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京人,如假包換的老北京!我下鄉那會兒能有十七八歲吧,當時去的是東北的赤峰,一個叫翁牛特旗的地方,翁牛特是蒙語,我這會兒要是沒有記錯,應該是王爺開會的地方,你就當成“蒙古王爺的會議室”,這么理解就行,反正也不算錯!
看到這兒,您可能就就要問了,下鄉怎么選了這么個偏僻的去啊?去個什么大地方該多好啊?
嗨!您要是這么說,只能說明您的歲數還小,還屬于“蛤蟆跳井”,怎么講?“不懂唄!”我去哪兒,那能是我選擇得了的嗎?當時組織上給你指明了方向,去東北!東北哪兒啊?東北兩個地方,一個是北大荒,就是黑龍江那面兒,二一個就是去內蒙,通遼或者赤峰!
當時我這么一盤算,那黑龍江多往北啊?還挨著蘇聯,珍寶島的事兒剛過去沒幾年,真要是兩面兒干起來,我還不得扔在那兒啊!再著說了黑龍江離著家里還遠,聽說冬天特冷,我干嘛去北大荒啊!那會兒我不選北大荒,就只能選赤峰了!我總不能說我去上海支援建設吧,那功夫就是組織上說了算,讓你干啥你就得干啥,念書?可得了吧!學校老師都進牛棚了,你想念書誰教你啊,這塊兒你要是不明白,就多打聽打聽上歲數的老人兒,他們能給你說你說得更細!
不扯閑篇兒啊,我得跟你們說說我是怎么差點兒沒死在翁牛特旗的,我記得挺清楚的69年的4月份,我來的翁牛特旗,旗就跟縣、區差不太多,屬于少數民族地區的行政單位,旗往下就是蘇木,蘇木往下就是嘎查、嘎查就是村兒的意思!
當時我來到翁牛特旗,就被分到解放營子公社了,這解放營子公社屬于農業區,當年多數兒人都在生產隊里種地,他這面兒不像是旗里面的蘇木,蘇木那塊兒種地的很少多數都是放牧,當然了那會兒即使是放牧牛羊也沒多少,當時的社會制度在哪兒限制著呢嗎,再多牛羊也不是自己的!
我們解放營子公社兒,不咋富裕,即使是不咋富裕,那會兒我們公社還有五十多只羊呢!當時的生產隊長見我細胳膊細腿兒的就安排我去放羊,放羊在那會兒可是個俏活兒,不累,你趕著羊出去轉悠一天兒,管他吃飽沒吃飽呢,只要羊不丟,你回來就能領公分兒了。
你沒看錯,我們知青也得領公分兒,沒有公分兒就分不到糧食,分不到糧食你吃啥喝啥啊?當然了,作為首都的知識青年,我們那功夫還是挺有優越性的,老爹老媽兒時不時地還能從北京給我郵點兒吃的啥的,寫信告訴我別一個人而獨吞了,回來點事兒,給人家生產隊長、書記送點兒啥的!
其實那功夫也沒啥,也不過就是咱們北京的槽子糕什么的,再花上個幾毛錢給生產隊長和書記買瓶酒兒,那就能給他們哄得樂樂呵呵兒的!
東北人挺好交往的,只要你別裝牛逼,他們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對你好,加上我會來事兒,我當是這個羊倌兒當的是相當的舒坦!
我在解放營子公社的頭一年,就是這么自由自在過來的,解放營子公社生活條件挺苦的,吃的是高粱米和苞米面兒,但是這玩意兒管飽兒,你們別聽他們其他下鄉的知青胡說八道,說知青挨餓,吃不飽,那是其他的地方,東北這塊兒吃飯絕對管飽兒,但要說吃肉,那能困難點兒,您想啊,那是什么時候兒,想敞開了吃肉,那得是改革開放之后的事兒了!
我每天放羊就是懷里面兒揣著幾塊苞米面兒的大餅子,再帶上幾塊他們當地的“芥肉”,然后再灌上一壺水,這就是我一天的嚼谷兒了!
“芥肉”是啥?嘿!您可算是問著了,“芥肉”就是煮熟的咸芥菜,在外面兒風干,就成“芥肉”了,這玩意兒齁咸、齁咸的!用牙咬下一小塊兒,就著大餅子一起往肚子里面送,要是感覺噎疼慌,再來上一口水,就能送下去了!
要說當年我對“芥肉”這玩意兒,恨得是不行了,但那會兒沒玩意兒可吃啊,只能吃這個,現如今回過頭來想想,我還挺想芥肉的,我這些年沒少托人從赤峰給我往回捎這玩意兒,現在吃芥肉,每一口都是回憶,每一口都是燕窩魚翅味兒,也不知道是咋的了,總也吃不夠!“孩子,你來一塊不?我這兒還有!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們不習慣這玩意兒!”
當年我就是吃著這玩意兒放羊的,放羊的時候找個被風兒的地方一躺,一迷瞪就是一天,赤峰這面兒風大,一點兒也不比北京暖和多少,夏天還能好說,冬天下雪的時候,那西北風一吹帶著雪花,那真叫一個冷啊!
應該是七零年,剛剛過完元旦嗎,生產隊長老陳大叔就找到我了“周兒啊,聽說旗里面兒的干部這兩天兒要到咱們公社檢查來,你這幾天就在咱們公社兒跟前兒轉悠轉悠就行,可別走遠了,得讓旗里面兒的領導瞅瞅咱們工作的積極性,這對你將來提前回城有好處,知道不?”
人家老陳大叔為了我好,我能不領情兒嗎!趕緊腰桿兒一停對著老陳大叔表態“一定完成組織上交待的任務!”
其實,我心里面兒明鏡兒似的,我剛下來一年都不到,即使回城也輪不到我啊!他們這些人啊,就是拍旗里面干部的馬屁,讓我做樣子罷了!
既然人家隊長都說了,我哪能不照做啊!一連三四天我在公社跟前兒的大荒地里面轉悠,這功夫秋收都已經是收完了,地里面兒落的高粱穗子和苞米棒子,早就被社員悄悄兒的撿走了,羊吃的東西實在是有限,我不想讓它們遠走,它們沒吃的,能聽我的嗎?
我剛在一處溝幫子躺下沒多一會兒,羊群都走出了能有三里多地了,這還了得嗎?我趕緊一個骨碌身兒,起來揚著鞭子就把羊又給圈回來了!
沒吃的羊也不愿意啊,就這么的,跑了又趕回來,趕回來又跑,一天下來,我累得夠嗆,羊也餓得夠嗆,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讓旗里面兒的領導看到我們解放營子公社知青的新面貌,在解放營子公社收到的無產階級的教育是如何的改造社會主義新青年的。
我滿野地瘋跑的樣子不但被旗里面兒的領導看到了,公社的領導也看到了,你不要問我咋知道的,因為第二天我就看到了老陳大叔拿著一張紅彤彤的大獎狀,看見誰就跟誰笑呢,就跟吃了蒼蠅屁似的美!
一連幾天羊都沒吃飽,我本想著跟老陳大叔說說,看看用不用給羊添點草料啥的,你說我是放羊的,萬一羊被餓死了,我還不得吃不了兜著走啊?
哪成想人家老陳大叔手一揮“小子,我跟你說啊,沒事兒,只要你的心里有領袖,餓死幾只羊又算得了什么呢!咱們這兒是農業區,糧食金貴著呢!你用糧食喂羊你讓人家其他社員咋看?那不證實了你放羊不就是形式主義了嗎!沒事兒,幾天吃不飽又餓不死,沒事兒!”
老陳大叔擺了擺手轉身兒就走了!
既然生產隊長都這么說了,我還管那個,該著吃就吃該著喝就喝,反正出去一天公分兒照樣兒拿,我也不管了!
我是羊倌兒,我不管羊的饑與飽,你就想吧!是不是瀆職?可在當年沒有瀆職一說兒,只要會說,會表現,這都不叫個事兒!
第二天我趕著羊群出圈,呵!好嗎,這些個羊群,爭先恐后的往外跑啊,生怕被落在后面兒沒吃的,羊群在前面兒跑,我就在后面兒追,就趕像馬拉松似的!
羊群出了羊圈就得找吃的啊,這一跑可是不遠,用現在的話講能有七八里地了,這一連幾天都沒吃飽,這下子可不是哪兒有吃的奔哪兒去嗎!
我在羊群后面兒追得是一身臭汗,好在羊群找到了一處干草地,看著安靜下來的羊群,我累得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些日子,我就沒睡過一天安生覺,您想啊,我們知青點兒就在羊圈邊上兒,晚上眼睛一閉,這羊圈里面兒的羊就被餓得咩咩直叫喚,你就說我睡眠再好,我還能睡得著嗎?
我看羊在安安生生吃草,我一陣困意來襲,裹緊大衣就躲在被風兒的一個壕溝處迷瞪著了!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我就感覺這風是越來越大,時不時的臉上還感覺有點兒冰冰涼!
我趕緊睜開了眼睛,好嗎!下雪了。
赤峰這面兒下雪和北京不一樣,赤峰的雪從來是伴著風一起來的,而且是西北風兒,風那個大啊,吹得地面上砂石騰空,伴隨著雪花,就那么的漫天飛舞,我這個可不是胡說八道啊,內蒙是草原,是牧場,這個我們都知道,您想啊,在牧場上種地,那能有好兒嗎?加上剛建國那功夫大煉鋼鐵,再加上現如今的生產建設,樹都砍光了,生態環境你自己想想也就都清楚了,我可沒有抹黑我第二故鄉的意思啊,我這幾年沒少回去翁牛特旗去,現如今翁牛特旗啊,還是解放營子鄉啊,還有格日僧蘇木啊建設的都很不錯,樹也重新綠了起來,草場也都恢復了起來,建設的的確不錯,我上面說的都是當年在特殊環境下的情況。
我估摸了一下這功夫沒有下午四點也得有下午三點半了,瞅了瞅跟前兒的羊,吃得是挺飽的,肚子都橫過來了嗎!
既然羊都吃飽了,咱們就別在這兒遭這個洋罪了,趕緊打道回府吧!
我揚起了羊鞭子,都一頭西一掃帚的,把羊就往公社方向趕去了,您可能要問了,你不數數羊啊?
我怎么數啊,現在風越刮越猛,學越下越大,我想數羊,那羊也得配合著我數,才行啊!這五十只羊,擠作一團,不是你把腦袋探到它的肚子下面兒去,就是幾只羊跑到一處背風處躲了起來,我現在首要的是把羊趕回羊圈,到時候一過數兒,就行了,我都放了一年的羊了,這點兒把握我還是有的。
我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總算是把羊給圈回羊圈了!
我把羊圈的木柵欄一圍,就開始用眼睛給羊群過數兒,數了能有三四遍,無論是怎么查都是少了兩只羊!
我怕我數的不對,就把我們一個屋的趙紅星給叫了出來,讓他幫我一起數數,他縮著脖子數了一遍,告訴我四十八只羊,不帶差的!
被趙紅星這么一證實,我當下就傻眼了,這不是“屁眼子拔罐子——沒病找病嗎?”我得怎么跟隊上交待啊?得了,啥也別說了找吧!
我都沒跟趙紅星打上一聲招呼,一頭就鉆進了漫天的狂風大雪里面去了。
看到這兒,你就要問了“不就少兩只羊嗎,至于的冒著大雪去找嗎?”,我告訴你啊,至于,很至于!今天你覺得少兩只羊不算是什么事兒,當年少兩只羊是什么性質你知道嗎?羊是生產隊里面的集體財產,羊丟了,我這就是破壞國有財產,再往上了扣大帽子,我就成了階級敵人了,還想回城?做夢吧,整不好我這輩都得留在解放營子公社了!
我冒著鋪天蓋地的大雪也顧不上冷了,按著原道兒往回走,溝溝坎坎兒的我都看了個清楚,沒有!我越是找不到羊心里面兒越是著急,這功夫隨著大風大雪的撲面而來,加上我心急如焚,已經是分不清東南西北了,約莫走了能有兩個多點吧!我看見一處小樹窠子跟前兒像是有兩個白點再動,我有往前走了走,能聽到兩只小羊咩咩的叫聲,哎呀,可算是找著了!可算是把我給樂壞了。
我抱著一只小羊兒,趕著一只小羊,就想著往回走,這功夫天兒可是黑了下來了,大荒草地的,漫天大雪再加上西北風兒,我還能上哪兒找路去啊,我晚上飯也沒吃呢,就這么東一頭西一頭的走了好長時間,也沒看到一戶人家兒。我真的著急了!
記得剛到這面兒的時候經常聽說早些年有放羊的羊倌兒被狼給掏了的事兒,還有知青神神叨叨的給我講過東北的什么“狐黃白柳灰”的邪乎事兒,這功夫所有的事兒讓我一股腦兒的都想了起來,我這可怎么整啊!
當時我也是歲數小,心里面兒沒有底啊,我要是找不到回去的路,即使不被狼給掏了,那不也得被凍死啊!我東瞅瞅西望望,就瞅見不遠處有個像是大水溝子一樣的地方,得了,上哪兒避避風雪吧,等一會兒風雪小了,說不準,我興許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了呢!
我抱著一只羊趕著一只羊,就到了水溝子跟前了,這功夫的雪下得能有二三十多公分高了,一腳踩下去,再拔出腿來,能感覺廢勁兒,找到了避風的地方,我也不走了,就這么抱著羊,也是挺緩和的!
我裹緊了大衣,抱緊了小羊兒,就在水溝子跟前兒倒下了!另一只小羊兒也不傻,也跟著緊緊的貼在我的身邊兒。
大風像野狼是的嗷嗷的叫喚個不停,我抱著小羊兒雖然前胸不冷,但背后還是透風啊,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慢慢兒的感覺到一陣困意來襲,兩張眼皮不住的往一塊粘合,不受控制的那種,我自己告訴自己可不能睡著了,睡著了,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但我的意識實在是有點不受控制了,撐不住,根本撐不住!
我的眼皮慢慢兒的閉上了,我那功夫就像是做夢似的,眼皮一閉上了,眼前就出現了熱氣騰騰的大火炕,炕上還擺著炕桌兒,炕桌上還放著熱氣騰騰的火鍋,東來順兒、聚寶源……,我的老娘還招呼著我“二子,你瞅瞅,聽說你回來了,現給你切的羊肉,還有二八醬……”
我是什么時候醒的,已經是說不上來了,當我有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知青點的大火炕上,趙紅星和一個叫王翠蘭的女知青正在照看著我。
“哎呀,我的羊倌老爺,你可算是醒了,真把我們大家伙兒給嚇壞了,還以為你凍過去了呢,那啥翠蘭兒你去叫老陳大叔一聲兒告訴他說小周兒醒過來了,大家伙兒都不用惦著了!”趙紅星對王翠蘭喊道。
見王翠蘭走了,趙紅星才跟我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原來我去找羊了,趙紅星見風雪越來越大,就去照生產隊長老陳大叔了,老陳大叔聽說羊丟了,也嚇得夠嗆,就開始發動整個青年點兒的所有知青和社員一起去找羊去了!
大家分了幾波按照不同的方向出去找羊了,整整折騰到了夜里十點多鐘,也沒找到羊,更沒找到我,那功夫大家伙兒就都回來了,就在大家伙兒張羅下一步該咋整的時候,這功夫一個蒙族大哥騎著馬就把我給帶回來了,還有那兩只羊。
原來這個蒙古族大哥是波羅和碩公社的社員,本來是想著來我們解放營子這面兒走親戚的,哪成想在路邊的水溝字旁看到已經失去意識的我了,就一把給我扔到了馬上,其實他也不知道我是解放營子公社的知青,只不過想先給我帶過來,等緩過來沒事兒在問問我是哪兒的人,哪成想誤打誤撞直接還把我給送回來了!我算是撿了一條小命兒。
我這一輩子,經歷過很多事兒如果說經歷生死,那我在解放營子下鄉那會兒算得上是排的上號的了。
后來可能是我會來事兒的關系,生產隊長就把我找羊差點兒凍死的事兒上報了公社書記知道了,我還得到了表揚,七五年我看人家有打報告申請回城的,我就也跟著打了申請,沒成想,我七六年的開春兒就批準了,也可能是命好,也可能是我“勇救”公共財產的關系吧,反正不管怎么說我算是又回到了生我養我的北京城了。
這個事兒真的是讓我一生難以忘懷的,最近幾年,可能是我也上了歲數的關系,總和我當年一起下鄉的朋友們回到放營子去看看鄉親們,老人兒已經多數不在了,但我對解放營子的感情還深深的刻在我的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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