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報應嗎?我老家村口有棵歪脖子棗樹,樹下總坐著個醉醺醺的老頭。三伏天裹著破軍大衣,逢人就念叨"我兒子是清華的"。直到去年秋天,我才從我媽那聽說,他就是當年開奔馳回村的三爺。
三爺發達那會兒我才上小學。記得有年暑假回村,看見輛锃亮的黑轎車碾過爛泥巴路,車窗里飄出鄧麗君的歌聲。開車的男人梳著油亮的大背頭,副駕坐著個穿紅裙子的女人,后座男孩抱著變形金剛——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不用擠長途大巴也能回老家。
那天晚上,我家飯桌上全是三爺的閑話。三奶抱著發燒的小兒子拍村衛生所鐵門時,三爺在縣城歌舞廳開了十瓶茅臺。我扒著碗沿問:"爸,啥叫包工頭?"我爸把腌黃瓜嚼得咯吱響:"就是能讓人住上樓房,也能讓自家人睡橋洞的人。"
現在想想,九十年代像鍋滾油,有人炸成了金元寶,有人熬成了黑渣滓。三爺踩著鋼筋水泥往上爬時,可曾低頭看看誰在給他扶梯子?
再見三奶是03年非典那年。我在縣城讀高中,校門口小吃攤飄著油香。"閨女,多給你加個蛋",系著褪色藍頭巾的婦人把熱騰騰的餅塞給我。我盯著她龜裂的手背發愣——這雙搬過磚頭、挨過拳頭的糙手,竟能攤出這么綿軟的面皮。
有回下晚自習,正撞見城管收攤。三奶推著鐵皮車往小巷鉆,車頭掛著的煤油燈晃得像受驚的螢火蟲。第二天她照舊出現在老位置,只是保溫桶上多了道凹痕。"三奶咋不換個營生?"我忍不住問。她擦著玻璃罩上的霧氣:"這爐火燒著,倆娃的學費就有著落。"
生活這口平底鍋,能把人煎得滋滋冒油,也能烙出金黃的太陽蛋。三奶的餅鐺上攤開的何止是面糊,分明是一個母親被壓扁又掄圓的日子。
前年春節同學聚會,在省城最高檔的酒店撞見三爺兒子。西裝革履的王總過來敬酒,聽說我在做助學公益,當場要捐二十萬。"小時候最盼開學,因為能看見我媽數錢的眉頭松開一道縫",他轉動著酒杯突然說。水晶燈映在他眼角,恍若有淚光閃爍。
這讓我想起三爺最后的模樣。去年清明上墳,看見個黑影蜷在祠堂墻根。曾經梳得油光水滑的頭發結成了氈,手里攥著半瓶散裝白酒。我放下供品快步走開,背后傳來嘶啞的吼聲:"我兒在深圳有八套房!"
兩根同樣的骨血,在母親手里長成了頂梁柱,在父親手里卻成了恥辱柱。這世上的債啊,偏是最親的人算得最清楚。
上個月回村吃席,三奶抱著重孫子坐主桌。老太太棉襖袖口還沾著面粉,手腕上的金鐲子卻晃眼得很。"孫子非要給我買的",她嘴上埋怨,眼角的皺紋開出朵菊花。我望向墻上"五世同堂"的匾額,突然聽見席間有人醉醺醺地笑:"當年要是跟了三爺......"
話沒說完就被七姑八姨的唾沫星子淹了。八仙桌下,三奶小曾孫的玩具車撞到我腳邊,是輛閃著燈的小奔馳。
走出院門時,暮色里傳來嗩吶聲。不知誰家老人出殯,孝子賢孫跪了一地。村口歪脖子樹還在,樹皮上模糊刻著"王總到此一游"。我蹲下身摸了摸,發現歪斜的刻痕里,不知何時長出了新芽。
這人間事啊,就像我娘腌的酸菜,日子久了才能嘗出滋味。那些昧著良心抖落的威風,終會變成扎嗓子的菜幫子;而那些就著眼淚咽下的苦,反倒釀出了回甘的脆爽。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您身邊可有這樣的三爺三奶?是風光半生晚景凄涼,還是苦盡甘來子孫滿堂?屋檐下的燕窩空了又滿,您覺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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