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需要在影視劇里看到怎樣的母女關系?
在過去的大多數影視劇中,母親通常扮演著歇斯底里、控制欲極強的角色,她們往往自己生活有諸多不如意,便將希望寄托與女兒身上。而女兒作為“承擔方”,通常走向兩個極端,要么一肚子苦水逆來順受,要么叛逆到底任性張揚。
極具張力的戲劇情節,或許能讓觀眾找到相同情緒的“代償發泄”。但在戲劇結構之外,母親與女兒的角色又如此復雜而特別,情感的天平總是難以簡單傾斜愛恨兩端,左右搖擺才是常態。
最近幾年的影視劇中,開始出現不少對于母女關系的新型書寫。《好東西》中鐵梅與女兒茉莉互為支撐,舉重若輕;《180天重啟計劃》中用兩條時間線串聯起的母親吳儷梅與女兒顧云蘇的人生,更讓人看得恍惚而心碎:當我們來到母親走過的時間,才發現她們也曾瀟灑闊步,昂首向前。
更深一層,這些影視劇集在表達母女關系的同時,也在強化對女性議題與生存空間的展現。母女關系開始逐漸脫離傳統的刻板印象,開始走向更為輕盈,也更具包容性的一端。
是媽媽,也是女兒
當一個女兒辭去大城市體面的工作,與相戀多年的男友分手,她的下一步會是什么?
在電視劇《180天重啟計劃》中,由周雨彤飾演的顧云蘇選擇“找媽媽”,只不過與傳統的溫情戲碼不同,顧云蘇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硬著頭皮”投靠自己的親生母親吳儷梅。
客觀事實是顧云蘇28歲失業分手,吳儷梅48歲再婚懷孕。主觀事實則是這是一對相當倔強、要強的母女,再加上住進吳儷梅家中的顧云蘇需要面對繼父李建雄以及繼父的兒子李言,母女大戰日常爆發。
顧云蘇想要吳儷梅打掉孩子,吳儷梅則說顧云蘇自己都管不好自己。李建雄被迫當起了傳話筒,最后還是攔不住母女的“世紀大戰”,吳儷梅說顧云蘇就是想啃老,顧云蘇則“借坡下驢”說怕新生兒跟自己“搶遺產”。
在看似支離破碎、雞飛狗跳的尋常日子中,母女關系開始通過“時間走位”進行展開——周雨彤一人分飾兩角,既是28歲的都市失意女顧云蘇,也是28歲勇敢堅強的吳儷梅。
每一個女兒應該都有過同樣的好奇:媽媽年輕時是什么樣子?她是否也曾有過閃閃發光的夢想?她是否也曾叛逆、青春又張揚?
這些彌漫于女兒心中的好奇在劇中得到具體的刻畫與書寫。年輕時候的吳儷梅未婚先孕,寧可退學也要生下孩子,不顧反對與顧康旗轟轟烈烈結婚,卻又在婚后面臨幾乎所有女人都會遇到的問題:被自己親手選擇的浪漫綁架至廳堂廚房。
為什么吳儷梅年近50還要執意產子?為什么顧云蘇執意掙開男友看似周全的安排?一切現行時間段的“未解之謎”在吳儷梅的時間里都得到了解答。
28歲的吳儷梅終于忍受不了日復一日的家庭主婦生活,帶著小顧云蘇“大鬧”KTV,當著所有人的面逼迫外人眼中的“完美老公”顧康旗簽署離婚協議,決絕地離開了這段只有顧康旗可以看到,但自己看不到的“嶄新的日子”。
時間的另一端,顧云蘇也與看似為自己安排好一切,帶著自己一起跳槽的男朋友秦宇軒大吵一架,并當著所有同事、領導的面說出兩人秘密戀愛多年的事實,一切只為有人能問問自己的想法,聽聽自己的心里話。
和顧康旗離婚的吳儷梅流連于舞廳,通過一支支主動伸向自己的手尋找肯定與勇氣,但在小蘇蘇的“還有很多人愛你,我們都愛你”的只言片語后,吳儷梅說道,“等到有一天我自己也能喜歡自己的時候,那就夠了。”
28歲的顧云蘇也喜歡跳舞,也在夜店集“正”字等待真愛。盡管時間背景如此不同,但在這對母女身上顯示著相同的,甚至永恒的女性問題:關于職場歧視、關于隱性勞動、關于那些年被迫讓位于家庭與“愛”的自我與夢想。
“母親”的180變
《180天重啟計劃》與其說是講母女,不如說是講女性。
過去國產劇中的母女關系,大多為故事劇情服務,頗具戲劇張力,但缺了點人物魅力。
尤其是媽媽們,似乎只有三類:控制欲極強的“窒息感”媽媽、嚴厲逼迫孩子的“打壓式”媽媽以及重男輕女、嫌貧愛富的“虛榮型”媽媽。
“窒息感”媽媽都試圖掌控女兒的人生,而“女兒”要么個頂個叛逆,要么一肚子苦水,“母女大戰”成為了創作者們構建沖突,表達沖突的重要手段。
比如《承歡記》中每天出門必須抱一下女兒,坐在門口等女兒約會結束,張口就是“你整個人都是我的”的母親劉婉玉。《煙火人家》中幾乎全方位控制日常,一句不問直接幫女兒辭掉工作,催促女兒李衣錦趕緊找對象,被戳穿是“假戀愛”后當眾掌摑自己女兒的母親孟明瑋。
這些母親“窒息的愛”極易喚起擁有同樣的經歷的觀眾記憶,讓觀眾在簡單粗暴的劇情模式中直接抒發自己的內在感受。
為了加強這種戲劇化表達,有時候一部劇中還會設置“對照組”,讓母女關系從一極來到另一極。比如《煙火人家》中猶如朋友相處模式的另一對母女孟菀青陶姝娜。孟明瑋李衣錦爭吵不斷,孟菀青陶姝娜則是同床同被,無話不談。
但這種極致的戲劇化表達往往會讓觀眾在簡單的情緒抒發后,降落在戲劇與現實之間的“真空地帶”——因為大多數母女關系并不是單純地處在愛恨天平的兩端,而是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不斷牽制、拉扯,在中間左右搖擺,這時愛,那時恨。
但這種更為復雜的狀態顯然并不是容易描摹的,于是刻板化的母女關系成為大部分都市劇集的“靈丹妙藥”。
除了“窒息感媽媽”,“打壓式”媽媽更是常見。這些媽媽通常對女兒有著超乎常人的高標準,嚴要求,自己對于生活的美好想象通常要通過女兒的完美形象來實現。
《小歡喜》里宋倩將女兒喬英子寫在成人禮氣球上的“CNSA”(中國國家航天局)的愿望強行更改為“清華北大取其一”;熱播懸疑劇《漂白》中,女主甄珍也有一個花大錢幫自己轉進好學校,但被校園霸凌后卻不問青紅皂白只知動手的媽。
這些“媽媽”更多擔負的是通過極致的戲劇沖突,刺激女主成長;另一類具有同樣功能屬性的則是重男輕女的“媽媽”。這些“媽媽”常見于2010年代左右的都市劇中,最典型的是《都挺好》里砸鍋賣鐵給不成器的兒子湊學費,卻不讓有實力考清華的女兒上學的蘇明玉媽媽。以及《歡樂頌》里拼命吸血女兒,只為供養兒子一家的樊勝美媽媽。《小巷人家》中的黃玲不能說不愛女兒,但對女兒的愛永遠要排在兒子后面。
除了激發女兒的成長,有些“媽媽”還要承擔“女婿”的成長。當然,這種所謂的“成長”則是通過更為刻板的“嫌貧愛富”戲碼完成,這些媽媽則集中出現在更為早期的都市生活劇中。
比如《金太狼的幸福生活》瞧不上女婿金亮,說出“股長算什么啊?在北京掉一花瓶砸的都是局長腦袋,處長都沒資格挨砸”的王淑華;《雙面膠》里同樣看不上女婿,對著女兒麗娟說著,“淮海路上拿塊磚頭一扔,砸中的十個人里,五個老外,四個房地產老總,一個沒用的就被你刨回來了”的麗娟媽。
這些“媽媽”基本都通過“嫌貧愛富”的角色特點充當女兒角色在親密關系方面的“推動劑”——媽媽越“嫌貧愛富”,越能彰顯女兒不顧反對,為愛奔赴的勇氣可貴。
只不過隨著近些年風向轉變,曾經“嫌貧愛富”母親的“碎碎念”,開始被當代女兒們奉為圭臬。人們開始逐漸理解真愛不敵柴米油鹽,讓自己女兒擁有更好生活是一位母親的本能。
母女關系的輕盈一躍
如今能被觀眾深度理解、反復品味的母女關系,不再是如此沉重的、充滿戲劇性的,而是輕盈而深刻的。
電影《好東西》就刻畫了一組非常奇特而美妙的母女關系:媒體工作者王鐵梅離異后帶著女兒茉莉獨自生活,在看得見的角落,鐵梅是茉莉的守護者。在看不見的角落,茉莉是鐵梅的支撐者。
鐵梅可以做到和年幼的茉莉“等位相處”。發現茉莉撒謊后雖然生氣但也心平氣和,平等溝通。尊重茉莉的個人選擇與個人愛好,雖不太理解但全力支持。從觀眾的視角來看,這段母女關系沒有權力關系、所屬關系的重壓與舒服,舉重若輕,并不懸浮,反而非常理想。
在電影結尾,茉莉輕輕一句“因為我看過你所有的文章,在我出生那年寫的”,道出了《好東西》想要傳達的新型母女關系內涵——我們彼此獨立,但又緊密支撐。是母女,也像難得的知心好友。
導演邵藝輝在《人物》的專訪中透露了電影中的一處被刪掉的細節,是王鐵梅和王鐵梅的媽媽。被網暴的王鐵梅接到媽媽電話,媽媽說要給她打點錢,鐵梅說不用,但媽媽還是執意打了過來,說了一句,“我是打給我的小孩的,不是打給你的小孩的。”
雖然這段戲最終因為時長問題被刪減,但母系關系的延長開始被越來越多影視劇采用,并以全新方式進行書寫。
子孫三代的敘事結構意味著母女身份的重疊與延續,其中獨屬于女性的情感傳遞如同莫比烏斯環。身為女兒不能理解的事,在成為母親之后或許會多一分感同身受。只不過這其中往往存在一些令人后知后覺的“時差”與感知錯位,再加上傳統親子關系的“嘴硬心軟”,會讓母女關系在這種結構下產生更加自然,也更加令人心碎的戲劇張力。
在《180天重啟計劃》中,也加入大段吳儷梅和母親的相處日常。在得知48歲的女兒吳儷梅懷孕后,母親執意趕來照顧,吳儷梅和女兒顧云蘇因為不理解爆發的沖突再次發生在吳儷梅和母親身上,最終吳儷梅爆發,對著母親喊道,“你不來,我可以把自己照顧得非常好,你為什么就是非要來照顧我不可呢?”
被趕走的母親只能拉著顧云蘇“訴苦”,“她不就是仗著自己是女兒嗎?”,但很快又陷入自責,“有時候我的心是好的,但做出來的事情就不大對。”
這種相處模式又再次復刻到吳儷梅與顧云蘇的關系上。吳儷梅嘴上不饒人,但會把顧云蘇的小說片段整理好拿給出版社;而和吳儷梅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顧云蘇在吳儷梅突發出血后,對著醫生一項項報出吳儷梅的檢查數據,讓旁邊一向以細心、體貼的后爸李建雄自愧不如。
當一對母女成為影視劇的主角,圍繞她們的絕不應該只是沖突、吵架,歇斯底里與非黑即白,母女之情是復雜的,也是濃烈的。不管是輕盈一躍,還是雞飛狗跳,在由女性建立起來的代際關系中,盡管書寫方式不同,兩個女人之間跨越代際的復雜情感,值得被創作者珍視,也值得被觀眾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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