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中證道?！茰I」

杜琪峰是什么人？

港影“教父”，香港一多半男演員，受過他的點撥。

他雖然風格冷峻，卻也是個特別喜歡拍“紅人”的導演，基本上誰紅用誰，比如《英雄本色》之后的周潤發、《賭圣》之后的周星馳、在臺灣爆紅后的郭富城，乃及劉德華、鄭伊健、黎明、古天樂和周渝民等等。

而在他鏡下，郭富城是何等模樣？

筆者以為。

杜琪峰頗有李翰祥的風范。

這兩個人都有一種本事，能一眼摘出演員身上的某種特質，而后因勢利導，對演員略做指點，就成就電影和角色。

梁家輝一出道，就在李翰祥手底晉升影帝，許冠文以《大軍閥》，直接厘定了詼諧戲路。

再延展而論，吳鎮宇的狷狂、任達華的練達、張家輝的斗狠、林雪的匪氣、林家棟的痞狠以及張兆輝的憊懶等等，則都出自杜琪峰之手。

但李翰祥畢竟年代古早。

而杜琪峰，則明顯對“現代”香港電影的走向，影響更大。

尤其當他創下風格化的“銀河映像”。

當真難以想象。

很有趣，郭富城與他的相遇，恰好分列其創建“銀河映像”的前后，兩部電影的時間差，大概十年。

本文談1993年的“關豐曜”。

《赤腳小子》這部戲，距今已逾三十年。

電影翻拍自邵氏老電影《洪拳小子》，導演是張徹，上一任主角則是傅聲，角色名為關風義。

兩部電影的劇情走向和角色設計，頗為接近，同樣的鄉下小子，同樣的不諳世事，同樣的織布坊爭斗，同樣的江湖險惡，也有同樣的悲情與嘆息。

但相隔約二十年，兩套人馬，觀感上差異也就頗大。

站在前人肩膊的杜琪峰，經喜劇、警匪、現實、賭片等蕪雜類型電影的洗禮，逐漸摸索到自己的前路方向。

他拍《赤腳小子》，非以“打”立身，而是深刻于江湖的波詭云譎，乃及人性的溫暖、大義、刻薄、狡黠與殘酷。

郭富城則當然并非“練家子”。

在“真功夫”的角度去考量，或不及傅聲那么能“打”。

但他不但練“舞”經年、身手敏捷兼腿功了得，更樣貌俊秀、少年感爆棚，轉而賦予了角色，另一層引人關注的魅力。

而杜琪峰這一次，也很大膽。

邵氏出品的《赤腳小子》。

不但有郭富城這位當紅“炸子雞”，還集合了影后張曼玉、邵氏老將狄龍、新人氣女王吳倩蓮和無線藝員張兆輝，也有老戲骨曾江和秦沛助陣。

如果熟悉杜琪峰電影，當能發現，在風格成熟之后，其鏡下的世界，通常都傾向于，尋找并“捏合”演員的“常態”人性，放進電影世界里，使之自行衍生或演化，達到他想要的某種意境、意蘊或者風格。

所以經常沒有劇本，拍戲隨心所欲。

這是一種“調試”。

郭富城其人，生性活潑、待人友善又赤誠，且有悲憫之心。

所以杜琪峰選中他去演關豐曜，并不單單沖著其“美少年”的樣貌和特質，也兼顧了演員本身的性情。

這就是大導演的本事。

此外，他更將整個故事里，最難的那部分表演，交給了新人郭富城，而不是靈秀百變的張曼玉和老戲骨狄龍。

這就是其“大膽”之處。

這部《赤腳小子》。

郭富城有少年人的率真、無城府、頑皮、執拗、沖動和易感，也有身手利落和俠義心腸一面，完成度相當不錯。

但真正讓人吃驚者，是片末的一場“強情緒”戲份。

從憑著胸中一口悶氣，怒追喀和布，到手刃仇寇、大仇得報，將身死。

被大戟釘在檐下的關豐曜，望見近在咫尺那只掉落并染血的布鞋，生命力漸逝之余，仍惦念探腳，然求之不得。

掙扎初時，眼里尚且有不甘的光亮。

到力氣漸漸抽離，到身上漸漸寒冷，有薄淚如霧起，而后如涌，再到墜下。

眼眸適時暗淡、瞠直。

關豐曜之死，就是杜琪峰眼里，江湖、宿命與人性沖突的頂峰。

所以整個故事，到此結束。

所謂江湖，不但有醇酒美人、呼朋喚友與快意恩仇，也有險惡環伺、冷酷殺戮和莫測明天，更有無數鮮活生命，在風中消逝。

電影以此，蛻變和升華。

出道五年的演員是什么樣？

這個問題，恐怕很少有人能夠答得上來。

不過如果對比去看，就很容易明白了，比如大概就是，拍《懵女大賊傻偵探》的周潤發、拍《監獄風云》的梁家輝、拍《人民英雄》的梁朝偉、拍《魔翡翠》的劉德華、拍《越青》的劉青云和拍《橫沖直撞火鳳凰》的吳鎮宇等等。

也不用講誰好誰不好，這個容易傷感情，但大家可以自己去斟酌。

而眾所周知。

一個演員，要達到人物“坐臥起行”的生活化和自然度，并不算什么具有特別難度的東西，悟性稍好的人，給予一定時間的捶打，都能做到八九不離十。

但“大喜”和“大悲”的演繹，就特別考驗人。

因為它一方面要求真情實感，另一方面，則尤其講究“收”與“放”的層次和尺度。

成名演員都鮮少有能駕馭者。

遑論新人。

昔年。

在杜琪峰鏡下，郭富城宛若赤子，又若驚龍。

而郭富城則以《赤腳小子》一役，證明了自己的天賦層次、悟性和態度。

可惜其后，他將絕大部分精力，放在了香港樂壇的競逐之上，次年開始在電影上大幅減產，直到十年后，方再轉攻影壇。

很巧，又遇杜sir。

那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