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以滄浪之水（丹江口水庫）為背景創作。

公元前320年秋，孟子沿著漢水南下楚國。丹江口水庫尚未形成，百里江面如碧玉嵌在群峰之間。船過鄖陽境時，忽聞岸上傳來擊磬之聲，清越哀婉，竟與他在鄒國聽過的韶樂有七分相似。

"客從何處來？"白衣老者拄著青竹杖立于礁石之上，發髻用木簪隨意挽起，腳下草履沾著江泥。他腳下擺著黑陶缶，水面倒映的云影在他布滿皺紋的眼角晃動。

孟子仰頭望去，只見老者腰間懸著的不是魚鉤，而是半截斷劍。江風卷起他素色麻衣的下擺，隱約露出內里暗繡的楚國云雷紋。"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老者忽然開口，聲音像是從很深的歲月里浮上來。

這分明是《楚辭·漁父》中的句子，但此刻活生生的人說出這話，令孟子渾身發冷。他想起老師曾說屈原投江前與漁父的對話，難道眼前竟是那個傳說中的人物？

"老人家可是楚辭中的漁父？"孟子試探著問道。

老者大笑，笑聲驚起一群白鷺掠過水面。他彎腰拾起岸邊一枚青銅箭鏃，箭頭深深嵌入礁石："三十五年前，楚懷王在此地舉行舟楫之會，諸侯聯軍想要伐齊。我乃楚國司徒麾下的伍長，奉命守衛渡口......"

暮色漸濃時，老者講述的故事愈發詭異。他說當夜江水突然沸騰如血，所有守軍都聽見水中傳來戰鼓聲。等他們驚醒時，戰船已化作腐朽的木筏，而楚懷王的佩劍竟出現在自己腰間——那把本該在鄢陵之戰中遺失的鎮國之寶。

"自那以后，每逢月圓夜，江底就會傳來金戈相交之聲。"老者指向遠處被暮靄籠罩的漩渦，"他們說那是楚軍水師的亡靈仍在操練，想要打撈回沉沒的樓船。可我知道，真正困住他們的......"

話音未落，江面突然掀起三尺高的浪濤。老者的身體開始透明化，露出內里森森白骨，斷裂的頸骨處還插著半截青銅戟。孟子這才驚覺，面前根本不是活人，而是當年戰死的楚軍統帥。

"將軍可知為何楚軍會敗給齊國？"孟子握住劍柄的手微微發抖，"不是因為天命，而是楚王聽信讒言，撤換了主帥......"

老者的魂魄突然劇烈波動，殘破的身軀重新凝聚。他望著孟子的眼神，仿佛看見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那年我率八百死士強渡漢江，本想以死明志。卻不知......"他猛然扯開衣襟，胸口赫然烙著火漆封印——那是楚國貴族特有的黥刑標記。

原來這位將軍本是楚國王族旁支，因直言進諫遭貴族誣陷。當聯軍潰敗的消息傳來時，他選擇與三百親兵自沉殉國。但楚懷王昏聵，不僅沒有追封，反而將他的家族連坐流放。

"滄浪之水啊......"老者的聲音混著江水嗚咽，"清時濯纓濁時濯足，可曾想過濯不凈這世間的渾濁？"他忽然抓住孟子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冰涼的皮膚下傳來劇烈的鼓動聲，"三百年來，我一直在等一個能聽懂水聲的人。"

子夜時分，江面飄起細雨。老者帶著孟子來到水下暗礁叢中，無數青銅劍戟從泥沙里直立而起，劍柄皆鐫猛虎紋章。最中央的巨劍上，赫然刻著楚懷王的名字。

"這才是當年失蹤的鎮國之寶。"老者撫摸著劍身上的銘文，"他們都說楚軍戰敗后寶劍沉沒，實則是被我親手埋在了水底。楚王貪圖霸業，卻不知民心如水，清濁皆需順應......"

孟子忽然想起在《盡心章句》中寫下的句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他取出竹簡對著水面書寫，字跡剛落便化作游魚群散入江中。

老者的魂魄逐漸消散，最后一點清明注入江水。當晨霧散去時，孟子在岸邊發現七枚青銅箭鏃，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狀。從此每逢月圓之夜，當地漁民便傳說見到白衣老者乘舟吟唱，而楚軍水師的傳說，也在漢水中化作永恒的謎團。

二十年后，孟子在游說梁國時途經丹江口。有位年輕的漁夫特意登船相告："先生可知水下埋著柄帶銘文的劍？我們祖輩都說，等到真正懂水的人出現......"

話音未落，遠處江面突然泛起奇異的青藍色波紋。孟子望著水面沉思片刻，取下腰間佩劍投入江中。劍身入水的剎那，七道漣漪呈北斗狀擴散，整個江面響起清越的磬聲，恍若當年漁父的擊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