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發布了膠東歷史題材長篇小說《于七的軍師》(作者隋翔宇)出版的消息,得到了很多師長朋友的關心和鼓勵,十分感激。為了方便大家更直觀地了解本書大體內容和行文風格,現摘錄一些片段,并加以創作思路介紹,以供參閱。
片段選讀
1、第一章“江心寺”片段
在屋內,兩人按主次落座之后,張煌言先開了口:“勛臣,我上次的書信只提及要來寺中會見趙執事,卻并未詳說緣故,你可知此行目的為何?”
“莫非又要準備興師討虜?”王居敬半問半答。
“是了。”張煌言說,“你知道,年初時晉王(李定國)從云南派人翻山越海,將一封蠟丸密信送到廈門島延平王(鄭成功)之處。信中說,逆賊孫可望叛降清廷之后,甘為鷹犬,已經引導數十萬敵軍向云貴進攻,主上(永歷皇帝)那邊,形勢危急,盼望我等沿海義師盡早出兵,進攻東南,以作圍魏救趙之計。上月底,延平王已來函商議出兵之事,擬定在入夏之后即揮師北上,直取南都(南都、金陵、江寧,皆指南京)。”
“現清廷主力大半已在云貴,東南數省空虛,的確是收復良機。”王居敬在一旁應和。
張煌言點了點頭,又肅然道:“此時誠然利于進取,但前車之鑒也不可不防。”
說到這里,他不禁嘆了口氣:“唉,昔年我等隨定西侯(魯王政權大將張名振)曾三入長江,然均無功而返。為何?非只因船弱兵寡,江北豪杰無人響應,亦關系巨大。今夏即將再舉大事,若想成功,必須提前聯絡北方諸省。山東地處南北之間,密邇京畿,控運河之脈,負大洋之險,若有英雄在此舉兵呼應,勢必牽制清廷兵力,如此不但可緩滇黔之急,南都之功亦庶幾可成。”
聽了張煌言這番話,王居敬似有所悟:“先生此行,莫非是要籌劃聯絡山東義師?”
“正是為此。”張煌言頓了頓,又道,“此事關系重大,非親信、干練、熟稔山東形勢之人,不能勝任。我忖度數日,感覺唯有趙執事為合適人選,因而向魯王殿下上書,請求將其派來效力,幸蒙恩準。趙執事已從閩海動身,約定明日即可在寺中相會了。”
2、第二章“趙密使”片段
“有道是孤掌難鳴,此次出征若想成功,不但閩浙義師需勠力同心,江北山東,亦當有人舉兵呼應。江北州縣,現皆已安排人手前去聯絡。唯獨山東,始終未定人選。我思來想去,此等重任,只有趙執事方可托付。”張煌言說得入神,而一旁的趙守忠也聽得認真。他屏息昂首,生怕漏了一個字。
“我已多方打探過消息,山東雖陷敵已久,但不乏忠義之士,聽聞登州、膠州等地,數年前皆曾有反清之師,民氣可用。可惜彼時與之音訊不通,未能合力御敵。還望趙執事此次北行,設法與當地豪杰取得聯絡,邀其舉兵,共襄義舉。”
聽聞此言,趙守忠當即起身,毅然道:“多謝張司馬信賴,卑職定當不負所托。”
張煌言上前扶著趙守忠再次落座,接著道:“為防走漏風聲,此次山東之行,僅能由趙執事一人前往。這等大事,本需從長計議、詳細籌劃。然形勢急迫,不可遷延,只得麻煩趙執事盡早動身。北上線路,我已有安排。但山東接應之人,尚未有著落。談孺木(談遷)先生辭世之前,曾專門來信告知于我,說高相國之嫡孫高璪現居山東膠州,為人有其祖父之風,與登萊士紳多有往來,我等若在山東有所舉動,大可請他相助。其人趙執事也曾相識,我思忖一番,認為此行就先往膠州拜訪之,然后由此逐步聯絡登萊志士,以圖大事。只可惜談孺木先生已撒手人寰,高公子那邊,我尚未來得及與之取得聯系,詳情均不知曉,只能有勞趙執事親自探尋了。”
想到這里,再加上聽到“盡人事,聽天命”這句話。趙守忠不由得一陣感慨,剛才的疑慮隨即消散。于是,他毅然答道:“謹遵張司馬教誨。守忠定當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張煌言面有欣慰,接著說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棄。我等舉義,既為復興大明社稷,亦為保持圣人衣冠。但此次北上山東,形勢與閩浙大不相同,為掩人耳目,只能委屈趙執事暫且剃發。古人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望趙執事體諒之。”
這一次,趙守忠回答得沒有之前那么干脆。一時之間,無數念頭從他的頭腦中閃過。
“遵命……”他最終還是答應下來,只是聲音明顯變低了。
?注:本書在序言中已經提到,《于七的軍師》是將發生在膠東半島的“于七起義”與明亡清興的時代大背景相結合,因此開篇前兩章描述的是南明忠臣張煌言謀劃“反清復明”之事。張煌言為配合鄭成功準備發動的收復南京之役,準備派遣密使趙守忠到山東聯絡英雄豪杰作為盟友,以盼起到牽制作用,由此線索引出了后面的“于七”。趙守忠從南方來到山東活動,為掩人耳目,必須“剃發”。而明朝忠臣遺民對于“剃發”從內心里是十分抗拒的。文中也著重描述了這一點。
3、第四章“逢故人”片段
趙守忠喜道:“子素肯出手相助,我也算不虛此行了。”
他略一停頓,又接著道:“我初來乍到,對登萊形勢尚不知曉,還請子素先敘說一番,以便分清敵友,然后再做對策。”
“好!如此便說來話長。”高璪喝了口茶,站起身來,一邊思索,一邊踱步。
“此事還須從甲申年說起。”踱了一會兒,高璪停下腳步,望著趙守忠道。
趙守忠點了點頭,高璪繼續說道:“甲申之變,禍生肘腋,京師失陷,先帝殉國,中原板蕩。福王雖在南都承繼大統,可惜奸佞當道,不圖進取,未能及早發兵北上,以致山東、河南兩省,輕易落入清廷之手。彼時,山東多地都有士紳自發豎起復興大旗,若能派遣得力大臣前來經略,未必不能成事。萊陽左懋第公就曾與相國先祖商議,上書朝廷,請纓招撫山東豪杰。可惜馬士英等人一味求和,竟將左公派去出使清廷,致其身陷囹圄,后來壯烈殉國。而山東義師久久不得江南接應,也難以支撐,被清廷一一擊破。山東為江南藩籬,藩籬一失,江南豈能堅守?最終大局敗壞,以至今日了。”
“唉!此誠然為一大失策。”聽到此處,趙守忠不禁感嘆了一聲。
高璪又道:“登萊二府,雖偏處海隅,但不乏忠義之士。崇禎壬午(崇禎十五年,1642 年)、癸未(崇禎十六年,1643 年 ) 之時,為抵御北兵而殉難者就多有其人。甲申變后,招遠生員楊威、萊陽黃門沈迅等,也皆曾舉兵抗清。楊威一度占據招遠、萊陽兩縣,對外聲稱‘大明山東恢復副總兵’,可惜后來輕信清廷登萊巡撫陳錦的誘騙,被俘身死。而沈黃門則堅持不肯剃發,在故鄉萊陽孫受筑寨嚴守。清廷調來重兵征討,寨中始終不降。將陷之際,沈黃門一家二十余口皆自盡殉國,何其壯烈!”
“若眾人皆如沈黃門,時局又豈能傾頹至此?”趙守忠又心生感慨。
“是啊。”高璪應和道,“剛才所說之事,皆在甲申之后三四年內。再往后,清廷開科取士,恩威并施,山東士紳大多屈從。有些貞毅之士,雖不愿做兩朝之臣,但形勢所迫,并無他法,唯有寄身鄉野了。這一晃就是十多年,不少前輩都已抱憾而終,唉……”說到此處,他的臉上增添了幾分傷感。
4、第五章“于樂吾”片段
“子素,你此前所說的可倚靠之人,究竟是何方英雄豪杰?”他著急問道。
高璪笑了笑:“本想先盡酒興,再談公事。既然趙執事如此心急,也罷,今且效仿古人,與君煮酒論英雄。”
趙守忠也笑道:“自當洗耳恭聽。”
高璪放緩語氣,然后一字一句地說道:“此人姓于,名樂吾,字孟熹,乃是登州府棲霞縣人氏。”
“棲霞?可是艾山所在之棲霞?艾山之巔出產奇特艾草,一向聞名山左,民間皆稱之為‘靈艾’。昔日魯王府每逢端午,必派人遠赴棲霞縣求購艾草。我雖未曾到過當地,但也因此知曉棲霞。后來避亂江南時,又在南都郊外見過‘棲霞禪寺’。故此對‘棲霞’之名記憶猶新。只是于樂吾此人未曾聽過,他在甲申之前應未曾入仕吧?”趙守忠問道。
“趙執事果然熟稔山左風物,所言絲毫不差,張司馬也真是慧眼識人!”高璪夸贊道,“于樂吾其人,我亦不曾親睹,只是聽即墨幾位世伯、世兄提起過。傳聞他以武藝見長,文墨只是粗通,因此并未參加文試,而是改入武科,在崇禎年間曾中得武舉,但并沒有做官。前些年,他倒是當過棲霞縣的把總,但這已是清廷招安之后的事情了。”
“原來如此。不知這位于樂吾現今是何年紀?”趙守忠又問。
“聽說今年五旬左右,應是生于萬歷之末。”高璪答道。
“那似乎稍長我幾歲。”趙守忠自語了一聲。他緊接著問道,“于樂吾當年起兵抗清,究竟是何經過?”
高璪一邊揮手示意趙守忠夾菜,一邊回道:“于樂吾前次起兵,是在戊子之年(清順治五年,1648 年),距今已有十載了。”
?注:這兩章講述密使趙守忠來到山東,前去膠州拜訪名人高弘圖(曾在南明弘光朝廷入內閣辦事,清軍南下后,他絕食而死)之孫高璪(字子素),從高璪口中得知了棲霞于樂吾(于七)的具體情況。同時借高璪之口,簡述了萊陽左懋第、沈迅等明朝忠臣的事跡。
5、第七章“玉蕊樓”片段
與華陰太古堂的環境相仿,鐵騎山中的這座玉蕊樓,亦是山環水抱、清秀雅致。只不過,太古堂有兩座小樓,而玉蕊樓只是獨棟建筑。但后者數量雖少,空間大小卻更勝一籌。
“老爺在二樓等候,先生請隨我來。”管家對趙守忠說道。
隨后,他在前引路,帶著趙守忠來到樓上一間房屋門外。
“老爺,趙先生已經到了。”管家隔著窗戶紙,輕聲對屋內通稟。
“快請趙先生進來。”屋內傳來一位中年男子的聲音。
管家隨即將門輕輕推開,示意趙守忠請進。后者未作猶豫,便一步跨了進去。
此時,屋中已經點起了燈燭,比外面要亮堂許多。趙守忠借著燭光環視了一番,只見正中是一張方桌,桌上已擺放好酒菜碗筷,旁邊則依次擺放了六把椅子——只有主賓位置上的那把是空的,其余的則分別坐著五位男子。這些男子不僅年齡看著參差不齊,就連發式也不盡相同。其中,有四人都是辮發,唯獨坐在主陪位置的那位男子,依然梳著明朝士大夫樣式的發髻。
趙守忠有些吃驚:“今晚宴席系黃培相邀,主陪也理應是他,但山東早已被清廷占據,剃發令也強推多年,他怎么還敢保留明朝衣冠?如此裝扮,也難怪他平時不見生客了。”而想到這里,他不禁又憶起自己在江心寺剃發時的場景,一陣感慨隨即涌上心頭。
待定睛再看,他發現坐在副賓位置上的人頗為面熟。仔細辨認,不禁又吃了一驚:原來那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在《嶗山志》中作序的亭林先生顧炎武!
這五人見趙守忠進屋,也紛紛起身相迎。當中那位主陪率先開了口:“趙先生大駕光臨,黃某有失遠迎,先向您賠罪了。快請落座!稍后我再一一介紹其他客人。”
“他果然是黃培!”趙守忠心中一寬。他抱拳對眾人行禮,然后就坐到了那把空椅子上。
“前次贈送趙先生的那套《嶗山志》,不知是否讀完?倘若熟讀序言的話,在座眾人的姓名,先生應該大半知曉了。”落座之后,黃培笑著問趙守忠道。
不待趙守忠回答,他接著從左手邊開始介紹道:“這位是顧炎武顧亭林先生。這位是張允掄張并叔先生。那位是宋繼澄宋澄嵐先生,也是黃某的姊夫。這位則是董樵先生,他姓董名樵,單字也是樵。”
?注:趙守忠經過膠州高璪的引薦,聯系到即墨人黃培。黃培是明代兵部尚書黃嘉善之孫,其祖孫數代深受明朝厚恩。因此,清軍入關之后,黃培長期不肯剃發,以示忠于故主。即墨黃家在鐵騎山中建有玉蕊樓,曾收留了不少心懷明朝的遺民文士,如萊陽宋繼澄、張允掄、董樵等,而江南名士顧炎武也曾到訪過即墨,并為黃家(黃宗昌、黃坦父子)編纂的《嶗山志》作序。小說中也將這段歷史融入。
6、第九章“鋸齒山”片段
于樂吾生性爽直,一向敬佩有膽氣之人。他聽到趙守忠剛才這番話大義凜然,不禁也暗自感嘆:“此人敢于孤身犯險,足見其是條漢子,況且又是董先生所引薦,想必也是可靠之人。也罷,且聽他還有什么說辭。”
想到這里,他便轉過身來,先看了董樵一眼,然后又望向趙守忠,接著緩緩說道:“董先生與我終究有過生死之交。出賣朋友的事情,于某絕不肯為!趙先生有話便請講吧。”
趙守忠見董樵在一旁點了點頭,便抱拳道:“于兄如此胸襟氣量,令人佩服!那趙某就斗膽繼續說了。”
他略一停頓,肅然道:“聽聞于兄本是我大明的武科舉人,雖然未曾入仕做官,但亦屬沾蒙皇恩。故主有難,臣下豈能袖手旁觀?當年清軍南下,浙東淪陷。張司馬身為舉人,便慨然舉義,奔走復興十余年而不輟,堪稱一方中流砥柱,遠近之人無不佩服。于兄何不效仿張司馬,同舉義旗,光復大明,建立不世功勛?”
于樂吾面無表情,淡淡回道:“于某當年冒死舉兵抗清,已可報答明朝之恩。問心無愧,天地可鑒。要說沾蒙皇恩,洪承疇、吳三桂之流豈不是更應以死報國?這些公侯將相尚且不能為崇禎皇帝盡忠,趙先生又何必為難我這個小小的武舉人?”
趙守忠聽了,一時竟有些語塞。于樂吾剛才所言,倒也不假。在這亂世當中,能堅守“忠義”二字的,究竟又有幾人呢?
好在這幾天里,趙守忠常在心中演練著與于樂吾的對話。對方如此態度,倒也并不出乎意料。
他稍加思索,繼續勸道:“于兄為當世豪杰,應作忠臣義士,豈能與亂臣賊子為伍?”
于樂吾搖頭道:“于某既做不了忠臣義士,也不想當亂臣賊子。如今身為一介鄉野村夫,倒也無憂無慮。”
趙守忠見對方不為所動,心中有些焦急。他不及細想,就順著于樂吾的話,脫口問道:“亂世當中,身不由己,想做鄉野村夫,恐怕也不容易吧?”
于樂吾面色微微一變,追問道:“此話怎講?”
此時,趙守忠想起董樵早上所說的那番話,便回復道:“清廷入關之后,雖號稱滿漢一體,但其實對漢人多有猜忌。于兄任棲霞縣把總之時,想必對此深有所感。再者,常言道,鳥盡弓藏。當年清廷招撫于兄,何嘗是真心愛惜人才?彼時,江南義師聲勢浩大,清廷用兵捉襟見肘,故不得已而招安。倘若將來天下無事,未必不會再算舊賬。況且,即便清廷官府沒有此意,也難保仇家小人不會借此發難。屆時,悔將晚矣!”
與起初那番忠言大義相比,剛才這段話顯然更能讓于樂吾聽到心里。在招安之初,登州知府張尚賢對他態度尚可。可數年之后,新官員上任,對他便處處提防擠兌,背后甚至仍以“土寇”來稱呼。他不甘其辱,勉強當了幾年的把總,就主動辭官回鄉了。
“既然與清廷結有舊怨,而對方行事又無信義可言,將來恐怕不能見容,是應當提前留一手打算了。”于樂吾心想。
“以你之見,我當如何自保?”他又向趙守忠問道。
“東山再起,棄暗投明!”趙守忠斬釘截鐵道。
于樂吾面露苦笑,道:“你既然是董先生的朋友,又有這番膽氣,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些年來,時常有人勸我再次起兵反清,均是以忠義為說辭。于某讀書雖少,但“忠義”二字豈能不知,何須用他人點化?但空有忠義,不足以成事。于某年屆五十,家中上下有幾十口,姻親故舊更不止百人。稍有差池,便將玉石俱焚。行事不得不慎重啊!”
說到這里,他又望向董樵,接著道:“今日當著董先生的面,于某再為當年的事情解釋一番。起兵不是兒戲,內無糧草,外無援軍,貿然行事,無異于自尋死路。于某并非貪生怕死之輩,但也不想讓家人、親友和追隨我的眾弟兄枉送性命。當年同意招安,便是為此;如今不愿起兵,也是這般。”
?注:本章講述趙守忠在董樵的幫助下,來到棲霞唐家泊見到趙守忠。三人在游覽鋸齒牙山時,趙守忠亮明身份,勸說于樂吾起兵反清復明。于樂吾當時沒有同意,道出了自己當初接受清廷招安以及現在不愿起兵的苦衷。
7、第二十八章“英雄會”片段
趙守忠迅速起身,抱拳環視四周,朗聲道:“諸位英雄,大明魯王府執事、浙東張煌言大司馬麾下特使趙守忠,現下有禮了!”
此番場景出乎眾人意料,屋內頓時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聲。先前發言的尹應和,雖曾見過趙守忠數次,但只是陪酒,卻不知其底細,此時聽到對方自報家門,也頗覺驚愕。
于樂吾看著趙守忠,微笑道:“不知趙執事有何高見?我等愿洗耳恭聽。”此前他對趙守忠多以“先生”相稱,而今在眾人面前,為彰顯其使者身份,便改口叫作“執事”了。
趙守忠深吸了一口氣,對眾人道:“諸位,大凡做事,都需講究個名正言順。而當今之世,若論名分之正,莫過于反清復明。清廷自入關以來,倒行逆施,罪惡累累,罄竹難書,人神共憤。現天下大半雖落入其手,可蒼天不絕炎漢,人心仍向大明。我等何不順天應人,舉兵反清,與閩浙及云南義師并肩而戰,一道光復朱家天下?人生在世,義字當頭。此舉于公于私,皆屬大義。如果成功,便可建立不世之勛;即便不成,亦稱得上流芳千古。還望諸位英雄三思。”
這一番話在趙守忠心中醞釀、壓抑已久,此刻終于講出,他瞬時有種暢快之感。
“我等今日在此聚會,為的是給于大哥出氣,不是給崇禎皇帝哭喪。”此時,屋內忽然又傳來一個粗渾的聲音,將趙守忠和楊彥從往事回憶中打斷。他們循聲看去,只見說話者是一位個頭不高卻很是健壯的漢子。
那漢子瞪了一眼趙守忠,接著道:“俺是個粗人,不知什么大義小義。俺只知道這清廷固然是做了不少壞事,但那些明朝權貴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說,當年攻下京城的可是李自成,而不是清兵。冤有頭,債有主。今日議事,若要幫助于大哥抵抗清兵,我邢某愿赴湯蹈火;若要復興朱家天下,恕難以奉陪。”
“對啊,我們今天來是看在于大哥的面子上,管他什么大清大明!”這時,旁邊又有人出聲附和道。隨即,竊竊之聲在屋內此起彼伏。趙守忠站在當中,隱約聽聞反對者多而支持者少,不免感覺尷尬。
?注:本章講述于七第二次起兵之前,召集盟友共同商議。趙守忠在會上提議“起兵不僅是為了自保,還應豎起反清復明的大旗”。但于七的多數盟友更看重個人恩怨,對于“反清復明”并不感興趣。因此,于七最后雖然起兵抗清,但并沒有正式打出“復明”的旗號。
8、第三十章“換巡撫”片段
于樂吾見趙守忠并未答話,便又說道:“而今之計,唯有全力以赴,與清廷拼個魚死網破了!”
趙守忠回過神來,望著于樂吾道:“兵貴神速。清軍人數雖眾,但主力遠在京師等地,調兵遣將總要費些時日。我等若趁此間歇搶占先機,鹿死誰手,則尚未可知。”
于樂吾點了點頭,問道:“先生有何妙計?”
趙守忠道:“前年閩浙義師攻打南都之際,我曾與董樵賢弟暗中商議過此事。當時,我曾主張舉事之后,全軍由棲霞南下,自萊陽攻向即墨,奪取金口港,以便跟江南打通聯系。”
想起往事,他心中頓生感慨,不由得停了一陣兒,方又接著說道:“如今時過境遷,奪取金口港已非當務之急。我思來想去,現有上中下三策,聽憑于兄定奪。厚結兵力,全軍南下,經即(墨)、膠(州),趨沂(州)、海(州),窺淮(安)、揚(州),震動江南,聯結閩浙,此為上策;西向萊州,收取掖縣、新河,扼守膠萊河口,阻清軍于西岸,占據登萊以待天下有變,此為中策;招兵買馬,囤積糧草,固守鋸齒山,以逸待勞,此為下策。”
以上三條計策,他早已反復思慮過。因此,敘說之時便一氣呵成,毫無遲疑。
于樂吾凝神沉思了一陣兒,回應道:“先生之上策固然是妙計,卻也是一著險棋。
當年膠州鎮總兵海時行反清,大致即是如此行軍,但離開根基,無所補給,一旦不利,進退失據,終成流寇。再者,前番英雄會上的情形,先生也曾目睹。想要讓我這幫弟兄背井離鄉、舉兵南下,實在是難事一樁了。依于某之見,先生之中策可謂上策,下策可謂中策,我等可兩策并舉,隨機應變,你以為如何?”
這番回答,并未出乎趙守忠的意料。通過這些時日的觀察,他發覺于樂吾所部雖勇猛有余,但陣法生疏且裝備雜亂,以此嘯聚山林尚可,想要攻城略地,恐怕是力有不逮。不過,即便事實如此,終究也不能坐以待斃了。
兩人隨后商定,十日之后再召集群雄相會,正式布置用兵策略。
?注:“軍師”最重要的功能就是提供策略選擇。以三國時期著名的軍師諸葛亮為例,他最廣為人知的一項策略就是“隆中對”。另外,古代謀士出謀劃策流行提出“上中下”三策。小說中也效仿此例,通過趙守忠之口,為于樂吾提供了“上中下”三策。
9、第三十三章“濟席哈”片段
這位將佐名叫圖喇,亦出身于滿洲正黃旗,此前在兵部任郎中之職。征剿于樂吾一事,系因宋奕炳至兵部投告而起,而被于家所殺之官差,亦是由兵部委派。所以此次濟席哈出征,兵部便派圖喇隨軍參贊。他雖非濟席哈舊部,但與之同旗,身后又有兵部撐腰,因此在眾將佐當中尤受信任。
“大將軍運籌帷幄,下官欽佩至極!”圖喇恭維道。原本清廷委任濟席哈的官職是靖東將軍,中間并無“大”字。不過,這一路之上,圖喇及其他將佐卻不約而同,始終以“大將軍”來稱呼之。
濟席哈面露微笑,接著問道:“依圖大人之見,我等當如何攻取棲霞?”
圖喇料想濟席哈已有對策,便回復道:“下官愚鈍,請大將軍明示!”
“諸位且看地圖!”濟席哈抖擻精神,對圖喇及其余眾人道,“賊寇人數雖多,但棲霞以西,并無營寨。我軍渡過膠萊河后,可長驅直入。不過,那于逆狡猾多端,沿途想必早已派人在暗中打探我等動向。倘若全軍皆按部就班過河,對方聽到風聲之后,必將提前準備。如此,便難以快速取勝了。”
“難道是要采取奇襲之策?”圖喇已從濟席哈的話中猜到了幾分。
果然,濟席哈接著道:“膠萊河下游渡口,以平度州新河鎮為要沖,賊寇探馬想必亦集中于此。我軍主力可先向新河鎮移動,但暫不過河,以迷惑對方。同時,揀選精壯輕騎,抄小路自上游而渡。然后取道萊陽,直奔棲霞,掩其不備,必能一舉克城。只要縣城收復,賊寇便難以掀起風浪了。”
“大將軍高明!”眾人齊聲稱贊。
濟席哈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哪位將軍愿做先鋒,立此頭功?”話音未落,他便將目光投向圖喇,顯然已有中意人選。
圖喇見狀,當即明白。他挺身站出,應聲道:“下官愿往!”而其他將佐也頗為識趣,再無人出聲。
“好!圖大人勇氣可嘉。我現委任你為前部先鋒,明日即帶八百輕騎出發,沿途可換作本省綠營兵裝扮,切不可走漏風聲!”濟席哈叮囑圖喇道。后者連連點頭。
隨即,他又對其余將佐道:“大家為國效力,職責雖有所不同,忠心卻不分先后。諸位不必著急,屆時必有各自立功之時機。”
“多謝大將軍!”圖喇和眾人朗聲答道。
?注:于七第一次起兵時,清廷忙于征討南明永歷政權,無暇他顧,因此采取招撫策略。而于七第二次起兵時,永歷政權已瀕于崩潰,清廷基本平定天下,所以對待于七的態度十分強硬,委派八旗將領“濟席哈”為靖東將軍,征調大軍遷來鎮壓。于七據守鋸齒牙山,最終因強弱懸殊而兵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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