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一度的中國發展高層論壇剛結束、許多美國企業高管還在中國四處活動時,美國商務部把54家中國實體列入了出口管制實體清單,特朗普2.0對華科技戰射出了第一顆子彈。
已經就任的BIS局長Jeffrey Kessler在本月國會參議院提名確認聽證上說:美國作為世界技術超級大國的地位正面臨著中國持續且日益加劇的威脅,中國在許多前沿技術領域正在迎頭趕上。他特別點到幾項技術領域:人工智能、量子計算、高超音速技術、航空航天、先進制造業。
他的第一次出招,就指向了在他講話里排名最靠前的三個技術領域。
人工智能列名12個實體,理由是“為與中國軍工復合體密切相關的中國最終用戶開發先進人工智能、超級計算機和高性能人工智能芯片活動”。對這12個實體,BIS全部添加腳注4,適用外國直接產品規則。
北京智源人工智能研究院被放入實體清單。過去兩年,智源的名字不斷被CSET、CSIS等關注中美AI競爭的西方智庫反復研究和提及。例如,某西方智庫聲稱:智源背后是中國科技部和北京市政府,與北大、清華、中科院產學研協同共建,且是根據中國《2017年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的通知》精神設立,在軍民融合中發揮作用作用。該智庫指出,上述2017規劃明確提出 “形成全要素、多領域、高效益的軍民深度融合發展新格局”。 “…鼓勵優勢民口科研力量參與國防領域人工智能重大科技創新任務,推動各類人工智能技術快速嵌入國防創新領域。
此外,智源也推出了自己的大模型(如“悟道”系列)、生物智能(如“天演”生命模型),在AI技術和產業發展、安全治理等領域也沒有因害怕被制裁而刻意保持低調,而是通過舉辦相關會議、發布“人工智能北京共識”,積極參與中國人工智能發展與安全網絡等積極發揮引領作用。
目前,智源已發表公開聲明,對其作為一家民辦非營利科研機構被加入實體清單表示震驚和強烈反對。智源還指出,美國商務部此舉違背科技創新精神,嚴重損害全球人工智能領域的開放合作。
浪潮集團的子公司浪潮信息(浪潮電子信息產業股份有限公司)及其子公司浪潮(北京)電子信息產業有限公司、浪潮電子信息(香港)有限公司、浪潮(香港)電子有限公司,關聯企業浪潮軟件股份有限公司、浪潮臺灣被放入實體清單。
浪潮信息是中國中國排名第一、全球排名第二的服務器廠商,是國內x86服務器、AI服務器的主要玩家。2023年,浪潮集團在2023年3月已經進了實體清單,當時市場一度誤以為浪潮信息也上了清單,此后浪潮方面緊急澄清才避免了誤解。但自那時起,關于浪潮信息可能今后上清單的預測就始終存在。
寧暢信息是目前國內AI服務器第三大廠商,和國產超算巨頭中科曙光有歷史淵源。作為中國AI服務器頭部廠商、全球前三大超算供應商,中科曙光及其子公司天津海光、成都海光集成電路、成都海光微電子技術在Trump第一任期(2019年6月)即被放上實體清單,營收據說大幅下跌。
三個月后,幾個中科曙光的高管出來后成立了寧暢信息,但仍持續作為中科曙光服務器產業鏈上的重要合作方,在服務器、存儲等領域協同。寧暢是英偉達在國內的重要技術合作伙伴,其服務器搭載英偉達的GPU,支持其AI軟件堆棧。甚至還有業內傳言說寧暢是英偉達在國內的GPU代理商。
中科可控旗下經營服務器品牌Suma的兩家公司中科可控信息產業有限公司和中科泓泰電子有限公司。Suma基于國產海光高端處理器,支持X86通用架構,兼容銀河麒麟、中科方德等主流操作系統,是國家服務器信創的標桿,廣泛服務政府、金融、能源等關鍵基礎設施。
中科可控和中科曙光也有一些歷史淵源,早期是曙光和地方國資委共同成立,由曙光持股30%,作為在服務器領域的重要布局。曙光被放入實體清單后,將持有的股份全部轉讓給了中科院體系內其他主題,中科可控自此獨立運營,但兩家公司仍共享中科院技術資源,并在國產服務器產業鏈上繼續協同合作。實體清單上另一家從事國產高端計算機研發制造的國企河南鼎新信息產業有限公司,中科可控是其第二大股東(35%)。
由此可見,本次美國政府打擊中國人工智能,槍口對準的是國產AI服務器。中美AI的競爭很大程度上是算力之爭,搭載了GPU、NPU等加速芯片的AI服務器是中國的算力底座,支撐著國產大模型的快速發展。例如,中科曙光據稱在硬件層為DeepSeek提供千卡級的GPU集群,在服務層則推出算力調度平臺提升算力利用率。AI服務器也是AI數據中心最為核心的硬件設施。
過去一年,美國方面已有一些觀點認為服務器領域是芯片出口管制的一個漏洞。由于大量中國服務器廠商不在實體清單上,仍可相對較為自由地獲取美國出口管制的GPU。而且,由于實體清單列名基于主體名稱和地址的特點,導致中國服務器公司很容易通過設立子公司或殼公司規避管制。浪潮電子和浪潮信息的事件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從更具戰略性的角度,以《芯片戰爭》作者Chris Miller為代表的美國專家認為,中美芯片戰爭和AI戰爭最終會變成“云戰爭”,作為云計算物理根基的服務器,其重要性無疑是持續上升的。因此,美國對中國服務器產業的打擊,并非偶然,而是可能會成為一項長期戰略。
眾多國產服務器廠商上了實體清單,而且被加了腳注4外國直接產品規則,最主要的影響是今后在全球范圍內可能很難拿到美國出口管制的物項和技術,或者說,能不能拿到完全看美國政府的心情,給不給許可的開關都把在BIS手里。
中國服務器的上游產業鏈主要是美產硬件,如英特爾的CPU、英偉達的GPU、AMD的CPU和GPU,美光的內存芯片、西部數據的存儲設備、希捷的硬盤、思科的交換機、路由器等網絡設備、德儀的電源管理芯片、傳感器等。盡管這幾年在芯片、存儲和網絡設備領域國產替代進展很快,比如海光、華為鯤鵬和飛騰的CPU已經小有氣色,但估計對美系產品的依賴度還比較高,上了實體清單對業務必然會有負面影響。
對還沒有上清單的聯想、新華三、超聚變等服務器廠商來說,這可能是個搶占市場的機會。但正如前述,在美國已開始將槍口對準中國服務器產業的情況下,這些企業也要比之前更加高度關注實體清單的列名風險,尤其是那些有AI服務器業務,且做得還不錯的,以及和軍隊、政府機構合作較多的。
但上了實體清單,是否就意味著這些企業的天就塌了呢?恐怕也未必。一方面,國產芯片、內存和硬盤等能夠提供一些替代(從長遠看,中國服務器全棧國產化恐怕難以避免);另一方面,清單上的服務器廠家大不了再新設一些主體,或者自己只提供一個機箱,其他的核心組建都通過代理商拿貨。在整個美國對華科技限制的過程中,中國企業的狀態始終是辦法總比困難多。美國的這次出招,并沒有解決對華出口管制的根本問題:中國的龐大市場和內需,讓美國的出口管制變得反商業和反人性,不管是產業鏈上的中國企業還是美國企業,都有太強的動力去發揮主觀能動性,戴著鐐銬跳舞,頂著管制做生意。
這次實體清單更新,還指向了量子技術。
3月19日的2025美國出口管制和政策更新大會上,Lutnick作為商務部長第一次發表講話。在感謝了老婆對他工作的支持后,他直奔主題,說今天我想談談國家安全以及BIS在捍衛美國和西方自由價值觀中的核心作用。他把中美科技競爭類比為一場事關美國“核心技術與自由根基”的戰爭,戰場上有“軍事前線”,而BIS則站在守衛 “知識前線”的前沿戰壕,是捍衛美國生活方式的“知識前哨”。
緊接著,他沒有說芯片,沒有說人工智能,而是大聲說了三遍量子:“量子,量子,永遠不要忘記量子計算機!”之后他環視了一圈在場的聽眾,問他們:“你們都知道一點關于量子計算的事吧?傳統計算機基于0和1的二進制,但量子計算機能把這種二元選擇“十進制化”,實現0.99、0.1、0.099等無限精度的運算。這就是說量子計算機可以在你一眨眼的功夫破解所有密碼系統,現行的看起來很牛逼的”非對稱密鑰加密體系“,在它面前不堪一擊。量子計算機能在納秒級時間內攻破全球所有密碼。西方世界必須建立后量子密碼體系,確保我們的加密技術不可攻破。”
量子技術起源于歐洲。一個世紀前,歐洲一群科學家開始發展一種理論來解釋世界上最小的粒子是如何相互作用的。他們的發現為物理學的一個新分支奠定了基礎,并為現代量子計算科學奠定了基礎。目前,普遍認為量子技術主要分為三個方向:
一是是量子傳感:量子設備可以更精確地跟蹤物理變量的微小變化,如重力、運動、壓力、時間和地球電磁場。理論上,這項技術可以應用于任何測量設備,包括溫度計、雷達系統或磁共振成像(MRI)機,使其更加精確。
二是量子通信:利用疊加來促進一種被稱為量子密鑰分發的加密技術,基于量子力學中的不確定性、測量坍縮和不可克隆三大原理,提供了無法被竊聽和計算破解的安全解決方案。
三是量子計算:量子計算機可以迅速提高解決涉及量子力學問題的速度,包括藥品研發、電池設計和半導體制造等。
2023年,谷歌的研究人員表示,他們研發的量子計算機可以在幾秒鐘內求解一個方程,而用傳統超級計算機這需要47年的時間。
目前,全球20多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國家量子計劃,但很少有國家有能力在國內生產量子計算機,且加拿大、法國、荷蘭、西班牙和英國都限制量子計算機的出口。美國在量子技術領域總體是第一名,特別是 在量子傳感和量子計算方面領先于中國。2024年12月,谷歌推出量子計算芯片Willow,其驚人的計算速度和錯誤校正能力引發全球關注。
與美國相比, 中國在量子通信和加密方面領先,同時在量子計算方面緊追。2021年,中國成為繼加拿大和美國之后第三個開發出完整的國產量子計算機的國家。2023年5月,中國176量子比特處理器“祖沖之”上線,成為中國量子比特數量最多的量子處理器,能夠以比傳統超級計算機快數百萬倍的速度處理任務。然而,祖沖之仍落后于目前世界上最快的處理器——IBM的433量子比特處理器。
美國始終把量子技術作為中美科技競爭的主戰場嚴防死守,且緊迫感極強。從2021年11月就開始,美國政府就開始制裁中國量子領域相關實體,當時國盾量子及其子公司上海國盾,以及中科大大合肥微尺度物質科學國家研究中心被列入了實體清單。
2024年5月,拜登政府基于“獲取或試圖獲取美國原產物項用于發展量子技術能力”的理由,再次把22個中國量子技術相關實體放進實體清單,對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制裁范圍從合肥研究中心擴大到了整個學校,包括和中科大相關的機構,比如上海量子科學研究中心和中科院量子信息與量子科技創新研究院等。
2024年10月,拜登政府出臺反向投資審查規則,禁止美國資本投向中國以下量子技術領域:
與量子計算機的開發或生產量子計算機所需的任何關鍵部件的生產、某些量子傳感平臺的開發或生產以及某些量子網絡或量子通信系統的開發或生產相關的受監管交易被禁止。具體包括:
1、開發量子計算機或生產制造量子計算機所需的任何關鍵部件,如稀釋制冷機或兩級脈沖管低溫冷卻器;??
2、開發或生產任何設計用于或相關受監管外國人員打算用于任何軍事、政府情報或大規模監視最終用途的量子傳感平臺;
??
3、開發或生產任何設計用于或相關受監管外國人員打算用于以下用途的量子網絡或量子通信系統:??
(1) 聯網以提升量子計算機的能力,例如用于破解或破壞加密的目的;??
(2) 安全通信,如量子密鑰分發;??
(3) 任何其他具有軍事、政府情報或大規模監視最終用途的應用。
這次,特朗普政府以同樣的理由把 賽澔(香港)儀器有限公司等 7家中國公司放進實體清單。這些公司有些全部是國資背景,有的為量子計算機研發提供低溫制冷設備和技術,有的是國家“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有的參與多項國家級量子技術科研項目,無不是相關領域很有實力的企業。這說明美國對我國量子技術領域的力量建設是有相當研究的,也讓一批不為人知的量子技術企業走向了聚光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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