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明
梁啟超先生比陳垣先生大七歲,有“五同”,同是江門人,同入廣東學海堂,同在北洋政府有過職務,同是頂尖高校國學導師(清華國學院和北大國學門),同在北師大任過教,正面交集卻不多。
1921年秋,梁啟超先生在天津南開大學發表《中國歷史研究法》的演講;陳垣先生據《中國歷史研究法》商務印書館1922年初版批注。
兩位大師終于有了一次正面切磋。
窺一豹而知全身,我們通過對批注的解讀,了解兩位大師不同的學術風格,進而探尋他們不一樣的人生軌跡。
上篇:感懷
一
用今人思想來評判古人,有的地方稱作廣義上的輝格史觀,容易鬧出笑話;如果用已知的結果來評判名人們當時的抉擇,那就對古人太苛刻了。
梁啟超先生《少年中國說》名滿天下,這篇文章屬于文學呢?還是一篇政治的戰斗檄文呢?亦或都是?
陳垣先生毫無疑問是一位史學泰斗,那梁先生呢?文學家?歷史學家?哲學家?亦或政治家?
這件事情還沒討論清楚,2023年5月國家文物局發布1911年后已故書畫類作品限制出境名家名單,梁先生位列最高等級(作品一律不準出境者的41人之一)。
鐵打的大書法家!
二
兩位新會同鄉毫無疑問都是偉大的愛國者,只是梁啟超先生來回反復的事情太多,受到一些質疑。
我讀梁先生的作品,他無疑是真誠的,時代固然缺嚴謹的學者,更期盼改革的斗士。
既是探索,既是做前無古人的事,哪里不會犯錯?哪里知道一腔熱血,不會錯付于人?
梁先生經常說:“不惜以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戰?!弊鳛橐粋€教師,這樣的人無疑顯得不夠穩重,但這種自我革命的精神,在今天的文化界是稀缺的。
三
陳垣先生約在1923年至1924年寫下這篇批注,此時離梁啟超先生去世已經只有4、5年;而陳垣校長時年44歲,高壽至91歲的他當時在學術上剛剛開始出成果。
我看了一下整個批注,作為歷史學研究,批注當然是很嚴謹的,只是當時年富力強的未來輔仁大學校長,少了一些對歷史的寬容。當然了,這又是已知結果評判先賢。
梁啟超先生最大的歷史價值,不是學術價值,而是在我國經歷了幾百年嚴密思想控制、文化界暮氣沉沉之際,以最生動有力的文筆攪活一潭死水。
可惜天妒英才,梁啟超先生56歲去世。好在子女個個是人中龍鳳,一門N多院士,換一種方式酬了報國之心。
下篇:釋例
一
針對梁先生著《中國歷史研究法》所講:“今之舊史,實以年代記及人物傳之兩種原素糅合而成。然衡以嚴格的理論,則此兩種者實應別為兩小專科,曰年代學,曰人譜學--即‘人名辭典學’,而皆可謂在史學范圍以外?!?/p>
陳垣先生批曰:“年代學,言年代,不及事,本紀則志在敘事,與年代學絕不同?!?/p>
陳垣先生結合中西史學理論和方法,厘清了梁著的論說不足。
二
針對梁先生著所講:“不能謂近代之史便多史料,不能謂愈近代之史料即愈近真。”
陳垣先生批曰:“近代史研究愈難,非雜采各國對遠東之史料不能成中國史。宋、元等史亦然,宋之于遼、金,元之于波斯、土耳其、阿拉伯等。”
陳垣先生按歷史學批評當然有道理,按文學則不算有多大問題;如果按哲學,梁先生的話可以理解為“不是越現代史料越真,也不是越古代史料越好”,頗有哲理;如果講政治,其中的質疑精神是中國文化傳統所缺乏的,值得贊揚。
三
在梁先生著所講“現存之實跡及口碑”下,陳垣先生批曰:“現存實跡及口碑,亦多不可靠。如一事發生,各報記載不一,一比勘便知。所貴乎史識、史裁者此也。別擇史料真偽最難。如十七年十一月華威銀行已倒閉,而十二月華威兌現之廣告猶登。夏間已改北平,而各處之信紙信箋猶多用‘北京’。”
同理。
四
針對梁先生著所講“舉凡以文字形諸紀錄者,蓋無一而不可于此中得史料也?!?/p>
陳垣先生批曰:“文學中所用詞句,不盡足據。如短檠、簞食、臨池等等,皆不過表意而已,未必真用短檠而不用電燈也。又如汗牛,極言其多,不能證明今日猶用牛車載書也?!?/p>
陳垣先生自己也知道,梁啟超先生講的是文學語言,不盡足據就算了。
尾聲:
歷史如果都長成一張臉孔,就太沒意思了。
我們不必苛責先賢們的一言一行,而應該看到他們在民族危難之際挺身而出的果敢。
中華昌盛固然偉大,中華民族在危亡時能重新崛起的精神與經驗則更加寶貴。
勝不驕敗不餒,才是恒久之道。
北師大校園攝影 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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