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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去過印度的人，其感受可謂五味雜陳。

兩種觀點頗為典型：一種認為印度不可不去，不可再去。臟亂無序令他們手足無措。這讓他們難以靜心欣賞文化遺產。

另一種則是贊嘆其豐富色彩和厚重歷史。他們朝拜佛教圣地，學習瑜伽，慢慢體會腳下的每一寸泥土。

印度令我迷戀的原因，在于我永遠無法完整地描述她。越往深處走，她就呈現另一個維度，讓我多一種體驗。

同一個遺址疊壓著不同信仰，國民自信中夾雜著自嘲，辛辣色彩滲透著靈魂思考。

當我懷著隆重心情走向她時，她又轉化為一種冥想，在婉轉的閉目吟唱中，月光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背影。

對印度的感受不同，源自認知方式的差異。

旅游更多是賞美景、品美食和購物。旅行則是一種個性化的深入體驗。唯有見識到差異后，一個人才明白自己的局限。

北印度的鄉村婦女

印度國民有復雜的宗教身份。不同教派信徒們都認為自己的信仰是真理，這只能說明真理有多張面孔。

盡管宗教教義差異甚大，信徒們的祈禱動作相當一致。他們要么仰望天空，要么對著某個方向或偶像祈禱，要么凝視自己的內心。

我居住在新德里的一個中產社區。那里的居民多是印度教徒。與居民混熟后，我實在佩服他們的耐心和界限感。

每家的院落內都干凈整潔，一墻之隔的街道上卻破敗不堪，雜草叢生。

印度教強調個人修行。每個人只能是自己的明燈。當一盞盞明燈照亮自己的道路時，也可能會晃得別人睜不開眼。

社區里每家都雇人打掃衛生。他們多是低種姓，我也只好雇了一位。

鄰居大哥說，種姓歧視在城市里并不明顯，只是在某些人的眼神里來回躲閃，偏遠地區依然濃度甚高。

一位低種姓大學生回家奔喪，火化了剛剛去世的父親后，家鄉再無親人。

他決定教訓曾羞辱過自己的高種姓。他來到了高種姓專用的水井旁，故意用手觸摸轆轤，一位高種姓婦女發現后，大聲驅趕他。

那位高種姓婦女又急忙返回家里，拎著從恒河帶回來的圣水罐，朝井臺撩水，試圖凈化被那個低種姓小子“污染”的轆轤。

這位低種姓卻把手伸進水罐里，一邊攪動一邊說，恒河水有凈化能力，也能凈化我啊。氣得那位高種姓婦女哇哇大叫。

這位鄰居大哥講給我聽時，一臉的云淡風輕，也許這是一個流傳甚廣的笑話。

本文作者在拍攝印度教神廟

這些耳聞親歷的故事，折射出了印度人的一個側影。

印度更像是一個色彩鮮艷的調色板。橙黃色屬于印度教和佛教，橙色象征勇敢、獻身、自我犧牲；綠色代表伊斯蘭教，綠色象征信心和生命力；耆那教崇尚白色，認為白色象征真理與和平。

印度的主色調是由印度教決定的，因為印度教徒占全國人口的80%以上。

他們的教義來自吠陀經典，即天啟之書。那是古代仙人們歷經極端苦行，從內心聆聽到大神啟示后，將其記錄下來的，最后形成了《奧義書》系列。

印度人用對生的熱情來研究死亡，造就了龐雜的印度教宇宙觀和哲學體系，其中一位圣哲就是商羯羅。

印度教徒主要膜拜濕婆和毗濕奴

大約在公元8世紀，佛教徒依然雄辯滔滔，讓婆羅門屢屢受挫，商羯羅認為這是教義模糊混亂造成的。

他一直思考如何提煉出婆羅門教的精髓，卻不得要領。

一天早晨，商羯羅在恒河邊冥想后，返回瓦倫納西的寓所。他看到一位衣著襤褸的賤民，牽著四條狗站在十字路口。

商羯羅讓他走開，這位賤民反問道：“你想讓哪部分走開？是讓身體走開？還是讓意識離開肉體？飽學的婆羅門，你如何把肉體與意識分開呢？”

商羯羅不知道如何應答，自己主動繞道行走。

快到寓所時，他豁然開朗，領悟到了梵的一元性。他連忙返回那個路口，那位賤民和他的狗都不見了。

商羯羅很快創立了吠檀多不二論，讓印度教以新面目重回社會中心。

根據這一理論，梵是最高真實，大千世界只是梵的有限呈現。

梵是非此也，非彼也，根本無法描述。這與維特根斯坦的觀點十分相似。這位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哲學家說，對于不可言說之物，必須保持沉默。

外國人來到印度后，自然不必沉默，但也不必大驚小怪。連印度人自己都說，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國度。

餐桌上不僅有軟爛的菜糊糊、面餅和米飯，餐桌外還有各種飲食禁忌。

印度教徒不吃牛肉，穆斯林不吃豬肉，耆那教徒拒絕吃肉，連叮在自己身上的蚊子也不拍死，而是扭動身體和四肢，讓其受驚后飛走。

印度有世界上最龐大的素食群體，其中以高種姓者居多，修習瑜伽也要求素食。

在瑜伽圣地瑞詩凱詩（Rishikesh），大部分餐館都以素食為主，純素食餐館里連雞蛋也少見。

素食更容易被人體消化和吸收，對凈化心靈也有輔助作用。很多外國修行者來此學習瑜伽，也要遵從當地的習俗。

我在瑞詩凱詩拜訪了多位修行者。他們幾乎赤身裸體，有的在皮膚上涂滿炭灰，頭發打結如氈。

他們呈蓮花坐式，時而靜坐調息，時而發出“唵（Om）”的音符。這被印度教視為最神圣的音符。

在瑞詩凱詩修行的瑜伽士

返回新德里后，我也動了修習瑜伽的念頭。

我們社區里就有一家瑜伽館。說明來意后，瑜伽老師給了我一本介紹瑜伽常識的小冊子，還有一把長柄壺，讓我先學習清理鼻腔，目的是便于呼吸吐納。

我讀了小冊子，才知道修行瑜伽也有戒律，包括不貪欲、不偷竊、不淫亂和不殺生，還要注意清潔衛生、不懼苦行。

瑜伽老師說，瑜伽修行分為動靜兩種，目的都是疏通被阻滯的生命能量。

細究起來，瑜伽與太極拳有許多相似之處，它們都是建立在各自宇宙觀基礎上的修煉方式。

只是早期瑜伽更具宗教色彩，是僧侶們證得“梵我合一”的修行方法。到了現在，瑜伽更多是緩解焦慮、釋放壓力的體式運動。

根據瑜伽理論，人體有三脈七輪，從骶骨到喉嚨分布著五個脈輪，分別對應土、水、火、風、空五大元素。

在五輪之上是眉心輪，負責洞察力和覺知力。頭頂上是頂輪。佛教密宗中的“灌頂”，對應的就是頂輪。

這七大能量元素相輔相成。一旦能量元素失衡，人體就會出現亞健康和疾病。

在瑜伽館學習了基本要領后，我開始在寓所附近的林地練習。那里樹木茂密，環境安靜。

半年后，我的身體和心境都有些許變化。一天早晨，我看到光線從林梢瀉下，飛蟲穿過浮塵。

當光線一點點下移時，猛然觸碰到一朵白花，便有了驚艷的一亮，讓我覺得那朵花正在我心中綻放。

雖然大部分印度教徒不修習瑜伽，但是瑜伽理念卻滲透進了他們的思維中。

宇宙萬物不是征服與被征服的關系，而是相互依存的整體。

梵語中的“瑜伽”一詞有連結和一致的意思。修行者觀看眼前的一花一草，一旦進入冥想狀態，就會感覺自己與一花一草融為一體，心底便會生出歡愉和寧靜。

印度教中的“梵”太過抽象，我們沒有比較糾結其含義。

我以為修煉瑜伽時，可以像傳統農民那樣思考和行動。

農民總是跟著季節走，按節氣播種澆水，靜待種子發芽，不過多干預莊稼的自然生長。

若遭遇天災，他們也很少抱怨，依然會擇機再次播種。一粒種子的輪回，原本就是生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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