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海之地,有一位名叫沈荔香的讀書人。這沈生啊,才情出眾,詩文寫得極好,尤其擅長那擘窠大字,寫出來的字那叫一個氣勢磅礴。他模樣生得清瘦俊秀,仿佛從畫中走出的翩翩公子,因此時人都送他一個“瘦腰郎”的雅號。
沈荔香的父親在京城為官,為人剛正不阿,從部曹一路憑借自身的風骨和才能升任諫議大夫,連那些權貴見了他都忌憚三分。可這沈荔香,雖說滿腹經綸,多次參加科舉卻都名落孫山。他心里煩悶,只能常常借詩文來抒發心中的抑郁之情。
這一日,沈父思念兒子,又想著讓兒子進京應考,說不定能謀個好前程,便修書一封,召他進京。沈荔香告別了親友,踏上了旅程。聽聞吳郡是個繁華之地,充滿了風雅趣事,他便特意在此停留,想尋些不一樣的經歷。
沈荔香在滄浪亭旁尋了一處別院住下。這別院可真是個好地方,池館清幽寧靜,四周水木明凈,仿佛世外桃源一般。紙窗和木幾擺放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沈生素愛清靜,平日里除了讀書作文,就喜歡獨自品茗焚香,享受這悠然自得的時光。
一個細雨綿綿的春夜,沈荔香坐在屋內,對著燈火,思鄉之情涌上心頭。他隨口吟出一首小詩,正逐字逐句地推敲琢磨。突然,一只纖細的手從他身后伸來,“唰”地一下抽走了他手中的毛筆。沈荔香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哪個調皮的友人在與他開玩笑,急忙回頭看去。
這一看,他頓時愣住了。眼前站著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身著廣袖羅衫,身姿婀娜,容貌絕美,仿佛是從仙境中走來的仙子。沈荔香趕忙起身,恭敬地作揖,詢問少女姓名。少女微微斂衽,行了個萬福禮,輕聲說道:“直告郎君,妾乃東鄰的小。前日見您停車在墻邊,折了我家墻內的桃花,還摘了一朵辛夷,斜插在帽檐上,模樣甚是瀟灑。我家婢女菊鬟還用羅帕裹著幾個青梅,擲入您的車中,不知郎君可還記得?”
沈荔香這才恍然大悟,笑著說道:“當時看到這些,我還以為是青樓女子所贈,實在沒想到竟是出自貴府婢女之手。姑娘您如此多情,真是讓我感動。只是這夜深了,外面雨大路滑,您如何能獨自一人來到此處呢?”小抿嘴一笑,說道:“妾出門時攜了雨具,還有菊婢持燈在前面為我引路呢。”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小丫鬟邁著輕快的步伐推門而入,手中提著一盞琉璃蓮花燈。這燈可不一般,燈光明亮,燈罩上雕刻著精美的蓮花圖案,溫暖的光將整個屋子都照得通亮。小丫鬟又轉身從門外取來一把油傘和一雙小巧的木屐。
沈荔香接過木屐,仔細端詳起來。這木屐小得可愛,還不到三寸,竟是用檀木精心制作而成。上面雕刻著鴛鴦和鳳凰的圖案,每一處細節都栩栩如生,精巧別致得讓人驚嘆。沈荔香愛不釋手,嘴里不停地贊嘆:“見此尤物,真令人銷魂啊!”說著,竟鬼使神差地把木屐拿到鼻子前聞了聞。小見了,臉上泛起紅暈,急忙奪回木屐,笑著嗔怪道:“君真無賴之尤者也!”
沈荔香哈哈一笑,說道:“今夕何夕,能得見姑娘這樣的妙人。既然如此,我們做點什么來消遣這美好的時光呢?”小眼珠一轉,說道:“妾來可不能掃了您作詩的興致,不如我們就以眼前之景聯句如何?”沈荔香欣然答應:“好極!”小隨手拈得“車”“花”“家”三字,略一思索,便提起筆,一揮而就,寫下一首七絕:
擲果爭看七寶車,停蹤墻畔乞桃花。
桃花那得如人面,咫尺東鄰第五家。
沈荔香看了,不禁拍手稱贊:“姑娘真是慧心獨具,這首詩寫得妙極!”說完,便放下了筆。他又笑著問小:“姑娘,不知您能否參悟米汁佛禪?我這行廚中恰好藏著一斗酒和一只雞,今日天氣暖和,正適合冷飲,我們不妨一同品嘗。”小聽了,眼中閃過一絲驚喜,說道:“君果然是個解人。”
于是,兩人相對而坐,打開酒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小酒量驚人,一口氣連干十杯,仍面不改色,還意猶未盡地說道:“酒盡不可無繼,這雛婢雖有些愚笨,但讓她代您去沽酒還是可以的。”沈荔香無奈地笑了笑,翻遍了自己的行囊,只找出五百文錢,遞給小丫鬟。小見狀,打趣道:“措大今日可稱窮奢極欲矣,阮郎看囊錢亦復一文不剩。明晨酒醒時,可別怨我。”
沒過多久,酒菜就送來了。小丫鬟從竹筐里一一取出,擺放在桌上。熱氣騰騰的菜肴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沈荔香嘗了一口,不禁驚嘆道:“這味道如此鮮美,附近的食館怎會有這般高超的烹飪手藝?”他好奇地詢問小丫鬟是從哪里買來的。小笑著解釋道:“措大誠不易欺,這時候街鼓已響,店門早閉,哪里會有人為了這五百錢再下廚做菜呢?這些酒菜都是從家中拿來的,我家廚娘的手藝向來不錯。”沈荔香恍然大悟,笑道:“看來我的舌頭還是能分辨出好壞的。”
兩人繼續暢飲,酒意漸濃。小忽然說道:“我們兩人對飲,略顯寂寞。我家五姊七妹想必還未安歇,不如把她們叫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我擔保,三爵之后,您定會甘拜下風。”沈荔香一聽,豪情頓起,說道:“我一個須眉男子,豈會懼怕你們幾個巾幗?定要與你們好好周旋一番!”
小丫鬟領命而去,沒過多久,窗外便傳來陣陣清脆的笑聲。緊接著,門被輕輕推開,一位女子邁著輕盈的步伐走了進來,笑著說道:“女劉伶乃欲乞援軍哉?”小連忙起身,對沈荔香說道:“這便是我家五姊,她極擅唱歌,琵琶也彈得絕妙,堪稱今之曲圣。”沈荔香趕忙起身作揖,詢問五姊小字。五姊微笑著回答:“曼仙。”
曼仙剛入座,又一位女子走了進來。她舉止端莊穩重,給人一種矜持之感。小介紹道:“這是我家七妹巧仙。”眾人相互行禮后,便斟酒對飲起來。
酒過三巡,沈荔香玩性大發,從袖中拿出那只繡屐,將酒杯放在里面,斟滿酒,然后一飲而盡,笑道:“昔楊鐵崖有鞋杯之雅事,今日我沈荔香有屐杯,也算是一時的風流佳話了。”小見了,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拍了拍沈荔香的肩膀,嗔怪道:“此物何時被君竊去,竟拿來這般惡作劇!”沈荔香卻不依不饒,說道:“應當讓在座諸位都傳觀一番,每人都飲上一杯。”曼仙聽了,佯裝生氣地說:“幾見以床頭人物居為奇貨?速浮一大白以解穢!”
眾人就這樣說說笑笑,飲酒作樂,一直到雞鳴時分,曼仙和巧仙才起身告辭離去。此時,外面的雨下得越發大了,小無法回家,便留了下來,與沈荔香共度良宵,兩人極盡繾綣。
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灑在窗前時,沈荔香緩緩睜開雙眼,卻發現身邊的小早已悄然離去。他心中空落落的,滿心期待著小能在夜晚再次到來。然而,幾日過去了,小卻音信全無,連一絲腳步聲都沒有。
就在沈荔香滿心失落之時,家中傳來的書信。信中父親催促他趕緊進京,一刻也不能耽擱。沈荔香無奈,只好收拾行囊,踏上前往京城的路途。
路過申城時,友人袁問梅聽聞他來了,熱情地邀請他去狎游一番,并在名妓顧蘭蓀的住處設宴款待。宴席間,袁問梅對沈荔香說道:“此間新來了兩位頗有名氣的妓女,一位叫吳新卿,另一位叫李小。這李小啊,長得那叫一個豐韻娉婷,姿容艷麗,堪稱一絕,因排行第六,大家都稱她六妹。您可得趕緊把握機會,不然恐怕要被別人搶先一步了。”
沈荔香聽了,心中隱隱有了幾分猜測。等到見到李小,他一眼便認出,這不正是滄浪亭畔與他共度美好時光的小嗎?兩人目光交匯的瞬間,小的香腮上泛起一層薄暈,眼中淚光閃爍,激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荔香心中滿是疑惑,忙找機會詢問小為何會在此處。小趁人不注意,悄悄附在沈荔香耳邊,輕聲說道:“請勿言前事,若泄露出去,必有大禍臨頭。您可佯裝不認識我,邀請您的朋友到我家重新設宴,找個借口留下來住宿,到時我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告知您。”沈荔香微微點頭,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
小仿佛一只依人的小鳥,緊緊依在沈荔香的身邊。袁問梅見狀,不禁好奇地問道:“這難道是您的舊相識?不然,為何你們剛見面就如此親密?”沈荔香笑著回答:“我與六妹雖相識不久,但彼此意氣相投,猶如古人般契若金蘭,自然親近。”
在宴席上,小掌管著酒令。沈荔香猜拳總是輸,小便一一替他飲酒,兩人配合默契,不知不覺間,眾人都喝了個酩酊大醉。
宴席結束后,沈荔香依言邀請袁問梅一同前往小的家中。小的家是一座精致的小樓,里面陳設典雅。湘竹簾子、小巧的幾案擺放得恰到好處,猊鼎鴨爐中散發著裊裊青煙,整個房間彌漫著一股清幽的香氣。樓上的匾額上寫著“翦淞閣”三個大字,乃是小親手所題。眾人見了,都不禁贊嘆:“不謂風塵中有此名媛!”
此時,華燈初上,小樓內又重新擺開了宴席。小又叫來許多姐妹前來陪酒,這些女子個個珠圓玉潤,美麗動人,如同春日里盛開的繁花,各有各的韻味。沈荔香不禁感嘆道:“沒想到滬上竟有如此多的才女,比起金閶來,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袁問梅點頭稱是,說道:“這些女子都是從眾多佳麗中挑選出來的佼佼者,堪稱群芳之冠冕,青樓之領袖。今日能齊聚一堂,實在是難得的盛會,您可要好好珍惜。”
沈荔香笑著回應:“誠如君言。不過在我心中,有了小在,即便千古美人在此,也要黯然失色。”小聽了,連忙謙虛地說:“六姝皆我姊妹花,我見猶憐,實不敢與她們相比。您的贊譽實在是過了,我怕會被旁人笑話。”
眾人一邊飲酒,一邊談論著近日的趣事。袁問梅忽然提起:“昨見申江花榜,實在令人不滿。有些女子容貌平平,甚至讓人看了心生厭煩,卻能名列前茅,也不知那評判之人是真的眼光不佳,還是根本就沒有認真審視。”眾人聽了,紛紛點頭稱是。
不知不覺,夜已深沉,宴席終于散去。沈荔香按照計劃,佯裝喝醉,倒臥在榻上。小見眾人都已離開,輕輕掩上房門,屏退了婢媼。她走到沈荔香身邊,輕輕代他解去衣履,然后投入他的懷中,嚶嚶啜泣起來。
沈荔香心疼不已,連忙輕聲安慰:“一宵之歡,我早已將你視為終身伴侶。究竟發生了何事,讓你如此傷心?”小抽泣著說道:“皆因五姊心生妒意,在父親面前泄露了我們的事情。父親大怒,認為我與你邂逅后私自交往,行為如同娼妓,便狠心將我用船載到此地,賣給了鴇母,只得了三百金。那賣身的原契,如今還在我手中。若您能代我贖身,讓我脫離這苦海,即便做您的妾室,我也心甘情愿。”
沈荔香聽了,心中既憤怒又心疼。他看著小,堅定地說:“你放心,我定會救你出去。只是我如今行篋中只有百金,恐怕不夠。不過我會去與同鄉商量,定要想辦法湊足贖金。”
第二天,沈荔香便將此事告知了袁問梅。袁問梅為人仗義,聽聞此事后,毫不猶豫地拿出五百金相贈。沈荔香感激不已,拿著錢趕忙去將小贖了出來。
沈荔香本打算帶著小一同前往京城,卻又擔心會遭到父親的責備。小看出了他的顧慮,微笑著說道:“無妨的。我家亦是世族,伯叔皆在京師位居顯要。我做您的妻子,定不會辱沒您的門第。之前那些遭遇,其實只是我用來試探您的真心罷了。”說著,小打開一個精致的箱子,沈荔香驚訝地發現,當初袁問梅給的那五百文錢,竟原封不動地放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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