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季的午后,八十二歲的秦素芬握著銅鑰匙的手微微發(fā)顫,面前的紅木匣子積著薄灰。女兒三天前咽氣時枯瘦的手指向閣樓,渾濁瞳孔里映著紫藤花紋樣的壁紙,像極了她們母女決裂那天的滿架殘花。
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走廊傳來孫子打翻玻璃罐的脆響。二十年未開啟的匣蓋掀開時,老式懷表鏈子勾住褪色綢布,抖落出泛黃日記本與半枚翡翠玉鐲。
"1947年秋,裁縫鋪學(xué)徒阿坤塞給我油紙包的桂花糕,他說攢夠三十塊銀元就來提親。"秦素芬念著母親娟秀的小楷,窗欞外的雨絲忽然變得粘稠。她從未想過那個總用戒尺打她手心的嚴(yán)厲婦人,曾為私奔連夜翻過師范學(xué)堂的磚墻。
日記第三十六頁夾著張黑白照片,穿陰丹士林旗袍的少女站在紫藤花瀑下,眉眼與她梳妝鏡里的模樣重疊。照片背后洇著褐色血跡,鋼筆字跡力透紙背:"今日被父親抓回,阿坤的銀元散在青石板上像凋謝的梅瓣。若素芬將來情竇初開,萬勿讓她讀女子師范。"
秦素芬的呼吸凝滯在1983年5月的日記頁。那年她執(zhí)意報考省城師范大學(xué),母親將錄取通知書撕碎撒進灶膛,火光照亮母親眼角的淚:"讀書人最薄情!"她摔門離家那夜,紫藤花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
匣底的信封解開了最后謎團。2005年的診斷書顯示肺癌晚期,匯款單存根從二十年前開始按月寄往某兒童福利院。"我時日無多,當(dāng)年撕毀的通知書藏在灶神像后,這些年資助的孤兒院孩子都考上了師范..."母親的字跡開始歪斜:"素芬,別讓紫藤枯死。"
雨不知何時停了,秦素芬摸索著打開西廂房。蒙塵的縫紉機上擺著重新粘合的通知書碎片,膠水痕跡細(xì)密如母親臨終前的輸液管。她忽然讀懂母親顫抖著編織的謊言——那個說"讀書無用"的婦人,悄悄將畢生積蓄換成鉛筆與書本,替女兒澆灌著未能綻放的教師夢。
閣樓傳來孫子的驚呼,少年捧著泛黃教案轉(zhuǎn)身:"奶奶,這些批注好像您的字跡?"秦素芬撫過母親代寫的聽課筆記,終于明白當(dāng)年深夜窗前的剪影,是母親在替臥病在床的她謄寫教學(xué)大綱。
暮色漫進庭院時,紫藤花架下多了塊木牌。秦素芬把玉鐲碎片埋進土里,輕輕念著:"此處長眠著兩位女教師。"春風(fēng)掠過她銀白的發(fā)梢,將四十年的誤解與三十載的守望,釀成藤蔓上串串待放的新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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