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苔蘚一樣,緩慢而堅定地開疆擴土,活出自我生命時間的節奏,詩意地棲居于大地。」
“突然就感覺前途一片光明了”
近期,“25歲正是人生七點半”成為熱梗,被網友奉為信條頻頻轉發。這句話源于博主@魔女Rich的突發奇想:如果活到80歲,25歲正是人生中的七點半,太陽才剛剛升起。很多人因此感嘆:“年齡焦慮一下就煙消云散了”。
(“25歲正是人生7:30”的評論區)
對于大多數人而言,二十幾歲正處在人生由青澀走向成熟的階段,也被心理學家Jeffrey Arnett稱為成年初顯期(emerging adulthood),學業、工作、感情、未來的抉擇讓人既迷茫又充滿期待。
而在這個快節奏、高壓力的社會里,人人似乎都背負著一條“人生進度條”,被迫在特定年齡段完成既定任務,屈從社會時鐘的定位定時。一旦偏離,便可能遭受來自外界的質疑和自我內心的煎熬。
(網易數讀繪制的社會時鐘表下打卡式人生)
“七點半”的敘事雖能給人以溫暖和希望,但“24小時制”的計算卻無形中將人生簡化為線性進程——我們仍沒有擺脫社會時鐘的陰影。
事實上,生命的節奏遠不止一種,自然界中那緩慢而堅定的“苔蘚時間”或許能給我們帶來不一樣的啟示。
當社會時鐘不能給我們想要的答案,回歸自治時區才能找回生命時間的本真節奏。
一、人生七點半的希望敘事
有人說二十幾歲是“人生的倒春寒”,在虛無與寒夜中,我們期盼著那遲來的春光,卻不得不直面現實的刺骨寒冷;還有人說“大部分人在25歲就枯萎掉了”,當考試、就業、婚育接踵而至,初為大人的我們在迷茫中掙扎。
(網友關于25歲的不同看法)
這些關于二十幾歲的悲觀論調,因為足夠真實,讓人共鳴,也讓身處焦慮和壓力中的年輕人難逃現實陰影。在年齡面前,人們對“長大成人”的美好憧憬,成為螳臂當車的最后一道防線,傾軋過后,是清醒的痛感和四散的挫敗。
網絡上諸如“老鼠人”“低能量人士”“小小的老子”等自嘲式黑話的流行,映射的正是年輕人面對內卷與躺平困境時的生存焦慮,人們通過自我矮化的迂回之術,在主流敘事之外,尋求安慰和自治。
事實上,這樣的感受并非無痛呻吟。在社會學中,二十幾歲到三十歲出頭這段充滿不確定性的十年也被稱為“奧德賽之年”。就像《奧德賽》中的奧德修斯,在特洛伊之戰后踏上十年漫漫返鄉之路,我們也在漂泊迷茫中,跌跌撞撞去尋找身心停泊的故鄉。
(社會學家以奧德賽漂泊不定的故事來比喻現代人漂泊的靈魂)
然而,經濟下行、學歷貶值和競爭激烈的當下,留給年輕人的出路似乎日益擁擠狹窄。隨著社會時鐘滴答作響,學業、工作、家庭和未來等“人生課題”一一前置,“不停被人做著對比”“被人反復叮囑要跟上隊形”,年齡焦慮被進一步放大聚焦。
社會時鐘的教條告訴我們,“到什么年紀就該干什么事”。現實中,“00后各過各的”正是年輕人被社會時鐘推向各自的坐標軸的印證,無論你是剛踏入職場、面臨婚姻家庭,還是求學深造,這一切都被一條看不見的時間線牢牢綁住。
(有關“00后各過各的”討論)
正因如此,“25歲是人生的七點半”這一說法,給人以時間充裕的安全感,試錯的余地尚在,讓人看到“太陽剛剛升起”的希望敘事。有人慶幸“時間來得及”,也有人調侃“怪不得我很困,七點半正是睡回籠覺的好時候”。“七點半”就像一種精神撫慰,讓人暫得喘息。
然而,七點半的敘事本質仍是社會時鐘的變體。無論是“16歲才4:38”,還是“22歲是人生6:36”,這些看似提供心理容錯空間的敘事,卻依然將人生框定在“24小時制”的線性框架中,未能真正打破社會時鐘的桎梏。
(網友按照“25歲時人生七點半”的計算方式推算其他年齡)
畢竟,有7:30的敘事,也會有19:30的敘事。人們為七點半“為時尚早”而喝彩,也同樣為傍晚來臨“一天就這樣過去”感到遺憾,只要仍在“996”的工作時區,社會時鐘終將嘀嗒前行。
二、逆社會時鐘的嘗試
“社會時鐘”這一概念由心理學家伯尼斯·諾嘉頓提出,實質上是一種外部期許,是社會文化下所形成的一種生命節奏,正如古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為什么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受控于‘三十而立’?”華東政法大學杜素娟教授曾在講座中談到,在長者社會,年輕人該怎樣活的解釋權從不在年輕人自己手里。父輩們以時間表般的成功模板,將人生切割成標準化的階段。
(杜素娟談及“年輕一代為什么受困于'三十而立'?”)
在此背景下,社會時鐘意味著人生的定時鬧鐘,圍困著年輕人的選擇。一旦偏離或者滯后都會給人帶來一定的社會壓力。
正如電影《輕松自由》中,畢業后的塞巴斯蒂安對工作不感興趣,只想自由安靜地生活,卻面臨周圍人的質疑:父母認為不務正業;朋友認為他虛度光陰;上班族認為他影響市容,甚至報警讓警察把他帶走。
(電影《輕松自由》中主角因整天在公園看書被指責)
當社會時鐘限制個人的選擇、當精神的疲憊超越年齡焦慮,出逃,即逆社會時鐘成為年輕人踐行的新選擇。有的人選擇倒撥人生節點,有的人選擇暫停腳步,還有的人選擇延遲既定任務,試圖掙脫那條“進度條”的束縛。
無論是倒撥、暫停還是延時,擺脫社會時鐘的桎梏,正在成為人們回歸時間自主性的一種可能性嘗試。
例如,在豆瓣上,超八萬網友聚集“逆社會時鐘”小組,探討逆社會時鐘、打破單一線性時間觀的可能。在小紅書上,“大廠離職賽道”“數字游民”“返鄉歸隱”的經驗貼層出不窮。對他們而言,比起想要什么,不想要的輪廓更加清晰可見。
(豆瓣“逆社會時鐘”小組)
然而,掙脫社會時鐘并非易事。在“需要鼓勵”和“需要建議”的小組專區,有人止步于想法,有人半途而廢,有人重歸軌道。正如一位網友所言:“人生是曠野,但曠野的本質是荒野,你得自己拓荒。”
在就業形勢嚴峻的當下,逆社會時鐘往往意味著更高的成本與代價,圍觀“存款xx萬躺平兩年”的記錄貼,折射出年輕人尋求代償性解脫的無奈。
此外,當gap year被視為簡歷“污點”,人們不得不在“不要只為周末和假期而活”的理想與gap week甚至gap day的現實間退讓妥協。
(網易數讀《中國年輕人,不敢gap year》的評論區)
與其說人們向往田園牧歌,不如是懷念腳踩大地的安穩踏實、自在舒適,不必為生計漂泊奔波。當代人希冀擺脫懸浮的生存狀態,卻又如同永不停歇的蜂鳥,在前進與著陸間徘徊,只為尋找屬于自己的棲息之地。
(日劇《29歲的圣誕節》中對于想要的生活的探討)
三、回歸本真的自治時區
事實上,無論是社會時鐘還是逆社會時鐘,本質上仍是工業時代的生命時序。正如麥克萊倫強調“工業革命的標志不是蒸汽機,而是時鐘”。鐘表作為工業革命時期的功利性產物,和自然的生命時序有著本質的差別。
海德格爾曾在《存在與時間》中強調,時間不是線性的客觀流逝,而是存在的內在結構。過去、現在與未來相互交織,構成了每個人獨特的生命韻律。
因此,時間不應是鐘表上的刻度,生命也不在于計時而是切切實實活過的痕跡。
正如“公園20分鐘”效應,在逃逸社會秩序的短暫二十分鐘里,人們回歸自然,獲得療愈,而這種療愈,正是源于對生命本真節奏的回歸。
于是有人主張跳出社會時鐘,回歸自治時區,把時間還給自己。這種對生命時間的重構,也寄托著年輕人對生命意義的二次構建。
(徐玄振在you quiz節目談及自己在二十幾歲迷茫的經歷)
畢竟,生命時序不止一種,在社會時鐘之外,仍有多元的生命節奏給予我們啟發。正如《萬物的簽名》中描繪的那樣,時間是萬物的簽名,除了地質時間、人類時間,還有苔蘚時間。
在浩瀚的自然界中,苔蘚,這一微小而偉大的生命體,既生存于城市的街角巷尾,也生存于冰原的莽荒大地,它們在長達數億年的時間里生生不息,自巖中蔓延起伏,它們是真正的拓荒者。
羅賓·沃爾·基默爾曾在《苔蘚森林》中指出,苔蘚好比我們的長輩,它們不僅與我們共享同一空間,更以其緩慢而堅定的存在,見證了人類世界的飛速變化。
苔蘚的生長看似緩慢,實則蘊含著無盡的生命力:它不斷凋落,又不斷重生,悄然延展,展示著一種非線性、韌性十足的時間觀。不僅僅是人類的時間,也不只是哺乳動物的時間,而是大地的時間。
(電影《小世界》中植物學家在森林尋找苔蘚)
這樣的生命節奏提醒我們,每個人都擁有屬于自己的生命時序。我們無需受限于社會時鐘的窠臼,也無需陷入同齡比較的社會壓力,而是探尋自己的生命之旅,享受過程中的每一份充實與感動。
或許,當時間成為成長的共謀而不是對手,我們才能擺脫社會時鐘的捆綁與異化。像苔蘚一樣,緩慢而堅定地開疆擴土,活出自我生命時間的節奏,詩意地棲居于大地。
(圖片素材來自網絡)
參考資料
[1]鄭小雪,李瓊.逆社會時鐘:一項時間自主性考察[J].中國青年研究,2022,(09):81-88.
[2]《苔蘚森林》,[美]羅賓·沃爾·基默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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