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2000年前后,中國剛剛成立拍賣公司之初,傅抱石的作品就是拍賣會上的“寵兒”,后來屢創新高,收藏市場也熙熙攘攘,暗流涌動,卻無一本翔實可靠的資料,眾多“抱石熱”均無從稽考,多把假畫當成真畫研究,且視若珍寶。2005年,黃名芊著作《筆墨江山——傅抱石率團寫生實錄》出版,并舉行新書發布會,一時間,政府領導、收藏家、企業家、學者、書畫愛好者,群賢畢至,高朋滿座,筆者也身在其中,見證了盛況,并記住了那位學者風范的畫家——黃名芊,也記住了他那獨特的繪畫風格,隨后,還陸續見到很多畫家模仿他的作品,其中不乏名家。
由于私心仰慕而多年研究,筆者聊聊黃名芊其人、其畫,應當可以滔滔不絕,卻不露怯。
作為上世紀六十年代轟轟烈烈的“傅抱石率團兩萬里寫生”的參與者,黃名芊與傅抱石、亞明、錢松巖是師生關系,也是創作寫生成員之一。為老師著書立傳是黃名芊的情感需要,也為歷史留下一份珍貴的資料。如今黃名芊也已90高齡,黃名芊的“沙漠皴”也如“抱石皴”一樣成為一種獨特的藝術樣式。
黃名芊,1935年出生在江西南康,1957年,在當地已經嶄露頭角的黃名芊被南京藝術學院錄取,還擔任油畫班的班長,師從俞劍華、陳大羽、蘇天賜等名師,隨后改學中國畫。1961年,畢業之時,正值國家三年自然災害困難時期,黃名芊帶著火一樣的青春投入到國家建設之中,分配到無錫輕工業學院(即今天的江南大學),黃名芊與另外三名青年教師一道,參加輕工產品造型美術設計專業創建,成為江南大學設計學院的創始人之一。幾十年以來,在中國美術設計領域中,該校設計學院始終緊隨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現清華大學美術學院)之后,神一般的存在。作為該校的奠基者,黃名芊教學相長,桃李天下,功不可沒,如今,很多學生已經成為設計名家,還有很多學生在全國知名院校擔任重要領導職務,正為中國美術設計事業貢獻著力量。于此同時,黃名芊還積極投身公益事業,他資助貧困老人、傷殘軍人、孤兒,他以拳拳之心興學助教、修建楊開慧烈士陵園、向地震災區捐款捐物、贊助江蘇省運動會。多年以來,他先后通過義拍義賣的方式捐助了38幅精品力作,向社會傳遞了大愛,向眾人傳遞了溫情。
而在自己的藝術探索方面,黃名芊幾經變法,終于描繪了一個眼中世界,也創造了一個藝術世界,那世界是戈壁沙灘的景觀,也是他的情感之所。
《家在大漠深處》
早在1960年“傅抱石率團兩萬里寫生”之后的南京巡展上,黃名芊的作品就閃亮登場,得到眾多老師的好評。毫無疑問,那個時期,黃名芊深受傳統繪畫的影響,又得到錢松巖、傅抱石、亞明等老師指授,他以傳統筆墨畫寫生,兼以油畫技法揉入筆墨之中,雖然作品與老先生相比,略顯稚嫩,但可以看到扎實的筆墨功夫,也能看到形、光、色、線的寫實能力。
正是經歷了“傅抱石率團兩萬里寫生”的游歷,黃名芊對傳統水墨有著深刻的理解,對形、光、色、線也有著獨特的認知,加上精力旺盛,思維活躍,又恰逢上世紀八十年代“85藝術新潮”對中國繪畫的影響,很多立志有為的一線畫家嘗試各種藝術形態,黃名芊也依仗著嫻熟的中西融合的技法畫了很多或抽象水墨、或實驗水墨的作品。
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腳步不斷加快,中外合作日益密切,德國考察團到無錫輕工業學院參觀講學,走進了黃名芊的工作室,瞬間引起共鳴,談笑間,欣然邀請黃名芊赴德國辦展。1993年,第一次辦展時,好評不斷,反響熱烈,于是,1997年,德國卡塞爾市銀行又向黃名芊發出邀請,水墨荷花、抽象山水、意象形態,共展出61幅作品,又一次引起德國工商、金融、文化界人士極大關注。由此,黃名芊也逐漸認識到“隨人作記終后塵,自成一家始逼真”的藝術真諦,為了“不與他人同”,黃名芊“畢其功于一生”,不斷調整思路、不斷修正藝術目標,千帆歷盡,也成了高標。
在國外展覽之前,1987年,黃名芊第一次到新疆寫生,那時,蒼茫、浩瀚的戈壁沙灘就觸動過他的內心,讓他感到震驚,也就是從那時起,黃名芊就開始嘗試描寫戈壁沙灘。幾年實踐之后,黃名芊似若找到了方向,但是“登堂入室”卻是一個積年苦修的過程。困難總能激發斗志,也許因為每天面對表現沙漠的困惑,讓他感到愛恨交加,才使他越畫越恨、越畫越愛,也許有多恨,也就有多愛,才使他不斷與筆墨較勁、與汗水較勁,也正是因為困惑伴隨著愛恨,黃名芊恨的徹底、愛的深切。于是,黃名芊像傅抱石、錢松巖、亞明一樣,開啟了“凡數萬本”“廢畫三千”的模式,也開啟了年年前往戈壁沙灘,方得沙漠、綠洲之真骨,方得胡楊、駝鈴之真魂的探索旅程。
幾十年以來,每年暑假,黃名芊都會去戈壁沙灘寫生,他跋涉過荒無人煙的戈壁、深入過烈日炎炎的沙漠、穿越過狐兔縱橫的荒野,師造化、得心源,“搜盡戈壁沙灘打草稿”,也“籠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在戈壁沙灘之中,他感受浩瀚無垠的奇觀,在古道城垣之前,他體悟遙遠的歷史滄桑,在胡楊之下眺望綠洲,他“思浩蕩,神飛揚”。
《絲路名跡——月牙泉》
幾十年以來,黃名芊去過新疆塔克拉瑪干沙漠、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內蒙古巴丹吉林沙漠、寧夏沙波頭沙漠、甘肅鳴沙山、騰格里沙漠,他還去過埃及撒哈拉沙漠、阿聯酋沙漠,每到一個地方,他都隨身攜帶紙筆,隨手摩記。在那貌似平凡,而又神秘的天地中,黃名芊發現藝術之未知,捕捉創作之靈感,表現或荒涼、或蒼茫、或雄渾、或寧靜的藝術之大美。駱駝、沙漠、綠洲、胡楊、余暉、朝陽,一切都極富詩意,那是李賀的“沙如雪,月如鉤”,那是高適的“大漠秋塞,故城斜照”,那時王維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那也是李白的“高歌取醉,縱逸起舞”,司徒空的“荒荒油云,聊聊長空”……。
幾十年以來,戈壁沙漠、胡楊綠洲、古道駝鈴是黃名芊“臥游暢神”的棲所、是“精神往來于天地之間”的道場,在那里,他如宗炳一樣置身山水之間,“含道暎物”“澄懷昧象”,他如荊浩一樣身居太行,畫山水,與山水爭神,畫草木,與草木爭魂。他描繪著沙漠的自然景觀,又將自然與胸臆結合,一筆一畫,一色一彩都如日記一樣,記錄著他的真情、他的感悟,記錄著他的人生軌跡。
張璪提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明代畫家唐志契提出“畫不但法古,當法自然?!鼻宕嫾覅菤v也強調:“不將粉本為規矩,造化隨他筆底來”……。歷代畫家無不把自然作為直接的審美對象,并進行深度再現。無疑,黃名芊也遵循此道,他把沙漠景觀作為一種情感的載體,以此寄托情感,安放靈魂,因為每每想到大漠戈壁的蒼茫,他都魂牽夢繞,每每面對風沙彌漫的古道,他心底也總是泛起懷古之情,逸興遄飛,而四時之變的斑斕天空在戈壁沙漠的輝映中則給他一種史詩般的壯觀,于是,黃名芊似若發現一方凈土,讓他不知疲倦地去建構出一種藝術形式,以此實現“不以師說為上智,不以粉本為規矩”的藝術價值觀,并經過千錘百煉之后,形成“別與古人,又別與今人”的藝術形式。
縱覽黃名芊的作品可以看到,他的作品處處都給人一種觸手可及的質感,仿佛可以觸摸的沉甸甸的沙丘、仿佛可以徜徉于晚霞余暉之中、仿佛可以身臨綠洲而遠望神游、仿佛可以聆聽到叮叮當當的駝鈴……,那是一種“沙漠步步移,風景面面觀”的真實視覺,卻比自然更真、比沙漠更美,哪怕是荒涼的,也有一種凄神寒骨的壯美。可以說,黃名芊實現了真實,更妙造了真實。
但是,黃名芊并不僅僅留戀于此,他認為:“真實與意境結合在一起才是一個藝術世界,因為藝術不是,也不應是現實的簡單再現,而是現實的再創造,那是對美好現實的挽留,那是對缺憾現實的修補,也是對轉瞬即逝的心境一種永恒記憶,染上了自我的色彩,也折射了一個自我的世界?!睘榇?,黃名芊常常面對自然致力于情景合一的醞釀,在“藝術表現”與“真實存在”之間,捕捉符合自己心境的表現元素,并通過高超的技巧在“致廣大”與“盡精微”之間達到一種平衡,從而實現精微的寫實、逼真的效果,同時,并不缺乏詩意空間、情感空間,更不缺乏水墨獨有的生動性,以及隨類賦彩的神韻。比如,他喜歡在造型、色彩、筆墨、光影等表現語言之中堅守一份一絲不茍的精心,在那份精心的守護中,他以獨特“沙漠皴”把“寫實”與“寫意”結合起來,以獨創的“積點成線,擴線為面,積墨渲染”的表現方式把“精工”與“率性”結合起來,讓沙丘、天空、光影等具象之物在筆墨、色彩的變化之中,顯得美輪美奐,妙韻橫生,又充滿詩情畫意,既體現出精妙入微的寫實功力,又彰顯了“功期造化,對景造意”的自如。
《秋日漠野磧如染》
毫無疑問,黃名芊善于刻畫具象,但是,他更注重具象與意象的交融。每一幅作品,黃名芊都似若刻意強調意象與具象的互生關系。在處理意象時,黃名芊講究虛與實的結合、遠與近的呼應,還著力于層次與空間的過渡,從而使意象與具象,或得于寰中、或超于象外,相融相合,而在處理具象時,他依仗著扎實的造型能力把色彩、光影、透視等新時代藝術表現語言充分運用于具體物象之中,使自然中的沙丘、天空、光影在筆墨與色彩的輝映中因地制宜,使一處沙丘、一束光線、一抹色彩都因景而變,不套用程式,不千篇一律,很鮮活,很自然,既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視覺體驗,又給人一種妙不可言的意境。
比如《曙光在前》《駝鈴聲里笑聲揚》《絲路踏沙別有情》《路漫漫》《絲路駝鈴》《飲泉》《瀚海樂土》等等作品,從中可以看到,黃名芊喜歡采取全景式構圖方式,舒朗壯美的高遠空間,視野開闊,境界幽勝,遠觀,沙丘的漸變,有千里之遠,近觀,沙丘的明暗,又有不離座外之感,遠與近之間,“搜妙創真”“物隨景移”。那大大小小的沙丘、那美輪美奐的色彩、那自然流動的墨痕,一處沙丘都可以表現出無盡之妙,一處角落也都能呈現出妙蘊之境。層次、空間、虛實、動靜,當遠近沙丘神遇而跡化之時,光影乍合乍離,色彩或聚或散,而物態欣豫,又神妙如動。面對畫面仿佛可以聽到風聲、沙聲,又能感受到天籟、地籟之美。
無疑,戈壁沙漠成就了黃名芊,因為,戈壁沙灘激發了他,讓他開創了一種嶄新的藝術形式,但是,黃名芊也成就了戈壁沙漠,因為他賦予戈壁沙漠一種藝術的色彩,那色彩使荒寒富有生機、使粗獷富有內涵、使孤獨富有詩情、使蒼涼富有意境……。
如今,黃名芊足跡遍布了神州大地,眼界搜盡了古今經典,技法融通了中西神髓,他的戈壁沙漠也在“通會之際”進入了化境狀態。他以“身臨其境”為載體表現戈壁沙灘,有唐人的氣韻、宋人的丘壑、元人的淡遠、明清的純熟,但是,一切元素在黃名芊筆下并非“唐朝青綠”、“宋朝寫意”的藝術形式,也不是“元四家”“清四王”“清四僧”等名家筆下的具體技法,更不是李可染、傅抱石、亞明、錢松巖等等近代名家程式化的筆墨語言,甚至一點影子都沒有。然而,黃名芊的“沙漠皴”“積點成線,擴線為面,積墨渲染”等表現手法卻真切地傳遞著中國畫特有的元素,那就是中國筆墨、中國畫的韻味。事實上,自從黃名芊確立以戈壁沙漠為畢生追求之時,他就沿著先賢的足跡,以放眼世界的藝術精神,集諸家優長,把中國畫“筆墨”與西方藝術語言凝結成自己的獨特符號,形成自家樣式。顯然,他的樣式帶有一定的前瞻性,彰顯著“為自己代言,為時代代言”的自我覺醒,也立了時代之潮頭,發了時代之先聲。
(文/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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