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站在黃浦江畔，看江水奔流。遠處的外灘鐘聲悠悠傳來，恍惚間，我仿佛聽見了沂河的水聲。那條魯南流向蘇北的大河，曾載著我少年時代的夢想，在命運的漩渦中打轉。如今，我來到滬上，幫孩子打理后勤，在這座繁華都市的一隅，回望來時路。

記得七十年代那一年，我從后湖小學附設初中班畢業。到了初秋，臨近新學期開學，我越發逡巡于老宅傍邊的沂河，以之打發無學可上的落寞。因家庭成分不占優勢，大隊沒有推薦我讀高中。在講究家庭背景、出身成份的年代，我被擋在高中校門外。彼時的沂河，在我心里似乎是渾頓迷離的樣貌。

在初中復讀的那一年，沂河，依然是我的第二課堂，只是習慣于獨自往來。那河水沖刷著岸邊的石頭，日復一日，石頭漸漸變得圓潤。我靜心沉思，命運給予的磕絆，或許是賜予的一種打磨？復讀之后，幸遇招生政策改變，我如愿以償考入合中，失而復得讀高中。在命運轉折處，不能遲疑，不可退縮，只能堅守執念，竭力向前。

高考，像一場需要持續發力、毅力加持智慧的馬拉松。第一次高考，我過了分數線，也走完了體檢、政審程序，卻未能等來通知書；第二次高考，再度落榜。那些夜晚，沒有別的去處散心，我還是在沂河岸邊漫無邊際的走路。月光灑在河面上，好像把我的焦慮疊成了斑駁的光影。走到了夜深人靜，驀然覺得：高考，不能停下腳步。第三次高考，我終于收到了徐州師范學院（今江蘇師大）的錄取通知書。

參加工作以來，從機關到基層，從鄉鎮到縣到市，幾多職崗，成敗順逆，涌起生存的波瀾。年輕時，總以為命運是可以戰勝的對手，只要足夠努力，就能沖破一切阻礙。幾十年的體驗，職場亦如如江河一般，如果僅僅陶然于風平浪靜，那如何經得起不期而至的旋渦、險灘？

如今，站在黃浦江畔，我回望過去，心中已不再有遺憾。命運的真諦，或許就在于它的不斷變換、不可預測。生活的律動、生活的真相，就是變。我們惟有以變求存，以變圖新，才能與昨天話別，更理智地活在當下。

在滬上這座城市，聽南腔北調，讓我想起沂河邊的鄉音。我站在陽臺上，看著黃浦江上的船只來來往往，想著它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我從沂河出發，歷經京杭運河、故黃河，如今寄泊于浦江。暮年，未來的流向又在何方？歲月連綿，思考不斷。從沂河到黃浦江，不僅是地理的變遷，也是思考的跋涉。

“逝者如斯，不舍晝夜”。江河奔流，帶走了時光，卻帶不走那些刻在生命里的印記。站在人生的岸邊，沒有必要為未竟的理想而嘆息，而對生命必須充滿感激。因為命運給予的每一次轉折，都是讓我們可以重新認識自己。倘如此，或可遇到更好的自己。

2025.02.22于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