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風像鈍刀般刮過臉頰，林晚縮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盯著屏幕上刺眼的"手術中"字樣。她機械地撕開第三包速溶咖啡，指尖觸到塑料包裝內側凝結的水珠時，忽然想起父親常說："人活著就像這水蒸氣，看著散了，其實都化在空氣里。"

走廊盡頭傳來窸窣響動。穿藏青色沖鋒衣的男人正在自動售貨機前徘徊，硬幣撞擊金屬槽的清脆聲在凌晨三點的寂靜里格外清晰。當他捧著兩桶泡面轉身時，林晚看見他左肩洇著片深色水痕——那是兩個小時前替她擋住救護車濺起雪水的痕跡。

"要香菜嗎？"男人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沖鋒衣拉鏈磕在金屬椅背上叮當作響。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鏡片，他摘下眼鏡擦拭的動作讓林晚想起大學解剖課上教授調試顯微鏡的模樣。泡面湯里浮著的脫水蔥花突然打旋，原來是他悄悄把火腿腸掰成小段放了進來。

CT報告從指縫滑落的瞬間，林晚看見診斷欄里"惡性腫瘤"四個字正在獰笑。男人撿起報告的動作比急診護士還要敏捷，"我導師是協和的胸外科圣手"，他說這話時，正用體溫焐熱礦泉水瓶——因為飲水機故障，他竟把冰涼的瓶裝水塞進毛衣里暖了十分鐘。

住院部三樓窗臺的積雪化了又凍，結成晶瑩的冰凌。每當林晚攥著繳費單發呆時，總能"巧合"遇見這個自稱程序員的家伙。他總帶著不同借口：公司測試新開發的陪診App、順路幫導師取病理切片，甚至聲稱醫院WIFI信號最佳。直到某天查房時，護士長指著樓下銀杏樹下跺腳取暖的身影笑道："那小伙子天天來，說是在等什么系統漏洞自動修復。"

化療第三周，林晚在嘔吐間隙聞到熟悉的泡面香。男人這次帶了卡通飯盒，揭開蓋子時，冬陰功湯的酸辣氣息沖淡了消毒水味道。"我泰國室友教的，能壓住反胃感。"他說話時，沖鋒衣口袋里露出半截《臨床醫學導論》，書頁邊角卷得像老中醫的藥方箋。

除夕夜的住院部格外冷清，男人裹著沾滿雪花的圍巾闖進來，懷里抱著用體溫護住的保溫桶。"我媽聽說你要吃茴香餡餃子，現包的。"他耳尖凍得通紅，卻得意地展示手機里三百公里外某個農家小院的監控畫面：頭發花白的婦人正朝著鏡頭舉餃子，窗花映得滿堂紅。

當林晚終于能摘下假發時，程序員變成了住院醫學生。原來他當年放棄臨床醫學是怕見生死，卻在急診室相遇那夜重新聽見命運的召喚。"你吐得那么慘還不忘給保潔阿姨遞紙巾的樣子，比我導師講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更真實。"他說這話時，白大褂口袋里還裝著焐軟的巧克力——腫瘤患者的血糖急救標配。

最后一次復診那日，林晚在診室門口撞見抱著教案的他。晨光穿過走廊，把他胸前的聽診器鍍成金色。"要不要檢測下新版陪診App？"他晃動的手機屏幕上，預約界面赫然顯示著"終身VIP"標識。窗外玉蘭樹抽了新芽，去年救了她命的泡面桶，正在窗臺盛放著一簇鵝黃色的迎春花。

這個故事里沒有玫瑰與燭光，只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人間煙火。當我們被生活按在急診室的長椅上，總會遇見那些笨拙的守望者——他們或許不懂浪漫，卻記得你化療時愛喝的冬陰功湯；他們也許羞于言說，但會用體溫融化生命里的寒冬。所謂羈絆，不過是深夜的一碗泡面，是化在毛衣里的冰礦泉水，是三百公里外某個母親特意多包的半勺茴香餡。這些瑣碎的溫度，最終都成了穿透命運陰霾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