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也就是2015年，香港發生了一宗離奇案件。一對母女（黃秀芬和許儷玲）被途人發現倒斃車中。經過香港警方抽絲剝繭式地調查，發現這是一宗極不尋常的高智商犯罪。而主謀很可能是一位叫許金山（Khaw Kim-sun）的男人。

　　許金山 圖/香港01、星島等

　　許金山當時是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麻醉及深切治療學系副教授，曾以動物為基礎研究一氧化碳中毒的相關問題，他也是死者黃秀芬的丈夫、許儷玲的父親。關于這件奇案的調查、審訊、判決、上訴、再判決，一直持續了十年之久，直到昨天（1月14日）才算大結局，期間之曲折，堪比電影劇情。

　　母女倒斃車內

　　兇手卻有不在場證據

　　2015年5月22日，小雨。幾天前香港剛經歷一場大暴雨，雖然當天雨勢已小，卻也整日不見陽光。早上七點半，許金山的妻子黃秀芬駕駛著一輛黃色寶馬Mini Cooper送她的幾個孩子上學，然后回家。當天上午，她的丈夫許金山沒有上班，直到中午才前往單位。而他出門前，謀殺計劃已經開始實施了。

　　死者黃秀芬（左）和死者許儷玲（右） 圖/星島

　　下午兩點左右，黃秀芬與當日放假的次女許儷玲，再次駕駛黃色的Mini Cooper出門。在開出不到兩公里后，車輛突然在避車處停下。大約一個半小時后，一位叫湯玉玲的護士跑步途經Mini Cooper，未見異常。直到下午四點十五分，湯玉玲折返時發現Mini Cooper還在原地，且沒有熄火、雨刮也一直在運作，覺得場景怪異，因此上前查看，只見黃、許母女二人身體傾斜倒坐車內，嘴唇發紫。湯玉玲慌忙報警但為時已晚，母女二人已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死者生前駕駛的車 圖/now

　　許金山稍后接到了香港警方的通知并趕往醫院，當時媒體形容許金山“神情哀傷”。經過搜尋，警方未在許的家中找到遺書，也沒有任何碳爐等輕生工具。至于許金山，由于他中午就到單位去了，因此有不在場證明，所以調查人員沒把他怎么樣。

　　但是香港警方并沒有因為一個不在場證明，就放棄對許金山的懷疑。因為在認尸現場，大家發現了許金山的異常——他只抱著女兒的遺體痛哭，卻不理會妻子遺體，甚至在錄供時批評妻子。雖然許金山說自己的女兒曾有自殺傾向，但事后有警員回憶稱，其實從一開始他們就不相信這是自殺案。

　　讓辦案人員萬萬沒想到的是，接下來他們要面對的，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高智商對決。

　　辦案人員被誤導一年

　　終于鎖定關鍵物件

　　案件發生后，許金山不僅因為有不在場證據被放了，而且還試圖繼續誤導警員，讓他們相信毒死妻女的一氧化碳來自那輛Mini Cooper。這招一度見效，被誤導的辦案者開始花大力氣檢查Mini Cooper。

　　死者生前駕駛的車圖/香港01

　　好巧不巧，這輛車在案發前數天曾經被送廠維修，為了調查這次維修是否造成了一氧化碳泄漏，警方必須得到車輛故障碼的解碼信息，而這個信息須由寶馬德國總部解碼，辦案人員不得不等待德國方面的回復，在此期間甚至還動用了國際刑警的協助。然而一年多后寶馬德國總部的回復是：這兩Mini Cooper并非一氧化碳的來源。

　　圖/星島

　　不過香港警方在等待寶馬回應期間并沒有閑著，仍在鎖定其它關鍵物件，其中之一就是案發后在車尾發現的一個漏了氣、有刺穿跡象且沒有膠塞的灰色瑜伽球（請記住沒有膠塞這個細節，它成為了日后辦案中的又一大難題）。雖然乍一看用充滿了一氧化碳的瑜伽球殺人匪夷所思，且球內當時未驗出一氧化碳，但排除所有不可能后，剩下的那個即使再不可思議，也是事實。

　　第一次拘捕和第一次釋放

　　于是辦案人員調整思路，開始查詢一氧化碳供應商，并有所進展。調查顯示，案發前一個月，也就是2015年4月8日，一瓶容量6.8立方米、純度99.9%的一氧化碳曾被送至許金山的辦公室。雖然這瓶一氧化碳的購買人是許金山的同事周昊翹，但是向供應商查詢報價的電子郵件，正是許金山自己發出的。不僅如此，周昊翹還透露，案發前兩天他曾看到許金山將一氧化碳注入兩個瑜伽球內帶走。

　　許金山寓所 圖/星島

　　2016年5月12日，香港警方出手了，在威爾斯親王醫院的辦公室拘捕了許金山，同時前往許金山的寓所進行搜查，并在許金山書房的抽屜里找到了一個白色的瑜伽球膠塞。但由于拘捕許金山后，仍有大量調查工作沒有完成，2017年1月24日許金山又被釋放了，這一放就是八個月。

　　第一次判刑：終身監禁

　　經過了八個月的調查，2017年9月11日，香港警方重案組在西貢大洞村一單位內再次拘捕許金山。2018年8月22日，案件在高等法院開審，許金山被控兩項謀殺罪。

　　圖/now

　　從再次被拘捕到開審的這一年中，許金山多次就兩件事情進行了辯解：第一，他確實把兩個充滿了一氧化碳的瑜伽球帶回家，但并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殺家中老鼠。但他家印傭說，當時家中已五個月不見老鼠蹤影。第二，他堅稱女兒許儷玲是因學業壓力過大自殺的，而且她是一位萌生了弒母念頭的危險人物。換句話說，許金山把自己女兒形容為一個自殺并同時殺害母親的兇手。但是據許儷玲的朋友稱，許儷玲為人友善開朗，并非如此極端之人。

　　2018年9月19日，許金山被陪審團一致裁定兩項謀殺罪成，被判終身監禁。但是你能相信嗎，就是這個被香港高等法院判了終身監禁的重犯，居然上訴成功了！

　　走向結局前的支線劇情：

　　兩位謀殺親人的重犯獄中結緣

　　2018月1月14日，一位叫Kim Minho的韓國人，因在酒店謀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六歲兒子，被控兩項謀殺罪，并一度被拘留在香港荔枝角的拘留所。當時媒體報道稱，Kim Minho可能是因為酒精攝入過度導致精神失常殺的人。

　　Kim Minho（左一）和他的妻兒星島截圖

　　那段時間，許金山也被關在這個拘留所。就這樣，一位謀殺了妻兒的人和一位謀殺了妻女的人，在獄中成為了好友。許金山也一度成為了Kim Minho的獄中翻譯。許金山后來憶述稱Kim是個友好的人，時常透露對妻兒的想念。許金山還說，Kim的謀殺案震動了韓國，Kim的父親也遭受辱罵。當時Kim只有一個念想——希望父親到香港來看他，并得到父親的原諒。

　　然而Kim沒有等到父親，萬念俱灰的他把所有個人物品分給了獄友。2018年4月16日，Kim自殺身亡。Kim死后，許金山曾就Kim的死因出庭作供，且展示了一封Kim自殺前留給自己的遺書。

　　在遺書中，Kim把許金山稱作“金山大哥”，他說，若非是在獄中相遇，他們或許可以一起游玩韓國，但只能來世實現這個想法了。Kim很抱歉讓許金山在專注自己案子的時候還要為他分心，也希望許金山能早日回到家人身邊。Kim還提到，感激許金山和許金山女友這短暫時光里的照顧，并為許金山祈禱。

　　而Kim在遺書中提到的這位“女友”，是許金山案中的關鍵人物，極少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卻能揭開許金山的部分謀殺動機。

　　上訴五年居然成功

　　瑜伽球膠塞問題存在漏洞

　　Kim死后半年多，許金山被判了終身監禁，但很快許金山就開始為上訴作準備。兩年后，也就是2020年12月16日，許金山就定罪向高等法院上訴庭提出上訴，他認為涉案的關鍵物件瑜伽球并非自己放到車上，而是有可能由其中一位死者放上車的。換句話說，是誰把瑜伽球放到車上，決定了許金山是否有罪，但許金山堅持說瑜伽球不是自己放到車上的。

　　不過當時的首席法官潘兆初并不認可許金山的辯解。潘兆初稱，根據許金山家傭的供證，許金山的妻女在外出上車前并沒有攜帶瑜伽球。至于辯方提到的質疑原審法官沒充分考慮辯方案情的情況，上訴庭認為原審法官引導時已妥善總結證供，因此駁回了許金山的上訴，此時已是2022年6月。

　　許金山依舊不服，遂向香港終審法院提出終極上訴。這一次，我們在前文提到的一度消失的瑜伽球膠塞幫了許金山一把。2023年6月6日，終審法院批準了上訴許可。

　　案發后香港警方搜查車輛 TVB截圖

　　原來在原審時，法官張慧玲在引導陪審團時曾指出，如果他們相信2015年11月辦案人員沒能在汽車內找到膠塞，就可以排除是死者許儷玲將瑜伽球放入車內，因為她沒有理由將膠塞丟掉。然而香港終院認為，這其中有一個大漏洞，即從案發至警員搜車之前已事隔半年，這個膠塞很有可能在期間被移走。此外，香港終院認為上文提到在2016年被警員在書房抽屜找到的那個塞子，證據價值也不高，因為許家中還有其它的瑜伽球。但原審時控方讓陪審團對這個塞子和案件的關系產生了偏見，繼而可能使陪審團作出了錯誤的推論。

　　同年11月21日，香港終審法院裁定許金山上訴成功，許金山謀殺妻女一案，發還重審！

　　最后的掙扎：炒了律師團隊

　　許金山親自上陣

　　2024年11月6日，重審案于香港高等法院開審，許金山再次成為媒體焦點。

　　香港高等法院 圖/香港傳真

　　這次審訊持續了41天。在審訊第9天的時候，許金山突然終止聘用律師團隊，親自盤問了時任上司喬伊諾教授、時任助手周昊翹博士等人，更自行出庭作供及結案陳詞。而這一次法官祁彥輝引導陪審團時特別強調，即便陪審團認為用瑜伽球殺人是不可能的事，但只要肯定是許金山將瑜伽球放進妻子座駕內，才能裁定許金山謀殺罪成，否則須裁定許金山無罪。

　　2025年1月14日，法官引導陪審團完畢，陪審團退庭商議近四小時后，一致裁定兩項謀殺罪罪成，許金山再次被判終身監禁。這一次，許金山表現平靜，沒有求情。

　　許金山的神秘“女友”

　　許金山在獄中結識的Kim，曾在遺書中感謝許金山和他的女友。這位女友在許金山一案的審理中多次被提及，但卻沒有現身。隨著案情逐漸水落石出，許金山也坦露了他與這位女友的關系。

　　李泳怡 圖/香港01

　　這位神秘的女友叫做李泳怡（Shara Lee），她在許金山妻女被殺后就被香港警方盯上了。李泳怡曾兩次在許金山做一氧化碳相關實驗時出現在了實驗室，甚至在案發前的晚上和許金山打了四次電話。雖然警方懷疑她參與了謀殺，但是她表示自己并不知情，且警方也沒有什么證據，所以拘捕她后不久就把她放了。

　　不過李泳怡的出現，或許帶出了許金山的部分謀殺動機。一個月前，許金山在案件重審時透露，他們相識于2004年，當時許金山正指導李泳怡撰寫博士論文，隨后關系升溫。

　　另一邊，許金山和妻子黃秀芬的關系則逐漸疏遠。用許金山的話說，他的妻子經常難以接受其觀點。許還透露，他其后被李泳怡的外表吸引，且兩人會打情罵俏，并展開了婚外情。而與妻子性生活一直不如意的許金山，轉而向李尋求安慰。不僅如此，李泳怡還成了許金山子女的補習老師，甚至會參加許家的親子活動。

　　二人的婚外情最終被黃秀芬發現，黃秀芬因此情緒低落、食欲不振，被診斷出中度抑郁癥。接受治療后，黃秀芬有所好轉。有報道稱，許金山曾主動向黃秀芬提出離婚，但沒有下文。而后黃秀芬也向許金山提出離婚，但許金山改了主意，認為妻子離開自己后無法自理，所以拒絕了。再后來，用許金山的話說，他的妻子接受了自己的外遇事實，甚至沒有嫉妒他們的關系。而那輛Mini Cooper，是許金山為了補償出軌對妻子的傷害，而賣掉法拉利給妻子換的。

　　不過對于許金山不肯離婚的態度，控方一直持有一個觀點，那便是如果離婚，許金山須和妻子分家產，他們名下共有的房產等財產多達數千萬。但是許金山反駁稱，他的生活樸素如僧侶，平時多以青菜豆腐為主食。但是在最后審判的法庭上許金山也承認，若當初不出軌，也就不會惹上一身的禍。他說他只會怪自己，不會怪別人。

　　庭審最后，法官感謝了陪審團連日的參與，法官稱本案審期長且證據復雜，并終身豁免各人再擔任陪審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