擺手說按原計劃執行。孫隊長立即帶著刑警爬上刑車,準備出發。她急了,不顧一切地伸開雙手,攔在馬車前。
唐局長火了,掏出手槍:“你不讓開老子斃了你!”她毫不畏懼地迎上前,指著胸膛說:開呀!有本事就朝這里開槍。他惱羞成怒,一腳將她踢倒,兩名警察上前將她從路中間拖開。唐局長跳上車,揮動手臂命令車隊出發。
小桃紅急了,躺在地下大叫:要走先從我身上軋過去!吳文和其他家丁見此情況,紛紛跑到車前躺下,阻止車隊前進……
孫隊長跳下車,領著警察試圖將他們從路上拖開。他們躺在地下不肯起來,這邊拖走了,那邊的人又躺下,場面亂成一團。唐局長大怒,急氣敗壞地朝天放了一槍。
眾人聽見震耳的槍聲,頓時嚇壞了,一個個從地下爬起,路面上只剩下小桃紅和吳文。畢竟警察人多勢眾,七手八腳將他們從路面上抬走,很快控制了局面。
眼看載有吳雨聲的刑車從身邊駛過,小桃紅一躍而起,撲向馬車。隨著一聲慘叫,她被馬車撞在路邊,額頭上鮮血直流,昏倒在地。
馬車停下,唐局長下了車,看著滿臉是血的小桃紅,氣得直跳腳,大罵手下沒有看住她。
吳文、車夫和家丁圍在小桃紅身邊,用汗巾裹住她額頭上的傷口。吳雨聲腦袋伸到車窗邊大聲哭叫:竹韻!竹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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