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陌貍奴記》
晨霧未散時,那團黑白相間的毛球便蜷在報箱頂上。尾巴垂落如墨玉雕成的流蘇,隨呼吸微微顫動。我擎著竹柄傘經過時,她忽然支棱起耳朵,琥珀色的眸子映著青灰天色,倒比檐角懸的銅鈴更清亮幾分。
"烏云蓋雪的好品相呢。"老張頭總愛用茶樓聽來的戲詞夸她。這奶牛貓在我們巷子里盤桓兩年有余,硬是把東門垃圾房到西墻紫藤架劃作疆域。檐角破瓦堆是她瞭望臺,石階裂縫藏著她零嘴倉,連居委會貼公告的布告欄,也被她抓出幾道爪痕權當題跋。
喂食點在車棚一角。每日晨昏兩次,有愛心阿姨用藍邊粗瓷碗盛清水,配兩盆貓糧。放學的小學生經過,時常揣著貓條。最殷勤的要數租房的女士們,各色貓條罐頭,倒教這野貓養出幾分雍容氣度。某日見她蹲在冬青叢里洗臉,前爪交替抹過臉頰,竟似舊時閨秀對鏡理妝般嫻雅。
"偏是這沒良心的。"啊姨邊添貓糧邊絮叨:"前日里叼著只麻雀沖我顯擺,絨毛落得滿地都是。"話音未落,那貓已從墻頭躍下,尾巴勾住陳姨褲腳,倒像是聽懂了嗔怪。我遞上剛買的雞肉,她卻不急著吃,先用鼻尖輕觸我指尖,涼津津的觸感激得人心里發顫。
這般情狀落在西巷王姐眼里,便成了較勁的由頭。"我們那兒的三花才是真絕色。"她挎著菜籃故意駐足:"毛色像打翻了顏料鋪子,跑起來活脫脫是幅水墨畫。"這話教我暗生計較,翌日特地去隔壁小區窺探。確見那三花臥在花壇曬太陽,油亮的毛色確如晚霞流散。可我們這位黑白姑娘立在墻垣上的身姿,分明更有松柏臨風的傲氣。
從此喂貓成了隱秘的儀式。我總趕在早高峰前溜下樓,揣著雞肝。她倒會拿喬,非要我蹲著陪玩半晌方肯進食。晨光里但見黑白身影忽而撲騰忽而翻滾,倒比太極師傅的云手更見章法。有回她突然抱住我手腕輕咬,尖牙抵著皮膚卻不用力,倒像是稚兒撒嬌討饒。
聽說她產過一窩小貓。"四只奶貓,眼睛都沒睜開呢。"保潔劉嫂比劃著,"有天來了幾個戴手套的,說是給小貓找好人家。"鐵籠關合的聲音驚得母貓炸了毛,到底沒追上電動三輪車揚起的煙塵。如今她仍愛在車棚廢紙箱間逡巡,許是在找那些再不會出現的絨球。
零下18度的日子過后,她依舊在快遞柜旁酣睡。肚腹隨呼吸起伏,黑白毛色在春風里融成朦朧的灰。外賣小哥踮腳繞過她,保潔阿姨掃落葉時特意調小風機聲響。
賣早點的吆喝聲,學童的嬉鬧聲,快遞車的轟鳴聲,于她不過搖籃曲的注腳。風過時,貓窩被撓出的流蘇邊飄向鼻尖,她只抖了抖耳朵,繼續做那個關于魚干的夢。
樹影漸漸西斜。我想起古人說的"銜蟬",想起陸游"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貍奴不出門"的詩句。千年光陰流轉,這些游走在人間縫隙的小生靈,何嘗不是用毛茸茸的爪印,在水泥森林里續寫著古老的契約。她們教我們懂得,施與受原不必計較分明,就像此刻斜暉中的貓,把整個春天的溫柔都團進呼嚕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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