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上海飄著細雨,外灘海關鐘聲穿透薄霧,驚醒了蜷縮在古董店角落的蘇婉清。泛黃宣紙上的“庚子年婚書”字跡洇著暗紅,她顫抖的手指撫過繡金并蒂蓮紋樣,旗袍盤扣突然崩開一顆,砸在玻璃柜上發出脆響。
三十年前那場未完成的婚禮又浮現在眼前。父親蘇世勛攥著英國領事館的密函沖進繡樓,母親沈碧君的翡翠耳墜在爭執中碎成兩截。“顧家少爺是漢奸!”父親脖頸青筋暴起,母親卻將繡著鳳穿牡丹的嫁衣披在她肩頭:“明遠在霞飛路備了汽車,今夜就送你去香港。”
二十年異鄉歲月,她守著旗袍店櫥窗里那件未完工的嫁衣,直到上月在《申報》訃告欄看見顧明遠的死訊。泛著霉味的舊皮箱里,那封婚書夾層突然脫落,露出張泛潮的紙箋:“蘇氏產業盡托顧氏代管,若逢變故,憑此約取回。父字。”字跡力透紙背,正是父親親筆。
古董店老板擦拭著青銅香爐,忽然開口:“令尊當年來典當婚書,特意囑咐要存在德國銀行保險柜。那年閘北的流彈......”他渾濁的眼珠轉向窗外,梧桐葉打著旋落在青石板上。
霞飛路76號的法式洋房爬滿藤蔓,開門的老者戴著玳瑁眼鏡,與記憶里顧家賬房先生的面容重疊。“少奶奶?”老人顫巍巍捧出雕花檀木盒,十二卷地契整整齊齊,最底下壓著母親那對鑲金翡翠耳墜。
黃昏細雨浸濕了蘇婉清的織錦旗袍,她站在外白渡橋望著蘇州河水。對岸霓虹初上時,手機突然震動,女兒發來視頻請求:“媽,我在蘇宅舊址考古現場發現了外婆的日記本......”
泛黃的紙頁在鏡頭里緩緩展開:“世勛與明遠合演這出戲,是為保住蘇家產業。日本人要強占繡莊作情報站,唯有讓婉清恨著離開,才能真正安全。”字跡被水漬暈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海關鐘聲又響,這次驚飛了江鷗。蘇婉清摸著旗袍內袋里新繡的并蒂蓮,終于讀懂父親臨終時攥著婚書的眼神——那抹暗紅不是朱砂,是浸著鐵銹的血色盟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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