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一半杯《時代》獨家｜澤連斯基談特朗普、普京與烏克蘭戰爭結局

盡管就職烏克蘭總統已近六年，沃洛德米爾·澤連斯基仍對辦公室內遍布的锃亮黃銅裝飾和水晶吊燈感到不適。這里確實奢華得有些過分，如同直接從特朗普的海湖莊園移植而來的房間。今年三月的一個晚上，當他帶我參觀時，澤連斯基不斷為這些裝潢致歉。他表示自己更愿意丟掉這些家具，拆除那些裝飾柱，并用白色油漆覆蓋天花板上的金箔。

"但你知道，我們沒有多少時間進行裝修，尤其是最近幾年，"他說，指的是戰爭。只有在他的辦公室后面，在烏克蘭版的"堅毅桌"后面，才有一個讓澤連斯基感到像家的空間——一個帶單人床的小房間，墻上掛著幾幅他自己挑選的畫。這些并非博物館級藏品。在當地集市上，類似的畫最多只能賣幾百美元。但這些畫對總統而言意義重大，因為它們代表著什么。

掛在他床上方的一幅畫展示了一艘俄羅斯軍艦沉入黑海。另一幅展示了烏克蘭軍隊最近在俄羅斯領土上的戰斗。第三幅，澤連斯基最喜歡的，展示了克里姆林宮被火焰吞噬。"每一幅都關于勝利，"當我們擠進房間看這些畫時，他說，"那是我生活的地方。"

澤連斯基在他辦公室后面房間里掛著的兩幅畫前。其中一幅畫的是烏克蘭軍隊在俄羅斯領土上作戰，另一幅畫的是克里姆林宮著火。他說："每一幅都是關于勝利的，"Sasha Maslov for TIME。

然而，他邀請我前來并非為了帶我參觀。據我判斷，他主要是想在最近那次白宮橢圓形辦公室會晤后澄清某些事宜——那次會晤在全球范圍內引發轟動，也讓他的國家陷入憂慮。在2月28日上午，度秒如年的幾分鐘里，唐納德·特朗普總統和副總統J.D.萬斯對澤連斯基進行了猛烈抨擊，指責他忘恩負義、軟弱無能且危險，同時不斷打斷他的辯解嘗試。"你沒有任何籌碼，"特朗普直截了當地告訴澤連斯基，"你在用第三次世界大戰做賭注！"

在他信任的人的建議下，澤連斯基大多避免談論這一事件，不想加深可能會使他的國家失去存在的外交危機。對于關于此事的問題，他的標準回答是"讓歷史來評判吧。"即使現在，他希望翻過這一頁繼續前進。但他的本能很少允許他對困擾他的事情保持沉默，這也部分導致了他與特朗普的麻煩。

澤連斯基說，進入那次會議前，他已經計劃好了一切。戰爭期間他已經去過白宮幾次。但這將是他第一次在橢圓形辦公室與特朗普會面，這也將是特朗普迫使烏克蘭達成和平協議努力中的關鍵時刻。為了給對方留下印象，澤連斯基決定帶一套禮物。這些禮物旨在打破美國總統對烏克蘭的任何惡意，并消除澤連斯基認為俄羅斯宣傳對白宮的影響。

其中一件禮物符合特朗普時代的新傳統，即客人帶來閃亮的尊敬和忠誠象征物。最近的例子中，以色列總理本杰明·內塔尼亞胡送給特朗普一個金色的尋呼機，紀念以色列去年在黎巴嫩用來殺死或傷害數千敵人的爆炸裝置。弗拉基米爾·普京走得更遠，委托創作了一幅特朗普的油畫并在本月送到白宮。在澤連斯基的情況下，禮物更加華麗：他朋友奧列克桑德爾·烏塞克的冠軍腰帶，他是世界重量級拳擊冠軍。

當他在橢圓形辦公室就座時，澤連斯基將腰帶放在右肘附近的邊桌上，計劃在記者面前拿起來交給特朗普。然而，當電視轉播的簡報開始時，澤連斯基卻拿起了另一件禮物。那是一個文件夾，里面裝著一系列可怕的照片，顯示烏克蘭戰俘在俄羅斯囚禁期間的狀況。有些人的身體極度消瘦。其他人顯示出被酷刑的跡象。"那是艱難的事情，"特朗普說，表情凝重，他從澤連斯基手中接過照片并開始翻閱。

據一些美國官員稱，這些照片標志著會議出錯的時刻。如果澤連斯基提供冠軍腰帶，這一姿態可能會緩和氣氛。照片產生了相反的效果。它們似乎讓特朗普提高了警惕，好像他被指責對那些士兵的苦難負責。盡管如此，即使在今天，澤連斯基也不后悔他呈現這些圖像的決定。他一直試圖超越特朗普的交易本能，超越他對奉承的需求，以人的身份吸引特朗普。"他有家人，愛人，孩子。他必須感受到每個人都感受到的事情，"澤連斯基說。"我想展示的是我的價值觀。但隨后，嗯，談話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2025 年 2月 28 日，美國首都華盛頓，澤倫斯基在橢圓形辦公室會見特朗普時向其展示了烏克蘭戰爭造成的損失。

橢圓形辦公室會議中最痛苦的交流之一發生在接近結束時，澤連斯基問J.D.萬斯是否在戰爭期間訪問過烏克蘭。他們都知道他沒有，萬斯立即反擊說他對澤連斯基的"宣傳之旅"毫無興趣。

這侮辱一定刺痛了他。在整個入侵期間，烏克蘭的政策一直是鼓勵客人近距離觀察其破壞。澤連斯基經常帶訪客參觀滿是受傷士兵的醫院、導彈襲擊造成的廢墟，或俄羅斯軍隊留下的萬人坑。自特朗普今年一月上任以來，白宮特使一直避免此類旅行。但澤連斯基仍然堅信它們在外交中的價值，他的團隊邀請我在我們采訪當天進行這樣一次旅行。

那天早晨晚些時候，總統車隊從澤連斯基的辦公室出發前往基輔西郊，在莫什村停下。在俄羅斯入侵前，這個地方人口約800人，它出名是因為澤連斯基在他早期作為演員和喜劇演員的職業生涯中曾在這里拍攝了他最受歡迎的情景喜劇之一。現在，在整個烏克蘭，莫什村被稱為俄羅斯試圖奪取基輔失敗的村莊。

2022年2月底和3月，在周圍田野和森林中進行了23天的戰斗，這可能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在歐洲發生的最重要的戰斗。如果結果不同，俄羅斯可能成功包圍基輔，推翻澤連斯基，吞并烏克蘭大部分地區并重新繪制歐洲地圖。相反，數百名俄羅斯特種兵在莫什村被烏克蘭軍隊、警察、國民警衛隊和普通平民的雜亂組合擊殺，其中一些人只配備手榴彈和獵槍。

"我們在莫什村的戰士數量比對方少13倍，"澤連斯基告訴我。這不是宣傳，他堅持說。"這是事實。"

俄軍在那場戰役中的失敗已經過去三年，我們此行正是為了參加這一周年紀念活動。當地州長辦公室為此精心安排了一場隆重儀式：軍樂隊奏響激昂樂曲，榮譽衛隊筆直站立致敬，他們步槍上的刺刀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這片戰場——曾有至少125名烏克蘭人在此獻出生命——如今遍插旗幟，其中一些上面寫著"烏克蘭或死亡"。

當我們等待儀式開始時，我走到一個木屋，幾位婦女在那里出售戰時紀念品——裝飾著迷彩和彈殼的小地精。澤連斯基的一名工作人員靠近我，回憶起這場景在前兩年，即戰斗第一和第二周年紀念日時的樣子。"那時看起來更真實，"他低聲說。

也許萬斯的觀點有道理。在莊嚴與宣傳之間保持界線可能很難。隨著時間流逝，新傷變成舊疤。戰場變成紀念碑，媚俗開始蔓延。當澤連斯基走過榮譽衛隊并將花圈放在臺上時，他周圍的景象無疑經過了精心編排。事件的緊迫感已經消退，這使澤連斯基在戰爭這一階段面臨的外交挑戰變得復雜。他國家的生存取決于他維持外國盟友支持和同情的能力。但隨著戰爭演變為致命的常態，他越來越難以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以及讓像特朗普這樣的人站在他這邊。

捷克共和國總統彼得-帕維爾（Petr Pavel）和澤連斯基（Zelensky）在莫什春戰役三年紀念儀式上。

莫什村士兵紀念碑。

在儀式邊緣，一名總統衛兵抑制了一個哈欠，這讓我也做同樣的事。前一晚很難入睡。最新一波俄羅斯無人機在午夜后不久出現在天空中。據報道，這些是Shaheds，即"殉道者"，一種俄羅斯從伊朗獲得的設計。在社交媒體上，烏克蘭人喜歡通過發布摩托車emoji來宣布它們的到來，因為這些武器聽起來像飛行的Vespa摩托車，在它們從云層中俯沖時轟鳴。在我靠近總統大院的公寓里，防空警報沒有響起。所以我被屋頂上安裝的防空炮的轟鳴聲驚醒，炮口閃光的光芒在我臥室的墻上跳動。

澤連斯基當時在火車上，從他最近的歐洲之行返回。他那周的一站是芬蘭，這個國家有著不幸的特點，即與俄羅斯共享830英里的邊界，是任何北約成員國中最長的。在赫爾辛基中心，澤連斯基參觀了一個廣闊的地下避難所，旨在在俄羅斯轟炸行動中保護芬蘭公民安全舒適。盡管其人口只有560萬，該國建造了一個足夠容納近500萬人的避難所網絡。"這些孩子，他們在下面打冰球，"澤連斯基驚訝地注意到。"他們有健身房，商店，像小鎮一樣，巨大的空間。"他已與芬蘭政府簽署協議，在烏克蘭建造類似的防空洞。

在返程的火車上，他的iPhone屏幕亮起防空警報，提醒"殉道者"無人機正在逼近。烏克蘭空軍報告稱，當晚共有214架無人機將分波次發動襲擊，其中一些攜帶了能夠將整棟建筑夷為平地的真空炸彈。黑海沿岸城市敖德薩成為主要攻擊目標，無人機擊中了一棟公寓大樓、一座購物中心以及其他商業設施。這些襲擊還導致該市三個區域斷電。

澤連斯基最親密的盟友之一，捷克共和國總統彼得·帕維爾恰好那天在敖德薩，他的火車在轟炸開始前僅20分鐘離開。這次經歷使他震驚。早些時候，特朗普和普京進行了電話通話，討論美國提出的停火提議，俄羅斯領導人表示將至少考慮其中一些條款。帕維爾難以理解這種兩面派。"當宣稱有意進行和平談判或停火談判的同時，又對民用基礎設施發動大規模襲擊，一個人必須真正冷酷無情，"他在次日與澤連斯基會面時表示。"與這樣的一方打交道極其困難。"

在澤連斯基的國際盟友中，帕維爾一直是最堅定和有效的盟友之一。在俄羅斯入侵的第一年，美國在世界各地尋找烏克蘭需要繼續戰斗的炮彈，但供不應求。然后帕維爾，這個比愛達荷州還小的國家的領導人，找到了獲取超過一百萬這種炮彈的方法，捷克人迅速贈送給烏克蘭。

我去年夏天在瑞士初次見到他，當時正值澤連斯基召集的和平峰會，有超過80個國家參與其中。這場在阿爾卑斯山度假勝地比爾根施托克舉行的峰會，目的是推動澤連斯基關于終結戰爭的設想。這一設想建立在他所謂的"和平計劃"基礎上——一套由十項原則組成的框架，他認為這些原則對于與俄羅斯達成任何長久解決方案都至關重要。他提出的某些要求在盟友看來過于理想化。比如第五條要求俄羅斯軍隊無條件完全撤出烏克蘭全部領土；第七條則要求對包括普京及其高級將領在內的所有俄羅斯戰犯進行審判。

沒有人期望烏克蘭能實現所有這些目標，當然不會很快。盡管如此，澤連斯基和他的團隊視這個公式為他們的北極星，不是實際的和平路線圖，而是世界外交官在尋求結束戰爭時應該追求的理想。"它列出了我們對這場危機及其后果的最終解決方案的看法，"澤連斯基的幕僚長安德烈·葉爾馬克說，他也是烏克蘭的首席談判代表。"我們堅持這一愿景。"

像大多數烏克蘭的外國盟友一樣，帕維爾總統支持和平計劃。但他對戰爭將如何結束有著更為清醒的理解。他在軍隊服役了大部分職業生涯，晉升為將軍并在北約高級指揮部工作。在瑞士峰會的邊緣，他告訴我烏克蘭最終的和平將是丑陋的、憤怒的，且對澤連斯基來說難以接受。"實現完全主權和領土完整不是短期目標，"帕維爾說。"在可預見的未來不會發生。"

他敦促我思考那些凍結數十年的歷史戰線和占領。例如，蘇聯對東德的統治，柏林墻矗立了28年多。或者朝鮮與韓國之間高度軍事化的邊界，盡管1953年達成停戰協議，但仍正式處于戰爭狀態。或者東歐的波羅的海國家，蘇聯在1940年占領。西方通過對莫斯科的制裁和其他形式的外交壓力，試圖抵抗那次占領。但它仍持續了半個多世紀。帕維爾告訴我，所有這些例子都是烏克蘭戰爭可能最終走向的先例。"我不認為，"他說道，"烏克蘭有可能在短期內扭轉戰局獲得勝利。"

的確，自瑞士峰會以來的幾個月里，澤連斯基對和平的宏大愿景已經被削減。他在演講中不再提及和平計劃。去年10月，隨著美國總統選舉臨近，澤連斯基提出了一個不那么雄心勃勃的計劃。它只包含五點。第一點呼吁烏克蘭收到加入北約聯盟的邀請，而最后兩點采取了新方法，訴諸美國的財務利益而非任何共同價值觀。澤連斯基提供的誘惑之一是獲取"價值數萬億美元的礦產"，這些礦產隱藏在烏克蘭土壤下。

去年秋天，在紐約與澤連斯基討論那個想法后，特朗普抓住了它，他的政府很快提出了一項協議，讓美國從烏克蘭的礦產財富中獲利，作為軍事支持的補償。澤連斯基對特朗普在協議第一稿中提出的條款表示反對。但經過幾周緊張談判，美國和烏克蘭達成了雙方都能接受的版本。澤連斯基和特朗普原定在橢圓形辦公室會議后簽署協議。他們的爭論擱置了這些計劃。

次日，特朗普擱置了礦產協議，轉而對澤連斯基采取強硬立場。他的政府宣布中止對烏克蘭的援助，包括切斷關鍵情報、武器和彈藥供應。特朗普任命的烏克蘭特使基思·凱洛格將軍表示，烏克蘭人"咎由自取"。他解釋道，澤連斯基在橢圓形辦公室會晤中未能表現出接受特朗普和平計劃的意愿，而美國的回應"就像用二乘四木條猛擊騾子鼻子，"凱洛格補充說，"這下他們注意到了。"（這段話中的"就像用二乘四木條猛擊騾子鼻子"是一個具有深厚美國鄉村文化背景的習語表達，需要通過多層次解讀才能完整把握其在政治外交語境中的內涵。該比喻采用了美國建筑領域常見的"二乘四木條"(標準規格為2×4英寸的建筑木材)作為工具，描述對付固執動物的極端手段。在政治話語中，這一表述超越了簡單的比喻，實際上承載了權力不對等關系的暗示。通過將主權國家比作需要強制馴服的牲畜，話語使用者建立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權力框架，暗示強者可以通過突然且強烈的懲罰性措施來迫使弱者服從。這種非典型外交用語的選擇，揭示了特朗普政府傾向于將國際關系視作強制性交易而非平等合作的外交理念，同時反映了傳統外交辭令向更直白、甚至粗魯表達方式的轉變趨勢。）

此舉的影響遠不止于此，它實際上使烏克蘭軍隊在戰場上陷入嚴峻困境。失去了美國衛星情報數據的獲取權限，烏軍喪失了及時偵測俄羅斯轟炸機和巡航導彈來襲的能力。這直接導致烏克蘭縮短了向平民和軍事人員預警即將發生空襲的提前量。這種影響在俄羅斯庫爾斯克地區尤為明顯，俄軍在那里取得了快速推進。盡管如此，澤連斯基拒絕將責任推給特朗普政府。"這兩者之間沒有因果關系，"他對我說。"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軍隊士氣當然會受到盟友是否與你站在一起的影響。但我不認為援助凍結對庫爾斯克戰役產生了直接影響。"

2024 年 11 月 27 日，烏克蘭切爾尼戈夫，人們聚集在一起向 48 歲的彼得羅-韋利基（Petro Velykiy）告別，他在俄羅斯庫爾斯克地區與俄羅斯軍隊的戰斗中陣亡。

澤連斯基最擔心的是特朗普在那次行動中的角色，這與情報共享的關系不大，而更多與俄羅斯的虛假信息有關。在戰斗中，特朗普與普京通話，后者告訴美國總統，數千名烏克蘭軍隊在庫爾斯克被俄羅斯軍隊包圍。"那是謊言，"澤連斯基告訴我。但特朗普繼續放大它。

對澤連斯基來說，這看起來像是一種模式。他說，美國官員開始相信普京的話，即使他們自己的情報與之矛盾。"我相信俄羅斯已經通過信息成功影響了白宮團隊的一些人，"澤連斯基告訴我。"他們向美國人發出的信號是，烏克蘭人不想結束戰爭，應該采取行動強迫他們。"

橢圓形辦公室沖突引發的緊張局勢在約十天后開始緩和，當時澤連斯基和特朗普各自派出最高級別助手前往沙特阿拉伯進行磋商。這場于3月11日在吉達舉行的會談持續了將近9小時。美方代表團由特朗普的國家安全顧問邁克·沃爾茨和國務卿馬爾科·盧比奧領銜，他們希望就停火后沖突分界線的具體位置展開討論。"在會談某個階段，我們甚至拿出地圖，開始在上面勾畫如何終結這場戰爭，"沃爾茨事后向福克斯新聞透露，"顯然，雙方都必須作出一定妥協。"

這一評論暗示美國想知道烏克蘭愿意向俄羅斯讓出多少領土。但葉爾馬克，會議上的烏克蘭首席談判代表說，他沒有這樣解釋。"地圖很重要，幫助他們了解當前局勢，事情的狀態，關鍵的戰略要素。"美國人沒有高談闊論或提出要求。他們花時間聽烏克蘭人講述戰爭的歷史和沿途發生的戰斗。

談判進行了幾個小時后，葉爾馬克和他的團隊給澤連斯基打電話，尋求指示。他告訴他們同意無條件停火。在某些方面，這是另一次巨大的讓步。澤連斯基在整個戰爭中一直要求美國提供安全保障，要求俄羅斯做出讓步。現在他的幾乎所有要求都被擱置了。葉爾馬克承認這很困難。"但我們必須務實。我們必須一步一步來，"他告訴我。"這不是理想主義的時刻。"

吉達會談后，美國同意恢復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和情報供應。橢圓形辦公室會議開始看起來像一段不愉快的記憶。從澤連斯基的角度看，并非所有會議的后果都是有害的。他的支持率在3月初飆升，在一些民調中接近70%——這一水平自俄羅斯入侵初期以來未曾見過。這讓我覺得奇怪。考慮到他在橢圓形辦公室與特朗普和萬斯爭論而冒險，他的公民似乎應該因外交失敗而責備他。當我問起這點時，澤連斯基用自己的問題回答。

"為什么烏克蘭人在戰爭開始時保衛自己？這是因為尊嚴，"他告訴我。"我們不認為自己是某種超級大國，"他接著說，"但烏克蘭人在涉及到尊嚴、自由和民主這些價值觀時非常堅定，我們的人民會站起來團結一致。"他們希望在橢圓形辦公室會面中看到美國依然是他們盟友的證明。"但在那一刻，感覺不像是盟友關系，或者說沒有站在盟友的立場上，"澤連斯基說。"在那次談話中，我是在捍衛烏克蘭的尊嚴。"

無論代價如何，他的人民不會因此責備他。美國人似乎也沒有。在3月中旬進行的Ipsos民調中，即橢圓形辦公室沖突后約兩周，60%的受訪者表示美國應支持烏克蘭加入北約。四分之三的人同意澤連斯基的觀點，即普京不能被信任遵守任何停火協議。即使在右翼媒體對烏克蘭進行數周攻擊后，大多數美國人對澤連斯基持積極看法。

他視之為一個機會。隨著特朗普繼續推動和平，澤連斯基打算通過直接向美國選民呼吁來影響這一進程。毫無疑問，他部分是為此同意接受我的采訪。但他也承認，如果不能贏得特朗普本人的支持，他幾乎沒有機會確保穩定的和平。

至少在這方面，普京的頑固可能是一個有利因素。在過去幾個月里，當澤連斯基讓步并做出妥協時，俄羅斯的要求只是變得更加極端。在對平民發動轟炸的同時，克里姆林宮繼續推動其結束戰爭的最大化條件，包括解除烏克蘭武裝部隊，移除其政府，并保證烏克蘭永遠不會加入北約聯盟。

讓澤連斯基失望的是，特朗普已經同意了其中一些讓步，卻沒有得到多少回報。他已經將烏克蘭加入北約的申請從談判桌上拿下。他甚至建議歡迎俄羅斯重返七國集團，即世界最富有民主國家的俱樂部。允許這樣的事情，澤連斯基說，將解除普京因入侵烏克蘭而面臨的唯一具體懲罰：他的孤立。"那是一個巨大的妥協，"澤連斯基告訴我。"想象一下讓希??勒重返國際政治舞臺。"

隨著特朗普推動結束戰爭，他似乎為俄羅斯保留了所有的胡蘿卜，而烏克蘭人得到的是棍棒。這個比喻讓澤連斯基微笑并衡量他的言辭。"如果胡蘿卜有毒，那么感謝上帝，"他說。"也許那是這種外交的狡猾之處。"如果特朗普想要，他可以從俄羅斯人那里擠出讓步，因為他似乎是普京唯一害怕的人。在和平進程的某些時刻，當美國威脅要制裁克里姆林宮繼續對烏克蘭的轟炸襲擊時，"俄羅斯人真的很害怕，"澤連斯基說。

隨著時間推移，他仍然希望特朗普會意識到普京比他看起來更弱，他不能被信任，而俄羅斯在這場戰爭中的勝利不僅對烏克蘭是災難。他說，這將是整個西方的損失，特別是對美國及其現任領導人。特朗普和他的團隊不會接受這樣的損失，澤連斯基說。"他們有自己的野心。他們看到自己在歷史中的角色，"不僅是強大的領導人，而且是能夠實現戰爭有尊嚴結束的人。"這就是為什么我不相信這些世界末日的場景。老實說我不信。"

然而，在近期與特朗普的一次通話中，澤連斯基嘗試描繪了一幅未來圖景。如果停火協議不斷遭到俄羅斯違反，會發生什么？烏克蘭沿著前線的所有城鎮和城市將變成冷戰時期的"無數個柏林"，被隔墻分割，難以為繼。它們將成為歐洲地圖上的"死亡地帶"—澤連斯基認為特朗普不會希望自己留下這樣的歷史遺產。

2025 年 2 月 28 日，兩位總統在橢圓形辦公室會面時，可以看到澤倫斯基送給特朗普的禮物--重量級拳擊手奧萊克桑德-烏西克的冠軍腰帶。

接下來幾周，澤連斯基將繼續向特朗普和萬斯強調這一點，不再僅僅訴諸他們的政治考量，而是呼吁他們作為政治家和人類的基本原則。在最近一次通話中，他甚至建議萬斯重新考慮戰時不訪問烏克蘭的決定。"我們依然期待您的到訪，"澤連斯基笑著說。副總統對此沒有回應。

幾天后，當我們站在澤連斯基辦公室門口時，我詢問了那條冠軍腰帶的下落。他最終有機會將它送給特朗普了嗎，還是會后帶回了家？"我不清楚，"澤連斯基回答道。"也許它還放在那里。"在他們爭論后的混亂中，他將腰帶遺留在了沙發旁的小桌上。

當天晚些時候，烏克蘭代表團離開后，一名白宮工作人員發現了這條腰帶，并將它送到了特朗普的私人餐廳。如今，它與其他紀念品一起擺放在那里—成為一段失敗外交的無聲見證。

SIMON SHUSTER是《時代》周刊的高級記者。他主要報道國際事務，重點是俄羅斯和烏克蘭。在他的第一本書 The Showman 中， 他報道了俄羅斯入侵時烏克蘭總統沃洛德梅爾-澤連斯基在基輔大院的內部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