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清明節沒到,談鬼有點早。
但《詭才之道》明顯在拍活人。在這個嘲諷技能滿點的東亞寓言里,活著當社畜趕工作,被鬼嚇完還要跟科長道歉。死了當鬼,還是卷個沒完,為了不魂飛魄散要辛苦嚇人攢KPI。真應了李清照的那句詩,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死而做鬼,仍需努力。
將活人的社會法則移植鬼界,就會發現:有的人做人是小透明,做鬼也顯不了形,屬于是兩頭沒天分。在優績主義的指導思想下,做鬼的待遇好壞完全取決于你有沒有本事嚇人。有本事的鬼,把人嚇得屁滾尿流,做法事的貢品想吃多少吃多少。沒本事的鬼,只能東游西蕩四處打秋風。
《金枝欲孽》里的如妃,很早就意識到做人的本領和做鬼是一樣的。有人偽造陳妃冤魂索命,如妃自創理論為自己壯膽:“冤魂也是由人變出來的,活著的時候斗不過我,難道當了鬼反而有這個本事?”是啊,難以想象一個唯唯諾諾的社畜,到了陰間立刻成為聞風喪膽的厲鬼。那些做鬼很支棱的人,活著的時候也肯定汲汲營營。
問題在于,如果死后世界的法則和活人沒兩樣,那找死還有什么用?真是早死也不超生。《詭才之道》正是用這樣的鏡像結構消解了死亡的意義。談死,充滿地獄笑話。聊生,讓人痛不欲生。把檔期放在清明或暑假,票房應該更有作為。畢竟,那是中國人日常話題里最“陰陽”的兩個節日。
活人卷生,死鬼卷死
如果說內地中年電影的偏好是高喊“至死是少年”,那么永恒的彎彎青春片“死了都在治少年病”。都做鬼了,最糾結的事還是“被看見”。
《詭才之道》是《周處除三害》監制李烈的新作,兩部影片顯示了她對內地市場的精準瞄定。《周處除三害》是壓抑的活人,《詭才之道》是致郁的死鬼,很吻合之前硬糖君分析2024電影關鍵詞提到的“五感刺激”和“情緒出口”。總之,做人做鬼都能抨擊社會癥候。
電影講述女鬼“同學”被家人意外弄丟獎狀后,為避免消失而努力嚇人爭取“厲鬼證”的勵志故事。
“被看見”,對于活人和死鬼來說都是巨大的詛咒。說到嚇人這件事,真是一件需要聲臺形表基本功的技能。《詭才之道》的主題曲叫《鬼才出道》,死亡就是鬼的出道,厲鬼世界實為演藝舞臺。
張榕容飾演的凱薩琳,折腰和翻白眼的功夫,堪稱嚇人一秒鐘,苦練十年功。原來鬼的腰肢也不是可以任意扭曲的,在地上像蜘蛛似的爬行堪稱“鬼界藝術體操”。她的徒弟潔西卡雖然身段差點,但勝在會利用替身、燈光、服化效果造成瞬移奇觀,也坐上了新任鬼后的寶座。
而王凈飾演的“同學”,真像你在校園里問路的“同學,教五哪里走?”存在感非常低,典型的NPC裝扮。她是典型的做人不出眾,做鬼欠玲瓏。跑去參加鬼選秀,因為個人技太拉被群嘲。稀里糊涂被陳柏霖簽約,成為張榕容的徒弟,卻怎么更換造型和設計橋段都不嚇人。
做鬼難,做女鬼難,做一個名女鬼更難。曾經蟬聯N次“金鬼獎”的張榕容好比過氣女明星,遭遇公司后輩潔西卡的背叛后,落寞守在414號房。而調教王凈,大概是她職業生涯遭遇的最大挑戰。肢體太硬無法下腰,臺詞太差沒有氛圍,整體缺乏信念感。既不相信自己是厲鬼,也不相信能嚇到人。
剝離了鬼的設定,《詭才之道》遵循著經典戲劇結構:過氣女星偶遇菜鳥新人,女星榮光不再,菜鳥前途灰暗。兩人相互救贖,最終讓女明星翻紅而新人也一鳴驚人。把這個模型放到好萊塢片庫里對應,能迅速閃出一大堆片。
但把活人的故事用鬼再拍一遍,陰間設定總是能引出無數笑話,爛熟的道理也能有幾分雋永。盡管當我們用青春片的套路透視《詭才之道》,更容易發現其角色類型簡直到了樣板戲的程度。
過氣女星有一個背刺自己且正當紅的徒弟,廢柴女主有一個優秀靚麗處處壓自己一頭的姐姐。爸爸媽媽雖然望女成鳳,但也很愛女兒。厲鬼經紀人陳柏霖,默默守護兼暗戀著過氣女星。負責靈騷的胖子,是一個內心溫暖的肥宅。他隨口的吐槽是硬糖君覺得全片最振聾發聵的:中年男胖子才是厲鬼界最沒前途的。這種先天劣勢,你幾乎沒法用努力去克服,這才是最慘的呀!
這樣的配置,拍活人片簡直一錢不值。但套個鬼殼子,你別說還有點清新的趣味,像大學生會幻想拍的那種電影。
一切彎彎片都是青春片
楊德昌說:“臺灣只有兩類電影,青春片和非青春片。”這個規律,對于《周處除三害》里的阮經天和《詭才之道》里的王凈同樣奏效。不管是以為自己快死了,還是發現自己真死了,都得把青春的課補完。
“同學”,是一個對青春的具象詛咒,低微到甚至不配擁有姓名。這個角色在日記和獎狀上是留有名字卓曉雷的,但從未被正式提及,演員表里都是叫“同學”。也許大多數人的少年時代都像這位同學,缺乏特色成績平平,被劃定為別人記憶里的泛泛之眾。
《詭才之道》極力強調做人和做鬼都需要“被看見”才有意義,以至于臺詞里這三個字出現太頻繁。鬼片想有警世意義和普世價值本來就不容易,電影這么賣力地張羅吶喊,大概就像咱厚著臉皮標黑文章里的所謂金句。
童年時,因為同學太普通,所以爸爸為鼓勵她造了一張假獎狀。真正讓她崩潰的是少女時代,愿望被現實一次次擊潰,情人節沒有收到巧克力,大學被退學。最后一個保底愿望“做一個好女兒”,也因為自我否定被劃掉了。
同學之死,在電影里被處理得頗具黑色幽默,她居然是地震時被家里擺獎狀的柜子給砸死的。值得咂摸的是,柜子里只有“努力獎”是屬于她的,而這個獎是假的。有網友說“哪個東亞小孩沒有被榮譽柜砸得頭破血流呢”,硬糖君倒覺得《詭才之道》是想說,不要被虛假的榮譽捆綁真實的人生。
和所有青春片的走向一樣,同學在經歷短暫的擺爛后突然腎上腺素飆升,回到嚇人現場發了瘋似的完成鬼直播偉業。一路狂飆,一路嘶吼“怎么做鬼也這么累啊!”這似乎是要證明,活著時我沒有拼盡全力,死了反而想試試。
在青春片里,年輕人努力被crush看見,被父母看見,被對手看見,多少讓人有些疲憊了。倒是做鬼“被人看見”,感覺是真剛需。
至于其他的角色,也都可以用青春片題解。張榕容為愛殉情,聲稱自己咒殺了負心漢。結果是個戀愛腦,每年都去看前男友。有些人前女友顯懷了自己還沒釋懷,張榕容則是前男友都當爺爺了還想挖野菜。潔西卡像是職場里混得風生水起的中層,屬相是榨油機。以前被規則壓榨過,自己當領導后又立刻壓榨別人。
陳柏霖活著時候做偶像歌手,因資質不夠上佳被雪藏,死了卻又因太帥做不了厲鬼。看看,高不成低不就,有點小才華又怎樣,這是被兩頭圍堵的生涯與死涯。
鬼故事,鬼綜藝,鬼話往事
潔西卡和張榕容情難自禁上演猛鬼大戰,讓網紅的撞鬼直播差點流產。同學雖然力挽狂瀾,最后還是讓“金鬼獎”旁落。最后的得主,不是回春的過氣鬼后,也不是當紅的都市傳說,更不是逆襲小透明,而是上古戰神“紅衣小女孩”。
據悉,當時紅衣小女孩只是像往常一樣游走,不小心就嚇到了游客。在天賦面前,一切努力的鬼都是枉然。人家有古早故事加持,造型經典無需迎合潮流,往那兒一站隨時重回巔峰。從這個視角看,鬼界長紅不衰的貞子、伽椰子、貓臉老太太、紅衣小女孩都屬天降紫微星,根本不用像社畜鬼那樣瞎努力。
《詭才之道》整部影片都透著一股灣灣綜藝的懷舊氛圍,硬糖君認為當年看“康熙來了”的同學都可以是其受眾。主持《名鬼會客室》的那位女主持,很有2000年前后靈異綜藝的味道。表面端莊得體,提問都非常拱火,一邊勸架一邊希望女嘉賓在演播室打起來。事態不可控制后,再嬉皮笑臉給觀眾道歉:“各位觀眾,由于突發狀況我們插播一段廣告,稍后與您再會。”
想當年,靈異綜藝在灣灣遍地開花,除了《鬼話連篇》《來自星星的事》(原名《愛喲我的媽》)這樣專門的,就連《康熙來了》也時不時整靈異特輯。這個風潮有多火呢,90年代咱們的天后那英勇闖灣灣歌壇,也入鄉隨俗上《鬼話連篇》講鬼故事。那英講的,還正是內地人耳熟能詳的“北京375路公交車”。孫燕姿也在《娛樂百分百》講過長舌鬼經歷,嚇得小S抱頭尖叫。
《來自星星的事》設定過一個“鬼燈獎”,每期有“衛冕者”和“挑戰者”講鬼故事。《詭才之道》里的“金鬼獎”明顯就是金馬獎和鬼燈獎的縫合怪。當你涉獵過大量彎彎綜藝,更能快速解碼電影的定制笑點。
至于陳柏霖被砸死在后臺的那檔節目,正是著名臺綜《龍兄虎弟》的諧音。那個他死前凝望的白西裝背影,不是張菲就是費玉清。要是沒出意外,陳柏霖說不定真能借此翻紅。
如果把這些靈異綜藝還有“辛亥三姐妹”這種綜藝咖看作是《詭才之道》的特殊符碼,那么它的核心受眾一定是鬼故事、鬼綜藝的愛好者。用編碼解碼理論來看,任何文化都有封閉性,受眾由于知識結構的不同,對傳播內容有著迥異的解碼方式。
一部《詭才之道》,有人品出社畜諷刺,有人哀嘆東亞小孩,有人指涉現代傳播。硬糖君反而不太傾向于沉重的解讀,在電影里回味一下彎彎綜藝何嘗不溫馨懷舊呢!基于此,《詭才之道》的受眾圈層肯定不如《周處除三害》那么寬,卻也算一種小眾趣味的敝帚自珍。
無論如何,能在電影院看鬼片而爆笑,也算一種稀缺體驗了。至于怎樣和解、怎樣勵志、怎樣活出真我,鬼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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