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家里人說，小孫子科勒最近總愛往離家不遠的興趣愛好中心跑。

年邁的埃倫微微一笑，隨即想起自己童年也在那里待過。于是，他決定借去看看孫子在那里做什么的機會，故地重游一番。

興趣愛好中心坐落于有彩虹市中軸線之稱的費瑟大道南端，樓高五層。相比它的名字，其外表就顯得格外普通，整體看起來就像一個奶白色的收納箱。

但即便沒有天馬行空的外表設計加持，相比于周圍千篇一律的住宅式公寓，它依然給人鶴立雞群的感覺。

老埃倫拄著拐杖，從城郊的家里出發，走了差不多三百米終于來到興趣愛好中心，這個他無比熟悉和懷念的地方。

話說埃倫的母親，可是在這里當了一輩子廚娘的人。因此，埃倫的童年也幾乎都在這里度過。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花一草，無不像烙印一樣印在他的腦海中，刻在他的身體里。

走進中心大樓的門口，眼前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寬敞的大廳依然只有前臺服務生的兩人一桌，正對著大門口坐著。坐在前臺的那兩個年輕女生，發現老埃倫進來后快速瞄了一眼他，又繼續自顧自的說說笑笑。

“現在的女生，打扮得真是花枝招展……也許是我跟不上時代吧。”老埃倫的目光在兩個小姑娘那里停留了片刻，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筆直的向墻邊的大黑板走去。

大廳的兩邊墻上各有一面大黑板，黑板上寫著各種興趣班所在的課室與課程安排，三三兩兩的市民正駐足查找自己有興趣的內容。

雕塑，畫畫，烹飪……老埃倫看著那些熟悉的興趣班微微一笑，怎么還是學這些，心想那些專業在哪個課室，自己不用看都能背出來。既然一切真的幾乎沒變，那他就知道該往哪里找自己的孫子了。

他轉身向大廳右邊的盡頭走去，那里是大樓的樓梯口。雖然大樓的左邊盡頭也是樓梯口，但老埃倫從小就喜歡走右邊。

01

興致勃勃地踏上通向二樓的樓梯，老埃倫每一步都一次邁兩級樓梯，準備一口氣上五樓。但現實卻是，爬到三樓已經氣喘如牛，老埃倫累得直呼不認老都不行。

咚咚咚的木頭敲擊聲和鋸木聲從三樓筆直的走廊傳來，老埃倫知道聲音是從什么地方響起的，那就是他小時候常常去的木工興趣班。

“老搭檔，還記得你的出生點嗎？”老埃倫溫柔地把手伸進大衣口袋里，小心撫摸著藏在口袋里的寶貝，那是一輛木制的袖珍坦克。

他走進三樓，走了四五步從樓梯口走到即將進入三樓露天走廊的拐角處時，他的神情突然變得驕傲，精神也隨之變得亢奮起來。

時間一下子回到了埃倫六歲的童年，那時候的他最喜歡玩的就是坦克游戲。

無數個寂靜的下午，坦克車長埃倫都會駕駛著他的小坦克，潛伏在三樓走廊盡頭的拐角處。

今天也不例外。此時的他正通過坦克炮塔上的觀察口，專心注視著三樓露天走廊另一端盡頭的拐角處。

“好戲開場了。”究竟即將從對面拐角出現的會是什么樣的敵人，小埃倫心里充滿期待和緊張。

“果然，來的是一輛偵察用的輕型坦克！”如他所料，從拐角駛出的也是一輛小坦克。小埃倫早有準備，一發穿甲彈早已上膛。

“瞄準目標，穿甲彈，發射！”小埃倫向著走廊的另一頭做了一個開炮的手勢。

“砰！打得漂亮！敵方坦克已被擊毀。”在充滿想象力的小埃倫眼中，那顆射出的炮彈直接穿透敵人的裝甲，并且毀掉了敵方坦克的彈藥架，敵車的頭部伴隨著火光，瞬間被炸得高高飛起。

“準備轉移，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戰斗結束，小埃倫麻利地撿起地上的木制小坦克，把它按在通向二樓的樓梯扶手上往下滑，想象著自己就這樣駕駛著小坦克來到二樓。

走進二樓，跟在三樓的時候一樣，小埃倫再次蹲伏在走廊的拐角處，再次把自己的寶貝小坦克放在地上。他注視二樓走廊另一端的方向，猜想著這次從拐角出來的會是什么樣的對手。

“發現目標。”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拐角處延伸出來，小埃倫見此立刻進入作戰狀態。不久后，一個前導輪率先突出拐角！

“瞄準目標，開炮！”不等敵人完全現身，又是一發穿甲彈向小埃倫所指的方向飛去。吭的一聲，他發射的炮彈打在敵人厚重的裝甲被彈開了。

“啊……竟然跳彈了。”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小埃倫目瞪口呆。

原來在拐角現身的敵人是一輛重型坦克，在受到攻擊后它也注意到了小埃倫，并開始大搖大擺的向他迎面駛來。

不知道是不是恐懼所致，此刻這重型坦克的樣子漸漸跟那個常常捉弄小埃倫的胖子中心主任的樣子重合起來。

在走廊上溜達的胖子主任，發現了蹲伏在對面走廊盡頭拐角處的小埃倫。他指了指小埃倫，立馬裝出齜牙咧嘴很生氣的樣子，然后高舉兩只彎成爪子的手，作勢就要向小埃倫沖去。

主任的行為刺激到了小埃倫。在他的想象中，心愛的小坦克遭到敵人重坦狠狠一擊，直接報廢。現在敵人正要前來俘虜他。

“戰車被毀，全體撤離！”小埃倫驚醒，撒腿就跑，跑到樓梯口才想起忘記了什么，又折返回來。他回到之前的伏擊點，撿起地上小坦克滿臉遺憾：“可惡，任務失敗了。”

戰敗撤退的小埃倫匆匆從樓梯跑下一樓后，迅速一個滑鏟，整個人筆直滑入一樓的樓梯底，滑鏟動作做得比不少足球員還要熟練。他決定暫時隱藏在這里，躲避敵人。

“目標消失，尋找下一個目標！”在樓梯底躺了幾分鐘，發現那個討厭的胖子主任沒有追來后，小埃倫又準備再次回歸戰場。

突然，一股熟悉的飯菜香氣傳來，小埃倫用鼻子大力一吸，確認是母親手藝的味道。面對飯菜香氣的誘惑，小埃倫放棄了回歸戰場的打算，直奔食堂。

回憶就像一根緊繃的弦，極力追憶過去，稍一不留神，就會回到現實。而上課的鈴聲這次剛好充當了把老人帶回現實的角色，它化身剪刀把弦剪斷。

隨著叮叮叮的鈴聲傳入耳中，近在老人眼前的食堂瞬間破碎崩解，化為烏有。

“都不記得多久沒有嘗過母親做的飯菜了……”老埃倫不甘的回到現實，重新站在三樓的樓梯口。

“不知道現在的木工師傅，手藝怎么樣。”老埃倫掏出兜里的小坦克自言自語。小坦克炮管折斷，并且失去了一邊履帶。

想來想去，最后還是不放心別人的手藝，老埃倫放棄了修復小坦克的想法，繼續往上爬。他的目的地是位于四樓的幼兒活動區。

02

終于登上四樓的樓梯口，讓人懷念的幼兒活動區近在眼前，只要踏進四樓，拐個彎就到。然而老埃倫的眼睛卻不爭氣地被通向五樓的樓梯吸引住，即使現在他們之間多了一道緊閉的拉閘。

“大概是不想再隨便讓人上去吧。”五樓是中心員工的宿舍區，老埃倫的童年就是寄宿在這里。

“呵呵，真想再上去看看。”老埃倫仰起頭淡淡一笑，又陷入一段關于這里的美好回憶中。

初戀總讓人難以忘懷，它就像一道美麗的風景線，一直藏在我們的靈魂深處，與我們相伴一生。

記得那時的埃倫剛滿16歲，這正好是他的青春萌芽期。

說起來真是巧，這時的興趣愛好中心剛好新來了一位年輕的女工。她叫露易絲，是隔壁鎮一位農場主的女兒，那時的她剛好比埃倫大五歲。

惹火的魔鬼身材，一頭大波浪的金黃色卷發被盤在腦后，精致的眉目間盡是嫵媚。年輕的埃倫瞬間淪陷在露易絲的音容笑貌中。

埃倫決定要追求這個女生，他每天變著花樣地討好她，接近她。此時的埃倫就如意亂情迷的周幽王，為了心中所愛，他可不介意烽火戲諸侯。

但很遺憾，即便如此賣力的表達愛意，再加上許多朋友的熱情幫助，埃倫對露易絲追求依舊是失敗。

“那時剛好是正午，微風吹拂著露易絲剛晾曬在這里的白色被單。”埃倫把手上的酒瓶指向一根孤單的晾衣繩，“陽光穿過她那單薄的白襯衫，畫面真的很美。”

“就這？你大半夜叫我帶酒上陽臺給你，就說這個？”大一歲的萊恩質問埃倫，“你知道我偷偷進來是要冒多大的犧牲嗎？”

“不就是稍微犧牲一下色相嘛，其實門衛那女兒長得也不錯，你也不虧啊。”埃倫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她有口臭！”萊恩皺眉看著埃倫。

“其實今天我跟露易絲表白了，在這里……”

“哦，被拒絕了吧。”聽埃倫聲音低不可聞，萊恩心中已猜到結果，“她說了啥？”

“她說我是一個優秀的男生，還說我以后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埃倫躺在陽臺的地面上，把左手背壓在臉上，小聲啜泣著，“真高興啊，露易絲說我是優秀的男生……也許吧，太優秀真會讓人難以靠近。”

“沒事的，多喝幾瓶就過去了。”萊恩仰起頭喝了一口酒，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一個月后，露易絲離開了興趣愛好中心，聽說她的父親給她安排了一份更加體面的工作。

自那以后，埃倫與露易絲就好像兩條曾經相交的直線一樣，再也沒有相遇過。而這顆苦澀的無花之果，也只能永遠埋藏在埃倫心里。

不經意間，一滴眼淚偷偷從品味著久已遠去初戀的老埃倫眼角逃出，迅速滑過他那蒼老粗糙的臉頰。老埃倫釋懷一笑，又一次從想當年中回到現實。

四樓的幼兒活動區里，有很多適合小孩培養興趣愛好的玩意。孩子們在這里結識新朋友，一起學習，一起玩耍。

“這個請你吃。”小女孩的臉蛋紅彤彤的，真是可愛。她捧著過家家的飯菜，熱情地遞給一旁正在翻書的科勒。

“不要！”科勒一手推開小女孩，他擺了擺手，調皮地扭頭走開，“拜拜了您嘞！”

小女孩氣得嘟起小嘴，臉色炸紅，眼淚從眼眶中慢慢的溢出。課室窗外的老埃倫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跟管理幼兒的阿姨打招呼后，老埃倫帶著孫子坐在四樓走廊的長凳上。要不是看著孫子在一旁認真的翻看郵票集，他是絕對不相信這么小的孩子會對集郵有興趣的。

“爺爺，我想去這個地方看看！”科勒指著一張郵票，圖案是云層之上的藍天。

“呵呵，如果小科勒以后能當上飛行員，那不僅能去這里，還能去書上的所有地方呢。”老埃倫打趣道。

“那我長大后要當飛行員！”

“好，真有志氣！”

爺孫倆就這樣靜靜地坐在走廊上，舒服愜意。陽光灑在老埃倫的臉上，感覺暖暖的，讓人昏昏欲睡。

“難得跟可愛的科勒獨處，我怎么能睡著呢。”老埃倫心里是這樣想的，但他這副老弱殘軀卻非常不爭氣，尤其是那兩片千斤重的眼皮。

03

正當老埃倫即將睡到頭碰膝蓋時，一陣穿堂風吹過，他一抖擻瞬間清醒過來。

這時，他發現自己正孤身一人坐在廊道上。往日洋溢著歡聲笑語的廊道，此刻變得冷冷清清，破敗不堪。

曾經光鮮亮麗的木制長凳因久沒上油維護而顏色暗淡，昔日遮風擋雨的廊道玻璃破碎且骯臟。外面的落葉趁著風，借機闖進走廊放肆，最后安靜地躺在地面上的水洼里，直到發黑腐爛。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老埃倫抬頭一看，原來是負責巡防這片區域的民兵馬克。

“老先生，又來這里懷念和你孫子一起的時光啦。”民兵馬克看著了一眼老埃倫旁邊那本翻到書角起皮的郵集，“快回去吧，這里現在是危樓，不安全。”

“呵呵，我的確是挺想念他的，不過也明白他現在肯定抽不開身子回來。”老埃倫撫摸著身旁的郵集，仿佛這樣他就能感受到孫子的氣息一般。

“你怎么上來了？”老埃倫笑了笑，他注意到馬克挎包露出的門把手，“又來淘寶啦？”

“哈哈，我看這東西還挺新的。”馬克尷尬的把露出的門把手塞回包里，“剛好我家的壞掉了……就不要浪費嘛。”

“對了，近來科勒有寫信回來嗎？”

“前陣子他寫信給我，說帝國準備進行一波反攻。”提起自己的孫子科勒，老埃倫摸著下巴不禁自豪一笑，“也不知道下次見面，身為帝國王牌飛行中隊一員的他，能不能再拿出新的勛章向我顯擺。”

“哦。”那已經是三個月前的消息了，但民兵馬克此刻并沒有嘲笑老人消息不靈通的打算。只是暗自為像老埃倫那樣，期待帝國勝利、家人團聚的人而嘆息。

在這個接近戰爭尾聲的時刻，誰都能看出，曾經不可戰勝的帝國，如今已如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

面對敵軍一波接著一波的猛烈攻勢，帝國軍節節敗退，丟掉了前線要塞、防空炮陣地、運輸線等戰略要地，現在連帝國核心區域也處于岌岌可危的狀態中。

反擊，那只是某些帝國軍人最后的倔強罷了。從現在的狀況看來，帝國的失敗只是時間問題。

馬克沉默地走出了這棟破舊的大樓，只留下老埃倫還在那坐著發呆，睹物思人，觸景生情。

不同于老人的清閑，馬克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自從正規軍都上前線后，小小的地方民兵團就被迫擔負起所在地方的所有防務工作。

馬克急匆匆走下中心大樓的一樓，從沒了一邊門的大門口走出，仰起頭深呼吸了一口氣。就在他睜開眼，想好下一步要去巡查那片區域時，天邊的幾個小黑點引起了他的注意。

“上帝啊，希望這不是……”他心里打鼓，顫抖的拿起望遠鏡，向著黑點所在的方向眺望。

“我的天……是轟炸機群！”馬克抖動著蒼白的雙唇，冷汗不自覺從脖子滑下衣領。他深知，這個時候出現在帝國領空的轟炸機群，絕不是來送溫暖的。察覺事態嚴重的他立馬大聲叫喊：“警報！……空襲！”

沒人聽見，回應馬克的只有路邊風吹落葉發出的沙沙聲，他的聲音實在太微不足道了。冷靜思考后，他想起跑去市內的廣播塔拉響防空警報。

“糟糕！”就在馬克想要出發跑去廣播塔時，他突然想起那個還在身后這棟廢舊大樓里睹物思人的老埃倫。

馬克心里清楚，這腿腳不靈便的老人在短時間內是絕對無法靠自己走出這棟大樓的。而這座顯眼的大樓注定是一個靶子。

一時間，先救老人還是馬上去拉警報，讓馬克陷入了兩難。

“對不起了，老先生。”經過一番短暫而激烈的內心掙扎后，馬克還是咬咬牙，選擇跑去拉響防空警報，救更多的人。

04

來襲機群猶如出洞蝙蝠，遮天蔽日。飛機引擎的轟隆聲越來越大，這下連老埃倫都能聽見了。

但與馬克反應完全不同，老埃倫聽了以后竟然有些驚喜。他扭頭看向窗外，眼睛睜得大大的，心想著這會不會是科勒凱旋歸來。

然而，現實來的卻是敵軍索命的轟炸機群。

飛臨彩虹市上空的那一刻，成群結隊的轟炸機打開彈藥艙，開始對地下的城市進行無差別的地毯式轟炸。其中，不止一顆炸彈正好對著中心大樓落下。

當第一顆炸彈親吻到中心大樓時，還坐在里面幻想的老埃倫只覺眼前白光一閃，雷聲轟隆地動山搖，接著就陷入了天旋地轉的黑暗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感覺一切回歸平靜后，老埃倫才怯生生地睜開雙眼，隨即他驚訝得愣在原地。

一切仿佛回到從前，眼前干凈整潔的廊道上撒滿了溫暖的陽光，身后的課室里再次傳來歡聲笑語。

他扭頭一看，發現年幼的孫子依然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翻看郵票集。這讓他覺得，剛才破舊冷清的場景，仿佛只是他不經意睡著所幻想的一次奇遇。

而更讓老埃倫驚喜的是，他的老搭檔，就是那臺小坦克，此刻也變得完整如新。遠離戰火的它正休閑地躺在色澤明亮的長凳上享受著日光浴呢。

一個女孩從遠處走來，埃倫不敢相信的猛搓自己眼睛，走來的竟然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孩，露易絲。

“中午有空嗎？在陽臺等你。”露易絲微笑著路過埃倫身邊，她做了一個挑逗的手勢，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柔情蜜意，盡含眸中。

“等一下，這難道是……”熟悉的飯菜香氣從窗外飄了進來，埃倫確定那是母親的味道。他的眼眶頓時被淚水充滿，心里想的全是母親的音容笑貌。

藍天白云，嘰嘰喳喳的鳥兒從窗外飛過，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埃倫面帶笑容，牽著孫子的手慢慢前行，這是他不愿醒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