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遠城印象：青磚褶皺里的呼吸

作者/孫樹恒

一、綏遠印象

在呼和浩特市將軍衙署博物院的一隅

綏遠城印象正在展覽

一個不大的房間內，竟然容下了一個 126 萬平方米 的綏遠城，領我向往

墻壁上，玻璃鏡框里一幅幅滄桑斑駁的老照片

凝視著，仿佛照片掛著塵埃，滲透著霜雪

歷史的影像，在顯影液里發芽

將軍甲胄的倒影爬上展墻

檐角銅鈴正與照片里的戰馬對話

指紋嵌入磚雕裂縫

觸到 290 年夯土的溫度

老相紙突然蜷曲成筒

滾出半闕未及焚毀的《出塞曲》

二、驛站

一匹匹馬，蹄子在三更時辰在刨

風從大清的栓馬樁，吹響號角

石槽積水倒映著馬蹄鐵

月光的碎片在苔蘚下閃著冷光

青磚縫滲出的血痂

是莜麥與戍邊將士汗水的結晶

當馬鞭飛過馬廄的門楣

拴馬樁突然長出年輪

三、街道

駝鈴在后草地里腌了三個雨季

晉商的算盤珠在青石板上滾動

當鋪柜臺裂開細紋

涌出俄商伏特加與票號密信的私語

餅子在笸籮里慢慢失水

牛肉干皺成老茶客手心的掌紋

壩口子突然傳來銅鈴聲

那是前朝商隊遺落的月光

三、鐘鼓樓

卯時的青銅在暮色中返潮

蝙蝠翅膀掠過更漏的刻度

將子夜切成帶毛邊的銅錢

磚縫滲出的鐘聲結成蛛網

捕住半片飄搖的龍旗

月光在瓦當獸首齒間

磨成治八旗子弟鄉愁的偏方

四、箭樓

青苔啃食著箭鏃鐵銹

每塊城磚都懷著箭桿的胚胎

箭頭的鋸齒咬住云絮時

忽然吐出半句蒙古長調

牧羊人的哨子卡在射孔

如今箭樓已經不在，唯有老照片里輝映出的霜白。

五、警察

銅紐扣在長衫前襟發霉

警棍長出新舊交替的木紋

腰帶鏈纏住朝珠

在民國的晨霧里發酵

新配的銅哨嗆了風

吹出半聲前清的驚堂木

照片突然抽搐著

在玻璃上臨摹《綏遠城全圖》

六、抗戰娃娃兵

民國的童聲在城墻上結繭

步槍比身高長出半掌

鋼盔在檔案袋里生銹

彈殼在沙盤上發芽

在青磚下咳嗽

咳出半顆未爆的三八大蓋的子彈

當警報器突然響起

他們的影子在城磚上開出血色的花蕾

七、駱駝

鹽粒從駝峰褶皺里醒來

蹄印在城門下石板踏響

商隊遺落的鈴鐺正在齋戒

當它突然搖響

整條萬里茶道從老照片里滲出

商人睫毛上的冰晶

融成駝身上的冷凝水

八、城墻

三合土里拌著碎瓷與讖語

每場雨后都滲出堿花

像未說盡的密折

磚縫苔蘚正在編纂

大清年間的雨水賬簿

有蟋蟀在城墻裂縫鳴叫

觸須丈量著明槍眼與暗箭道的間距

九、市井

茶湯在銅壺里續了幾代

火苗舔舐著清朝的木柴

鞋匠錐子扎透三個王朝的千層底

頂針上積著民國的月光

當解放的鑼鼓聲響起

當鋪算珠突然崩裂，滾出半粒發霉的秕谷

十、紫丁香

夕陽漫過“綏遠印象”的小屋時

我的呵欠在陽光里增殖

長出帶倒刺的黃昏

將軍衙署門前吞咽著歷代車轍

三百年的古榆樹藏著未拆封的箭書

而四棵一百八十年的紫丁香，從沒有停止與綏遠城的呼吸

開口瞬間

青磚的褶皺里涌出

二百九十年未晾干的潮濕月光。

（作者檔案：孫樹恒，筆名恒心永在，內蒙古奈曼旗人。蒙域經濟30人專家組成員，呼和浩特市政協智庫專家。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 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茶葉之路研究會副會長，內蒙古詩書畫研究會高級研究員兼副秘書長，內蒙古大盛魁公司文化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